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清晨的街道上,晨雾未散,空气中还有着些许凉意。远处,湿冷的地面上传来清脆的马蹄声。
哒哒...哒哒...
一辆马车从宫内驶出,车夫大声嚷嚷着“小心避让”,却未曾见他勒紧缰绳。
贵人的车马穿过西市,马蹄踢翻了路边的果子行摊位上的香梨,店主气急败坏的冲了过来。
看了一眼车夫的装束以及身后的数名护卫,膘肥体壮的上等西域马,店主不敢多发一言,只是低头把被踩烂的香梨拾来起来。
今晚拿井水冲一冲,日后碾成三勒浆再卖。
等到了万年坊内的安大人的住处,车夫不复刚才驾驭车马时盛气临人的模样,小跑到脚踏处,双膝跪地,整个身子都趴伏在地面上,恭敬地等待主人下马。
安世鼎挪了挪屁股,掀开暖帘,吉莫靴一脚踩在了车夫的背上。
车夫的背被主人庞大的重量狠狠往下一压,胸腹快要紧贴地面,他紧咬牙关,不吭一声,双手紧握成拳,颤抖的不成样子,待大人进了府后,才偷偷松了口气。
安大人来长安这些天,似乎又重了些。
见正门缓缓关闭,他松了松筋骨,斜眼看向府邸门口的仆从:“把这马牵到马槽去,喂上好的苜蓿料,再加点食盐。”
仆从连忙伸手接过马绳,内心鄙夷道不过是牵马的奴才,一身腥骚,天生的奴才种子,也敢在他面前这么耀武扬威,北人果真蛮夷贱种。
安世鼎挪着将军肚,缓步踏入这座皇帝御赐的府邸,据说是前朝某位王爷的私产,圣上登基后一直未动,二皇子讨要多次都未曾应允,独独将这座占地十七亩的豪宅赐给了他。
叠石为山,凿池为海,筑石为台,引水为池,雕廊画栋,更有无数奇花异卉在其中,大楚的各种珍宝珍物,无所不有。
等进了内室,婢女盈盈上前,行礼道:“主人,乌世程一大早便前来递名刺,已在偏门处等了两个时辰,说是恳请大人归来时见他一面。”
安世鼎皱了皱眉,接过名刺,这人与他从未有过任何交情,这人也非世家出身,早年家里贩卖西域货物起家,到了盛京后又捐了七十万买官,不过一司津监录事,从九品官员,也敢直接登门拜访。
安世鼎觉得他是不是在盛京表现的过于平易近人了。
他不耐烦的捏了捏额头,立马有女婢上前为主人按摩,他躺在檀香床上,枕在一名女婢的腿上,还有数人上前为他按摩,疏散筋骨。
闭着眼睛道:“召他进来。”
不一会,乌世程便笑容满面地进了内室,躬身行礼:“小人叩见安大人。”
隔着银屏花鸟屏帐,室内的贵人并未发一言,过了许久,懒洋洋声音飘了过来,带着轻微的不耐烦:“尔有何事见我?”
乌世程跪在地上,依旧笑容满面道:“小人虽远在盛京,但是曾多次听闻大人在漠北的威名,今日得幸大人召见,有重礼献给大人,一谢大人出生入死保卫大楚疆土之功,二谢大人为政一方护佑大楚子民之功,三谢大人宽宥草民今日不请自来。”
复又叩谢道;“还望大人笑纳。”
屏帐后传来一声冷笑:“我不缺你这点子心意,回去吧。”
乌世程神色自若:“此物并非凡物,而是来自西域的珍品,还望大人一观。”
安世鼎睁开眼,西域...珍品...,他挥手让奴婢下去。
大门缓缓关闭,室内之于他们二人。
安世鼎从屏帐后走出,眯眼望着这乌世程,乌世程见安大人打量着他,笑的更开心了,狐狸眼笑眯起,极为和善。
“何物?”
乌世程从身后抱出一锡盒,起身轻轻置于高桌上,打开锡盒,神情庄重肃穆。
随着锡盒的打开,金佛的头颅露了出来,金光瞬间照亮了昏暗的寝室,佛像低眉敛目,面带慈悲。
乌世程还未说话,忽然感觉脖颈一凉。
冰冷的长剑搭在他的肩头上,离他的喉咙极近。
轻轻用力,便可人头落地。
“尔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前来害我?”身后传来安大人冰冷的声音,话语中带着浓浓的杀气。
乌世程镇定道:“之前的话并非恭维大人的话,皆是出自小人的肺腑之言,若论天下谁应享有这尊佛头,除了大人,无出其右。”
剑离的更近了,脖颈已经被拉出一丝血痕,再深几分,只怕就会有性命之忧。
“你欲挑拨离间我与圣上的关系?”安世鼎的声音更冰冷了。
乌世程感受到脖颈处传来源源不断的疼痛,他强制自己稳住心神,多年筹谋在此一举。
他转身跪下,长剑随之下落,鲜血流到了剑上,嘀嗒嘀嗒,溅落在莲花地毯上。
“小人从未敢有此年头,世人皆言这金佛是法师从西域的高僧手中接过,来大楚传播佛法,小人有一骆驼商队,来往西域甚多,盛京城中只怕有小人知道这金佛真正的来历。”
乌世程缓缓抬头,脖颈渗出的鲜血已经淋湿了他的前襟,他直直的望着安世鼎,这位大楚手握重兵,坐镇一方,被圣上视为“镇清边裔”的“万里长城”的平卢节度使。
他也是商人出身,他看得清他的眼睛,有着和他一样如波涛般汹涌的野心和永无止尽的贪欲。
他们绝对不会安于现状,他们是同类。
他也可以这般,他只是缺个机会,今日便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成败在此一举。
乌世程深深叩首:“这尊金佛将带领大楚的万民寻找到真正的万世之君。”
乌世程并未感觉到下一步的动作,失血过多导致他的脑袋有些眩晕,他咬破了舌尖,力图让自己保持清醒。
良久,他才感觉到架在脖子上的剑被缓缓移开,他心下一松,更多的是发自肺腑的狂喜。
成了。
“起来吧。”
“此事可还有人参与?”安世鼎问道。
“唯一知情的人已经死在大理寺狱中,小人”乌世程喘了口气,复又说道:“小人的家仆也刚刚新换了一批。”
安世鼎眯眼望着这个乌世程,他倒是小觑此人了。
“那么你想要的是什么呢?”
乌世程缓缓抬头,定定的看着榻上的人。
“大丈夫生居于天地间,小人不甘心郁郁久居人下。”
窗外,万里晴空,有些许云彩飘过。
天色渐渐的黑了下来。
徐若依用完夕食后,听身边的小丫鬟说小桃病倒了,立刻回房去迎春院的小间看她。
看春桃睡的昏昏沉沉,徐若依轻声问向旁边的小丫鬟:“可曾让大夫看过了?”
小丫鬟轻声答道:“中午娘子午睡的时候,已经禀告夫人了,夫人请大夫来瞧过了,已经喝了两遍药了。”
徐若依轻轻叹了口气,小桃这是心病,岂能是吃药能治好的。
春桃醒转过来,看见娘子坐在她的床边,正在看她碗里的药,泪水顿时夺眶而出,天下哪里还会有娘子这般的人,肯来看望生病的女婢。
“娘子,能不能许我回趟家?”春桃痛哭出声,紧紧攥住娘子的手就不放。
徐若依缓缓抽出一只手来,轻轻拍着春桃的手背:“不必担心,等你好了以后,我自然和阿娘说,阿娘一向宽和,自然会许你回去的。”
“现在是好好喝药,好好好起来,才有力气上路。”她端过药碗,轻轻递到了春桃嘴边。
春桃连忙端过碗仰头喝下,哪里能让娘子伺候她,喝完后,听见娘子的允诺,她心放松了些,又想起来今早有和尚死在牢里的传闻,她的心复又揪了起来。
“娘子,我怕...”春桃复又痛哭了起来,“我怕乡亲们死在牢中,我还怕村内无壮丁值守,只会有人听到消息,趁火打劫,欺负村里的老人和幼童,洗劫一空。”
徐若依一惊,下意识反驳道:“天子脚下,怎会有这种事?”她想起了那尊失窃的金佛佛头,心也忽的悬了起来,如果真会发生这种事,那将会是上百条的人命。
她勉强稳住心神:“不会,还有楚山县令在呢,阿兄不是也见过他?想来他最近会加强你们村的防守,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她复又拍了拍春桃的被子:“别瞎想了,养病要紧。”她抬眸看了一眼天色:“我也回去歇息了,一会让人再煮汤药给你送过来,记得热热的服下才有效果。”
她又叮嘱了几句,等出了小间,久久凝望着廊下的灯笼,悠悠叹了口气。
何宽也揣着手瞅着对面的灯笼,似乎对面今天格外热闹。
他们徐家和对面的张将军府隔着一条街,两府相望,但是一个文官,一个武官,往来倒并不频繁。
对面的张老将军和他夫人以及一众子女们皆立于檐下多时了,何人能让堂堂正三品官员在门口这般迎接?
街口传来了阵阵马蹄声,如闷雷一般,沈戍立在马上,手握缰绳,雄姿英发,等看到张老将军,立刻翻身下马,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
“八年弹指一挥间,转眼再见,张将军鬓发已成霜。”
张将军泪湿满襟,颤抖的回握着,连忙请人进屋。
大门关上前,沈戍无意间望了一眼对街的徐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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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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