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佛诞进香。
随着辰时兴福寺的钟声准时敲响,悠扬钟声在山谷中回响,余音不绝。
今日的仪式正式开始。
住在厢房内的世家大族蜂拥而出,他们早已占好了绝佳的位置,自出生起他们就理应享受这个帝国的顶尖资源,最华丽的绫罗绸缎,最奢侈的园林府邸,他们理应尊贵无匹,最多的财富和最高的权力被他们牢牢把握,富贵锦绣绵延百年。
衣香云鬓,众女眷款款而来,迈着大楚淑女的步伐前往兴福寺的大殿内参加法会。
同一时刻,盛京城内十八古刹的钟声一同响起,整个盛京的人们都涌出家门,前往就近的寺庙进行朝拜,永昌寺、龙泉寺、佛珐寺、云法寺皆挤满了信男善女们,香烟缭绕在这座城市上空,每间坊市,每条街道都已陷入狂热的节日氛围之中。
等到了斋堂,徐若依看了一眼当天的朝食。今日寺内专供香客的有乌米饭,笋鸡,包儿饭,青精饭之类,以及为小孩子准备的好消化的甘草汤和糕糜。
徐若依尝了尝斋会的乌米饭,用乌叶水泡的米蒸成有股淡淡的草木清香,软糯的口感中又带着一丝清甜,这本来是浴佛节的供品,到了大楚渐渐成为浴佛节当日的饮食。
后又随阿娘去佛堂念颂佛经,佛堂内香烟缭绕,歌声动地,众人取寺院煎的五色香水灌浴佛祖,各色佛像皆被五色水灌顶后,更加熠熠生辉。
十八罗汉依次排列,有的面带微笑,有的慈眉善目,有的双手上举,有的托腮沉思,形态各异。
唯有最中间的金佛端坐在金盘内,被巨大的红色佛伽黎盖住,虽并不是这次法会中最大的佛像,体型袖珍,约四尺高,但是这尊金佛是由西行的高僧在大月氏国遇见印度高僧后,亲自赠予的,只为在大楚传播佛法,因此意义自然非同寻常。
这座远道而来的金佛也将乘坐最华贵的像车,穿过盛京的最主要街巷,由这个时代最顶级的掌权者,大楚的皇帝亲自为它用香水浴佛。
在铺天盖地的称颂声中,数百名高僧跟随方丈,抬着金佛往山下走,金佛周围被无数奇珍异宝和上千件袈裟供奉着,鲜花铺地。
众人纷纷退避在一旁,徐若依头顶一凉,她抬起头,原来是位年轻的僧人正口诵佛经,用手指蘸着香水,滴撒到了她的头顶上,这名僧人瘦长脸的眉心有一红痣,垂眸时颇有佛缘。
她也双手合十,低头念了句佛。
徐母望着众人簇拥着金佛远去,又虔诚的拜了拜,回过身看了看自己的一双儿女:“起风了,我们也下山回家吧。”
说罢,又叹了口气:“庄子事多,脱不开身,今年的浴佛节就这么过去了,等明年也该交给岐云了。”
徐应安立马道:“娘再多管两年,潜儿还小,需要她照看,只怕分不开身。”
周顺慈在马车里捂着帕子直笑:“倒心疼上媳妇了。”
“听说城内还有金佛巡游?我让人留了位置,阿女可要去看看?”周顺慈看向自己的女儿,妆容素净,低眉敛目的依偎在她身边。
徐若依摇摇头,她现在只想回家好好休息。
为了避开游行的人群,车夫选了一条僻静些的小路,又费了些时辰在路上,等回了迎芳院,已是下午时分了,徐若依在廊下轻轻舒了口气。
换了身家常衣衫,去花圃看了看自己养的各色鲜花,长势极好,复又精挑细选给绛紫芍药换了一个合适大小的白瓷盆,顺道松了松土,给下人交代了几句,这才舒舒服服的洗完澡上榻准备休息了。
刚躺下没多久,迷迷糊糊中窗外传出来了吵吵嚷嚷的声响,徐若依只得坐起来,揉了揉额角,无奈唤了声春桃。
春桃掀着帘子进来了,将手里的扫帚靠在门框边:“娘子怎么这会就醒来了?”
徐若依看向窗外:“外面出什么事了?”
春桃摇摇头:“刚我在扫地呢,只听见前院嚷嚷着什么金子,佛祖之类的。”
莫非是花街游行出了什么事?徐若依顿时困意全消:“随我去前院看看吧。”
等到了前院正堂,前院的看守何宽正跪在地上禀告,徐若依看向端坐堂内的阿娘和兄长,正极入神的听着,兄嫂赵岐云抱着孩子坐在一旁稍矮一点的绣凳上,似乎这几日又清减了些。
徐若依正欲行礼,周顺慈见女儿来了,只是挥了挥手,让女儿坐她身边。
徐若依乖乖坐在母亲身边的矮凳上,听何宽继续说道:“老爷今日进宫前让我们今日轮流值班,才能上街去看看这热闹,主家宽和仁厚,我们内心感激,今日一大早供佛时,也是和佛祖念了好些主家的恩情,只愿佛祖开眼保佑...”
徐应安面露不耐之色:“莫要煽情。”他最烦别人做无谓奉承之词。
何宽嘿嘿一笑,虽是奉承话,但是主家确实宽仁下人的名声在他们整个京城都是有名的。
他的老乡前年因为饥饿偷吃主人的盐直接活活打死了,何宽帮他去郊外敛了尸,每每想到此处,他总是会感念主家的宽厚。
他稍微挪动了一下膝盖,又继续说道:“等那巡游队伍到了跟前,奴婢只看到那尊传说中的西域来的金佛端坐在四轮像车正中央,看着倒也不是很大,后面还有十八尊佛,什么铜的,木的,石的,银的,佛像都有,那些和尚们一个劲的拿着糕点往人身上砸,撒的花瓣都快把天遮住了。”
何宽眼神闪烁了一下:“大家都带着木桶和木勺,一个劲的往佛像撒水呢,旁边老爷给我说这叫洗尘,我的水用完了,趁他不注意,正低头从他桶里舀水呢,忽然听见前面人群一阵骚动,我好奇挤到队伍前面一看,好些人正捂着嘴指着金佛,眼睛瞪的老大,像车侧边打坐的和尚也都站了起来,人群中又是吵又是闹又是叫又是哭的,闹得我耳朵疼。”
“这是怎么了?”徐应安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何宽忽的咽了一下口水,似乎想起来什么可怖的事情,害怕的浑身哆嗦了起来:“我听他们嚷嚷着什么金什么石什么铜的,原来那红布被风吹了起来,露出来那金佛的半个身子,确实纯金打造,稀罕的不得了。”
“我心说这帮和尚这般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的。”说到这里,何宽顿觉失言,偷偷抬眼看了一眼主子们,发现都听的入神,并未责怪之意,便继续说了下去:“我又看向那像车上的和尚,一个瘦高的和尚直接瘫软在车上。有个小和尚吓得晕厥了过去,我这才察觉到不对,等我挤到像车面前,我这才发现那金佛顶部被直直削去一截般,原本头颅的位置空空如也。”
“佛头怎么不见了!”人群中有人高喊道。
“有人盗了佛头!”有人惊呼道。
全场死寂,喧闹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
等到那仆从退下,堂中只剩下徐家四人,地毯中央的象首熏炉内青烟袅袅,室内安静的连绣花针落下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周顺慈用帕子捂住嘴巴:“天子脚下居然还有这等事?更何况这金佛...”
徐应安与坐在自己身侧的妻子赵岐云对视一眼,夫妻俩只是相顾无言。
云娘是他恩师家的娘子,青梅竹马之情自不必说,二人一向心有灵犀,不必言语便知道对方此刻在想什么。
赵岐云低头轻声哄睡着怀中的幼儿,抬起头看着坐在对面的小姑子一脸茫然,细声细语解释道:“这次行像巡游的终点正是宣德门,皇上和文武百官正在宫中准备恭迎这尊金佛,祝圣绕佛呢。”
徐若依瞪圆了眼睛,困意一扫而空,这下她也惊诧地捂住了嘴:“居然还有人敢在这种时候盗佛头?”
这得是什么人做出来的事情啊,难不成是话本子上的江洋大盗?这也太胆大包天了。
“难道是兴福寺的和尚们忙中出错,拿了往年的金像也不一定?”徐若依猜测道。她实在是想象不出有人会这么做。
“不能”她看见对面的兄长立刻摇头,沉声道:“金佛珍贵异常,寺中一向严加看守,怎么在典礼时弄错?更何况往年的也必然是好好存放于地库,怎会将佛头割去?岂不是对佛祖不敬?”
徐应安用妻子的茶杯喝了一口热茶,继续道:“估计是有人见财起意,见这金佛贵重无比,便起了窃为己有之心,带走整尊金佛,难度太大,于是便割下佛头带走了。”
周顺慈叹了口气:“这下盛京城中怕又有一场风波了?也不知道你们阿爹今日在宫中过的如何了?”徐母的面露忧虑,她担心圣上会迁怒于在场的百官。
忽的又想到了什么事情,她转头看向自己一向稳重的儿子:“我们也去兴福寺住了几天,此事会不会牵连到我们?”
徐应安怕妻子劳累,抱过妻子怀中的稚子,低声哄睡着,沉吟片刻答道:“应不会有事,这次提前去兴福寺祝祷的官宦人家可不少,若是各个抓去严刑拷问,政事岂不荒废了?只怕朝中都无人上朝做官了。”
一向古板的他难得开了个玩笑,结果一抬头,家中女眷各个脸色煞白。
被他给吓到了。
“不会有事的。”徐应安换了一种说法:“只等晚间阿爹回来,告诉我们今日宫中的消息了。”
酉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廊下灯笼早已亮起,照亮蜿蜒曲折的长廊,徐父徐崇礼这才风尘仆仆的归来。
一进大堂,便看见妻女立在廊下等他,他叹了口气,上前道:“入座吃饭吧。”
入座后,并没见到儿子儿媳一家,徐崇礼看向自己夫人。
"孩子夜间有些咳嗽,应安出门请大夫去了。"周顺慈一脸忧色地看向自己的丈夫:“今日宫中还好吧。”
徐崇礼喝了一口茶,这才叹道:“天下居然还有这等荒唐事,我徐某活了四十余年也未曾见到,今日倒真是开了眼界了。”
他想起佛像到了宫中后,外面的消息早已传入宫中,众人皆跪在地上,没有一人敢抬头看圣上的表情,只听见圣上清冷的声音传遍整个宣德门内。
“看来朕与佛法无缘了。”
说完陛下拂袖而去,剩下的仪式也草草结束。
“怎会有人如此胆大妄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窃取佛头呢?”徐若依百思不得其解。
徐崇礼看向自己的小女,叹了一口气:“只怕不是为了钱财,是有人故意挑起风波,想让大楚不安宁。”
“如果这么说”徐若依低头掰掰指头,“那岂不是提前便潜入寺中,趁人不注意之时盗取了佛头?”
想到自己有可能和盗贼在兴福寺中擦肩而过,她的背后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这事看来只怕会在盛京掀起好一阵风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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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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