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村早早褪去严冬的苦寒，枝头的桃花舒展着柔嫩的花瓣，给旷了一个冬季的山林点缀上喜人的桃红。

点点雨珠敲过盛放的桃花，砸在满是泥泞的地面。细细密密，直下了大半夜。

村里的人都说，春雨是宝，夏雨是瑞。

可是桃洛姝最不喜欢这密密麻麻的雨，饥饿的肚子火灼一般地疼着，捂着嘴干呕了几声，桃洛姝咬着牙一脚深一脚浅地继续往山上走。

勉强从雨雾中分辨出道路，老远就看到远处诱人的红。红艳艳的果子不大，只有姑娘们的拇指大小。

雨越发的大了，寂静的山林里那雷声也变得骇人。桃洛姝呼吸微微急促地兜好摘下的果子，桃花眼滴溜溜地打转，边走边留意着周围可以躲雨的地方。

“咔嚓——”

雷声很大，且越发地急了。桃洛姝咬着唇加快了脚步，余光瞥见桃林深处的洞口，颤抖着跑了进去。

“唔！”

被洞口的枯枝绊了一下，少女的右肩撞在石壁上。桃洛姝闷哼一声，疼得龇牙咧嘴。双手依旧紧紧抱住裙摆，这才没有将果子落下。

桃洛姝擦了擦脸上的水珠，看向外面的瓢泼大雨，暗自庆幸找到了这个山洞，这才免去了从山上滚下去的风险。

嘴角的笑意还没绽开，就瞥见山洞中躺着的身影。桃洛姝猛得一颤，连呼吸都停了一拍。

只见那人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微黄的布料包扎着身上的伤口。眼睛紧闭着，胸膛微弱的起伏倘若不仔细看，她真的会以为是具尸体。

少女颤巍巍地凑过去，伸长了胳膊去探了探他的鼻息，确认还有气，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到男子身边桑皮纸包着的胡饼，桃洛姝一顿，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她已经两天没有吃过像样的吃食了，少女舔了舔干涩的唇，小心地看了看没有动静的男子。

「左右也无第三人在此，况且，这人也不知还能不能活。这饼子留在这也是浪费，不若救姑娘一命。」

这般想着，桃洛姝伸手抱起油纸包狼吞虎咽地撕咬着。余光看到男子颈边的一点红绳，抹了抹嘴上的饼渣伸手将红绳勾了出来。

二指宽的玉牌如羊脂般温润，哪怕丝毫不懂得玉器的桃洛姝也知道此物必定值钱。

少女呼吸微滞，睁大的眼瞳中闪过贪婪，拇指下意识地摩擦着玉牌上的观音。

「倘若将这玉牌卖了，日后几个月都不用挨饿了。」

桃洛姝大喜，眼瞳从玉牌上移开，看向男子苍白的脸。眼中闪过杀意，一只手往腰间匕首上摸去。

“唔…”

男子眉头微动，轻吟声吓了桃洛姝一跳。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就要将匕首抽出。

男子睫毛颤动，忽的猛得睁开双眼。

“啊！！”

桃洛姝被忽然坐起身的男子吓了一跳跌坐在地上，随后手臂便是一痛。

“你是谁？！”

“疼……”

手臂快要被掰断的疼让桃洛姝眼眶一红，隐在斗篷里的手指攥紧了匕首就要拔出扎向男子。

少女的痛呼让男子手指一颤，触及到少女含着泪的眼瞳，触电似的连忙松开手。

“抱歉，我……”

看她不过是一柔弱女子，男子歉意地往后退。扯到身上的伤口，男子下意识地皱眉，低头看了看身上被包扎好的伤口。

抬头看向揉着胳膊的少女，男子心中越发抱歉自责。

“姑娘，我并非有意伤人，多有得罪之处，在下向你道歉。”

桃洛姝眨了眨眼，仔细打量着拱手道歉的男子。一只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珠，一只手将匕首又攥紧了几分。

男子抬头看向没有说话的少女，只见她约摸十二三岁，纤瘦的身形罩在螺青色的斗篷下。

斗篷看起来很大，在地上拖着。同色的兜帽直罩了她半张脸，因为惊吓微仰的脸苍白。下巴尖细，瘦弱的脸衬得那双桃花眼越发地大了。

水蒙蒙的桃花眼对上他打量的眼瞳，男子心头一跳，忙避开了视线不敢再看。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若不是姑娘相救，只怕在下今日难以醒来。”

他身上的伤口虽然微微渗血，不过明显好转。

这么想着，男子越发歉疚。看她瘦弱得可怜，自己那一下也不知有没有伤到她。

桃洛姝一愣，看着男子眼中的歉意感激，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那块玉牌价值不菲，看他言语间温和有礼，想必这男子应当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倘若，我认下这救命之恩，那报酬必定远超那块玉牌。」

桃花眼微亮，桃洛姝不动声色地将匕首收起。

“公子醒来便好，这几日公子一直昏迷不醒，小女子很是担心。”

少女紧绷的身躯放松，淡色的唇微勾，连眉眼都柔和了下来。

男子忙低下头，手指有些无措地攥着衣摆，胡乱地点头。

“真是多谢姑娘了，这几日在下虽然昏迷不醒，却能感受到姑娘的悉心照料。在此，多谢了。”

听他昏迷间还有些意识，桃洛姝心头一跳，隐晦地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没有怀疑什么，这才稍稍放心。

“咕……”

男子红着脸捂着叫嚣的肚皮，见少女掩唇一笑，面上更是发热。

“几日未有进食，公子应当是饿了。只是，小女子未曾料到公子今日会醒来……”

男子看向她脚边残留的饼渣，对上她歉意的眼瞳连连摆手说着没关系。

桃洛姝将放在角落里的野果递给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公子若是不嫌弃，先吃些果子吧。只是野果酸涩，怕公子吃不惯……”

“怎会?多谢姑娘了。”

男子拱手谢过，低头接过少女捧在手里的红果。指尖微触，男子眼瞳一缩，连忙收回手。

很凉。

男子心不在焉地嚼着野果，不知是酸是甜。看着她浑身湿漉漉地不停打颤，男子顿了顿四下找了些枯枝勉强升起火堆。

桃洛姝看他行走间不同于寻常见过的村民，高大的身躯挺直，动作间又颇为熟练迅速，应当是经常这样。

纤细的手指不安地捏了捏，桃洛姝试探性地问道。

“不知公子是哪里人氏，怎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莫不是仇人追杀?」

桃洛姝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妥，倘若他背后有仇家，她还没拿到钱财，只怕就要被连累。

思及此，桃洛姝暗暗后悔。手指蜷缩着，抓紧了膝盖上的布料。

男子挠了挠头，一只手拨弄着枯枝。

“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看他皱着眉，一双星眸满是困惑地盯着火堆。桃洛姝舔了舔嘴角，心中有些不安，却闪着另一个念头。

「若是，他真有仇家，是不是就说明，他的家境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富裕?！」

轻咬着微凉的唇，桃洛姝盯着那只握着枯枝的手。

手指修长，皮肤微黑。又不同于做农活的粗大，桃洛姝长这么大，也没有和村子之外的人接触过。

除了。

眼眸一暗，桃洛姝勉强挥去那些画面，脸色苍白地抱紧膝盖。

“姑娘往前来些，这边会暖和些。”

看她微微颤抖，男子往后退了退柔声说着。桃洛姝没有动，看向男子有些不自在的模样。

“公子什么都不记得了？家住哪里，姓甚名谁，家中有何家眷，都不记得了吗？”

男子努力回忆着，记忆中却只有一片空白。男子皱着眉，按了按有些刺痛的太阳穴。

“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似乎要找什么东西，亦或是什么人。”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模糊的画面，男子闷哼一声捂着头。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豆大的汗珠落在地面，面白如纸的模样吓得桃洛姝一抖。

“你没事吧？想不起来便暂且不要想了。”

柔和关切的声音如同清凉的水流，让男子微微回神。苍白的脸抬起，看向面露担忧的少女。

“无事，劳姑娘费心。”

「看来的确是失忆了。」

桃洛姝心中一安，脸上的笑又深了几分。

洞外风雨如晦，天光暗淡，犹如暮色西垂。面前的火光照亮了不大的山洞，将少女苍白的脸上也映衬出几分暖色。

男子避开有些冒犯的视线，盯着跳动的火光。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这里是桃源村，村里的人都姓桃。小女子贱名，上洛下姝。”

少女脸颊微红，侧过脸理了理鬓边的碎发。

男子轻咳了几声，搔了搔发烫的耳垂。

女子闺名原不方便告知外男，桃洛姝却想着让他知晓救命恩人名讳，也好讨那报酬。

只是女儿家到底羞涩，不自在褪去之后，桃洛姝抱着膝盖无言地听着外面的雨声。

雨声嘈杂，越发拨动人的心弦。

桃花眼有些无神地盯着面前跳跃的火光，纤细的手指越来越紧。

那也是一个雨天，将她的衣裙都染上了红色。

『小……贱人……』

桃洛姝紧紧攥紧掌心，颤抖着将脸埋进膝盖间。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瞳，每至深夜、雨时，都会来找她。

腰后贴着的匕首发烫，像是要刺穿她的血肉。

桃洛姝放轻了呼吸声，侧过脸，幽幽地看着洞外的雨幕。

「我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