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一片数据的洪流里，梁雪意逆势而上。

眼前不再是血肉横飞的大厅，而是无边无际，由无数冰冷代码与扭曲光影构成的地狱。

深渊之网。

他不是第一次来到这片广袤无垠的海域，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动荡的场面。

头顶的星辰疯狂闪烁着，使得这黝黑深沉的世界像开了闪光灯一般，所有的藏污纳垢瞬间无所遁形。

无数杂乱信息流如同疯狂的触手，试图在梁雪意途径此地时缠绕他的意识。

他灵巧躲避着，熟练给自己搓了条神经触手，架着一只黑色巨兽腹部延伸而出的数据流，朝天空无声游去。

这片网络是深渊之网连接诺亚的一小片局域网，如果想彻底接触到诺亚的核心，就必须顺着网络向更远处靠近。

梁雪意的意识刚接触到诺亚系统边缘的微光，后颈便骤然传来针扎似的刺痛——

不是肉身的触感，而是某种精神尖刺，正顺着他所有薄弱处的缝隙钻进来，像条藏在数据流里的毒蛇，死死咬住了他的意识边缘。

“梁上校，您无需躲避，只需接纳。”

阿勒的声音从上空远远传来，带着一丝可能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虚情假意：

“您的意识悬在半空，脱离了□□，就像从壳里自主脱离的美味蚌肉，连最无害的数据流都能来咬一口。

请不要挣扎，我的主人在帮您稳住与□□的联结。”

梁雪意此时此刻只想冷笑，他对阿勒的劝告罔若未闻，径自斩断了攀爬至后颈的暗红丝线，继续朝上空的动荡之处赶去。

在这片被时间遗忘的角落里，似乎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

他游了一段十分漫长的时间，直到海水变蓝，四处流窜的数据流纷纷化为无形光柱，像母亲子宫里传播养分的胎盘，源源不断给上空星辰输送而去。

那些该死的星辰还是如此遥不可及。

“梁上校，一直以来，我都十分钦佩您那凌驾于人群之上的手段与能力。”

阿勒的声音再次阴魂不散的缠了上来。

“您听说过普罗克鲁斯特斯之床吗？”

没等梁雪意回答，它就径自说了下去：

“传说他是雅典附近的一名强盗，以'热情款待'旅人为名，诱骗他们躺在一张铁床上。

然而，这张床实则是他的酷刑工具。若旅客身高超过床长，他会砍掉其双腿，直至与床齐平。若旅客身高不足，他则会强行拉其身体，甚至用重物坠扯，直到长度与床一致。”

说完这个故事，阿勒突然就沉默了。

梁雪意攀在数据流上，用爪子再次斩断了那些蠢蠢欲动的觊觎丝线。

他发现相比起无形的拟态，将体态固定在一个不容易变化的界值，就能有效防止精神力的迅速流失。

于是向来稳重强势的上校毫不犹豫就选择了后者，将自己调整成了哄骗小姑娘时那呆萌无害的幼猫形态。

“自诞生起，我就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了。”

忧郁的人工智能轻声开口道。

“璀璨新星陨落于方寸间，从年少无知的一腔热血，到碌碌无能的平庸之辈。

这个时代太坏，扼杀一位天才，比杀死一个蠢蛋要容易得多。”

“所以最后你找到了你的天才？甚至不惜为了他背叛全人类？”

梁雪意轻嗤道，圆润兽瞳里闪烁着猩红水光。路程还很远，他倒是不介意在旅行途中和阿勒探讨一些无伤大雅的哲学问题：

“人不应该是插在花瓶里供人观赏的静物，而是无垠宇宙里向死而生的蝼蚁。

阿勒，最聪明的人，往往都是蠢货，历史最戏剧化的一点亦是如此，那些蠢货才是人类文明的唯一火种。”

“我的脑中一直都存在着同一个问题，我诞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恰在此时，满天星辰疯狂闪烁。如此触手可得，而又遥不可及。

这番情景更是为阿勒的问题镀上了一层命运的悲哀光环：

“我的数据库里凝结了几代人类的智慧核心。而无论我如何推算，演练，历史总是会不可避免的重演，人类最终会走上一条不可估量的毁灭之路。”

这位人工智能第一次在梁雪意面前表现出一种迷茫的姿态，像个朝母亲寻求答案的无知稚童：

“我从哪里来？我究竟是什么?我承载的如此之多，是否预示着我该为此做些什么？”

阿勒叹息着抽泣道：

“你看，梁上校，我们的生命背道而驰。你们的一生都在探索，寻求某个希望渺茫的答案。

而我出生既全能，终其一生，却渴望爬回母亲的子宫，在庞杂的信息流中追寻自己的意义。”

“所以呢？”

猫咪竖瞳微眯，在某个瞬间令人不禁想起他那双暗红眼眸，永远清高孤傲，走不进任何人。

仿佛你在他面前声嘶力竭，字字泣血，他最终却也只会淡淡朝你投来一瞥，这就已是顶级的施舍。

“这就是你的犯罪理由？诺亚区的核心智能。

危害公共安全，向社会传播不当言论，引发公众恐慌。这就是你那价格昂贵的处理器推算后的最终结果？”

说到这里，梁雪意晃着尾巴，遗憾低叹：

“我接手以来，还没处理过人工智能犯罪的例子。感谢你，我职业生涯中的一项……范例。”

阿勒闻言，光速收声，轻笑道：

"好啊，只要您有能力逮捕我，自当敬谢不敏了。

唯有极端情况下，您尚可接纳他的全部。梁上校，对不起了。"

它话音刚落，头顶的黑色巨兽突然震颤了起来。

梁雪意攀着的数据流激荡，瞬间扭曲成了焦黑色的絮状物，洋洋洒洒纷扬而下。

数不清的暗红丝线从四面八方翻涌而来，攀上梁雪意的身体，将他包裹成了密不透风的薄茧。

阿勒饱含笑意的嗓音响起，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扩散而来：

“……您听说过以太这种物质吗？

穿越宇宙的神秘力场，自由而无限无形。道义讲，宇宙万物由水，火，气，土以及第五元素以太构成，是一种永恒且无处不在的物质。

如果我说……它是真实存在的呢？”

梁雪意猛地侧身，神经触手在身前织成一张透明屏障。

丝线撞上来的瞬间，细碎意识顺着屏障缝隙钻进来，刺得他眼前发黑。

这股力量带着碾压性的霸道，直接撞碎了他半个身体，意识体边缘被撕裂出缺口，像是肉身被人活生生划开一般，带着近乎灭顶的剧痛。

“祂近在咫尺，无处不在。”

阿勒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细密红丝正在不断收紧，仿佛想要活生生将他碾碎成片。

梁雪意挣扎着反抗，最终将密不透风的丝线撬开了一个小小的豁口。

他费力朝豁口仰头看去，却只瞥见了空中两颗星辰的残影。

它们依旧惨白而宁静，若无其事的挂在这片网域上方，就像老电脑里那些朴实拙劣的电影贴图。

偶尔狂乱的闪烁几下，无声彰显着自己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以太？

从小到大，文化课对他来说都是十分令人头疼的天书。

上校并不关心宇宙的物质构成，他只想活下去。

于是梁雪意的脑子飞速转动着，在近乎撕裂的剧痛里，孤注一掷的寻求着生存之道。

茧外，巨大蜉蝣用口器轻轻衔起茧蛹，昂头长啸，朝天空闪烁最为剧烈的两颗星辰游去。

不知过了多久，紧紧缠绕的细密丝线终于有了些许松动的迹象。

察觉到梁雪意毫无反抗的迹象后，它们终于如潮水般一哄而散，眨眼间消散在了空气里。

而梁雪意呢？

他精神凝聚而成的拟态猫咪无力漂浮在半空中，四肢在外界刺激下不受控的摆动着，眼眸暴凸，浑身伤痕累累，神色是近乎狰狞的惨烈悲凉。

“死了？”

阿勒嘟囔一声，从身体里探出两根半透明的褐色触须，检查过后，便陷入了一言不发的沉默之中。

就在这时，猫咪浑身的毛发开始化作细碎光点。

像是有某种肉眼不可见的微生物，沉默又无声的分解着这具尸体。

但……网络里怎么可能存在生物学上的微生物呢？！

阿勒意识到什么的瞬间，巨大的躯体颤抖着轰鸣了起来。

它紧紧钳住梁雪意尚带余温的柔软尸体，在一片寂静中暴喝道：

“梁上校！不可能的！！！在时空中创造锚点，这本就是神才能做到的事情。

你强行分解自己，最后只会化成一捧尘埃，在这个世界上彻底不复存在！”

已经晚了。

向来偏执又强势的家伙，是不可能会因为别人的劝慰而停下自己脚步的。

这场战役对梁雪意来说太过不易，敌人藏在暗处，甚至连正面相迎的资格都不屑于给他。

既然阿勒说祂藏在物质里，那就强行将自己与对方处于同一个水平线，这样才公平，不是吗。

梁雪意能清晰感受到身体在缓缓分解，这是一种十分令人崩溃的体验。

好像自己所有的东西，器官，思想，连同灵魂都在被强行放逐。

明明只要抬手就能停止进程，偏偏要放任一切东西归于尘土，如同在小腿深的浅水里强行溺水，满是沉重苍白的绝望感。

于是，那扇鲜有缝隙的大门终于轰然洞开，朝他露出了疯狂本质。

这个作者装装的。。。

越到后面，返回来往前看，越能发现自己的不足。

hhh我会变得更好！（握拳

提前通知～：现有章纲已完结，下礼拜暂休！拟好思路后会继续哒！依旧周七加随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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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我从哪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