第16章 欺师

萧楚回府后的几日,裴钰意外地很听话,应他的要求跟吏部告了假,一直待在侯府养病,他自然高兴,还很大方地把书房让给了裴钰用作处理公务。

他觉得这人太有意思了,嘴上永远不饶人,可行为又是另一回事,仿佛心里装着两套准则,而且从来不会混淆起来。

“我上回说了,进屋先知会一声。”

萧楚半个身子还没跨进书房,裴钰就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

他笑道:“本侯自己的书房,知会什么。”

最近萧楚总拿这句话呛他,裴钰自知理亏,就不与他辩驳,依然在翻看着桌面的文书。

他把公文堆叠得井井有条,萧楚大概是头一回见到自己的案上能放上这么多文书,难怪近日明夷总和他抱怨,说下回要用马车去裴府把文书拉回来。

裴钰住在萧楚府上的这事情,虽说没刻意拦着,但他爹裴广那边还是尽量隐瞒,裴钰家中有位姐姐,很通情理,每回都是偷偷从裴钰书房里把公文拿出来的。

“本侯来拿点儿东西。”

萧楚径直往裴钰身侧的刀架边走去,他的佩刀不放在武库,而在书房,这还是个风水讲究,说是这书房藏卷颇多,五行木旺,易伤肝胆,需要放个神兵来镇一镇。

他的雁翎刀就摆在裴钰边上。

萧楚拿了根铜签,将膏油抹到了雁翎刀的花铁上,瞥了一眼这位一丝不苟到令人发指的裴御史。

裴钰进神武侯府之后,拒绝了萧楚塞给他的所有贴身服侍,坚持要自行打理,也不让任何人靠近,简直匪夷所思。

匪夷所思,但就是忍不住要看!

萧承礼觉得自己活得很通透,他很快就想明白了,克制欲.望只会引起更深的欲.望,倒不如放任自流。

况且人都会腻,喜欢的东西吃多了会腻,喜欢的曲儿听多了也会腻,裴钰是什么稀罕人么?虽然他的相貌的确出挑,但萧楚哪是甘心只饮一瓢的人。

想看就看呗,看多了不就习惯了?

萧楚如是说。

所以后来的几日,但凡是裴钰在他的视线之内,他都会毫无保留地把目光放在他身上,从上到下,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放过,越看越新奇,越看越着迷。

“眼睛不看对地方,当心划了手。”

裴钰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

萧楚还是看他,说道:“不看着你,我怕等会儿就被你的刀子捅了。”

“我的刀从来不捅蠢货。”

自从裴钰来府上之后,他常去的地方萧楚都叫人挂了澄水帛,还摆了冰鉴,热夏时节屋内却敞凉得很,裴钰连讲话都懒懒散散的,一点儿平素的狠劲儿都没有。

萧楚抹着刀,随口说道:“那你的刀捅不捅有情人?”

听到这话,裴钰手中的笔僵了一瞬,只是这动作太细微,很快就被他掩饰了过去,他又抽了份案卷出来,上边封了刑部的印。

萧楚低下头把刀锷也擦了擦,雁翎刀经过膏油的养护,愈发锃亮起来。

他边擦边说:“这么多公文,都是跟周学汝有关的?”

裴钰道:“三司会审还没结束,周学汝的案子一直卡在刑部,没有刑部的勘合,锦衣卫就不肯拿人,所以才让梅渡川至今都安然无恙。”

萧楚道:“刑部有梅党的人,他们渗透得太彻底了。不过你不也是涉事官员么?怎么不避嫌,反而把案子直接交给你了。”

“人手不够。”

写着写着,笔墨就浅淡了,裴钰搁了笔,又开始研墨。

他淡淡说道:“今年户部的欠俸还没发,都察院又辞去了一批人。”

萧楚低声笑了笑,说:“真穷。”

裴钰道:“是穷,民穷,官也穷,你少和梅渡川吃几顿酒,国帑就充裕起来了。”

被他说中,萧楚也不恼恨,他放下了铜签走到裴钰的对案,从他手中接过墨条,替他研磨起来。

“梅渡川要让我协理白樊楼,我承了他的情,”萧楚看着砚台上的墨水浓稠了起来,半玩笑地说道,“别误会,怜之,我的心还是向着你。”

裴钰也不写了,把案卷翻动到下一页,纸张的脆响和砚台被磨动的声音交缠在一起。

“梅渡川不是个好归宿,他现在肯给你的,以后也会抢回来。”

“本侯一向来者不拒。”萧楚把墨块擦了擦,搁置一边,说道,“况且这是笔合算的买卖,白樊楼的戏台要搭了,梅渡川有权无名,他需要我的身份来面见贵胄,把这势头造大。”

裴钰微微蹙眉,说道:“再如何大的势头,它毕竟只是个戏台,梅渡川如此大费周章,若是最后收效甚微,他会亏一大笔钱。”

“听闻他要办一场拍卖。”

“拍卖?”

萧楚点了点头,说道:“戏台竣工之后,他就要设宴请那些富贾大户,皇亲贵胄看一出戏,戏完了之后就是拍卖,卖品就是方才上台唱戏的伶人,让他们各自出价,挑自己喜欢的买,价高者得。”

“……真是恶俗。”裴钰做出一个嫌恶的表情,随后说道,“如果是这样,当日就会出现很多白银的流入。”

“是,”萧楚正色道,“这就是突破口,白樊楼的账问题不小,他急于搭这个戏台子,恐怕是为了洗清赃款。”

裴钰道:“你的方向没错,查到戏台这边,就该从陈音口中问点东西出来,只是梅渡川生性多疑,他知道陈音和我都在你府上,必然不会全然信你。”

“他信不信我,这不重要,我只要他自以为在利用我。他借我的名造了势,却忽略了一点。”

萧楚缓步走到裴钰身后,用手替他顺了顺头发,沉声说道:“在梅渡川盛情邀请的那些人眼里,我和他是一条船上的人,我做什么,他逃不掉干系。”

萧楚的个子很高,站在身后就像盘踞在暗中的毒蛇,压迫着人的气息,裴钰觉得身后起了一阵阴寒,但随之就嗅到一股梅花香气,它包裹住了裴钰,像是一层保护,多多少少冲淡了些萧楚身上的那股戾气。

这是个不错的伪装,裴钰想。

“进步不小,”他的目光侧了侧,不咸不淡地说道,“但还不够,捏住了蛇的七寸,还得有办法打。”

萧楚的手背贴在裴钰耳后,把一缕头发捋动了过来,低声呢喃道:“给点提示,师父。”

他故意这般叫,还饱含着诱引,叫得如此僭越。

裴钰又感觉有些燥了,他身子紧绷着,往前倾了倾,重新拿起毛笔,想借此掩盖自己的僵硬。

他说:“记不记得我为什么骂周学汝?”

“科举舞弊,春闱贪墨。”

裴钰转移了心思,耐心引导着:“周学汝受梅知节提携之恩,他们想在大祁的官场扎根,就要在春闱中提拔自己这边的人才,那被这些人顶替下去的学子会如何?”

萧楚道:“口诛笔伐?”

“不止,科举非易事,穷僻之地甚至是一整乡的人东拼西凑,才能供出一个读书人来。寒窗苦读层层择筛,走到春闱这一步的寒门学子已是非常不易,如若传出科举舞弊的丑闻,无疑是一种天大的讽刺。”

“他们会闹事?”

“有人会。”裴钰拿了张笺纸出来,提笔在上面写了起来,边写边说:“去找一个人。”

待他写完,萧楚接过纸一看,笔锋苍劲有力,赫然写着六字。

靖台书院,许观。

这个名字令萧楚微微顿住了一瞬,但他很快装作不认得其人,问道:“这人身上有什么玄机?”

裴钰道:“许观从前是太学的学政,辞官后承皇命特许在民间办私学,虽然年纪轻,但才学绝不比任何太学监生差,他能领起笔锋所向。”

这和他在那夜在船上的见闻不同,但萧楚也知道个大概,许观受梅渡川掣肘,一半是因为陈音和许秋梧在他手中,但这根绳挽得不够紧,其中一定还有什么原因牵住了他。

对裴钰,他没言尽实情,多少也是因为把握不大。

自他从白樊楼救回裴钰之后,他们二人的关系缓和了不少,萧楚很早就做了思量,裴钰是把堪大用的利剑,虽然上辈子这剑把自己给捅了,那也是在他们彻底交恶之后,这辈子尚有转圜的余地。

不过这可不代表他轻而易举就把上辈子的嗔恨给放下了,合作归合作,他还是要用点别的手段,翻来覆去地恶心裴钰。

至于手段是什么——

萧楚将笺纸叠了起来纳入襟口,说道:“公事儿结束了,现在该谈谈别的了。”

裴钰道:“我与你除了公事,有什么可谈——”

这声没完,他腕上忽然一紧,萧楚竟把人直接从座上捞了起来,圈着腰就扛上肩头,哪里还管他这小嘴嘟囔些什么刺儿话。

“啪嗒”一声,裴钰手里的毛笔就跌落在桌上,划出了几道杂乱的墨痕。

裴钰扶着萧楚的背起来,又惊又怒地轻打了他两下,喝道:“你干什么?”

萧楚只是笑,他慢条斯理地拨开了桌上的文书,把裴钰扔上了桌。

他倾身把裴钰的双腕的压上了案头,稍稍侧头,轻松地问道:“现在外头都在传,说我养着你,你怎么看?”

【神武学院律法小课堂】

裴怜之:根据大祁律法,以上这种行为涉及到强抢民男,并且有非法豢养私宠的嫌疑,判处凌迟,秋后行刑。

学生1:老师,受害人真的算民男吗?

学生2:老师,你为什么和受害人一个名字?

萧楚伪装的学生3:老师,秋后行刑是不是指秋前还能继续强抢民男?

裴怜之:人都说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我是上辈子杀人,这辈子教猪。

【说说权谋线】

大致的格局是裴、萧、梅三方的利益交换,但裴和萧是真合作,萧和梅是假合作。

梅渡川想借白樊楼的戏台进行拍卖和洗钱,裴钰要拿律法查办他,顺便解决国库亏空的问题。

而我们家萧楚想两道通吃,既不想把白樊楼按律法交给官府,也不想梅渡川有好日子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欺师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