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归位

眼前的男子,还是那名乞丐吗?

他身上依然是脏兮兮的,但青丝经了水,湿漉漉的。有几滴水珠,浸在发梢上,那样鲜明。冯步摇的目光被水珠吸引,顺着、跟着,被它们牵引着一路往下。

水珠在傅青竹的脖颈上滑,在喉结的突起处,突然跳了一下,直接蹦起来,越过他的锁骨,落进他的衣领里面。冯步摇的目光急急去追寻水珠,它却藏着找不到了,她只能看见他的衫子。

衫子有几分湿,将透不透,底下掩盖着的胸脯若隐若现,又依着呼吸起伏。傅青竹的胸脯起来的时候,冯步摇觉着自己的心也跟着鼓涨起来,他的胸脯伏下去,她的心也随着怅然若失。

傅青竹摆了摆头,彻底甩去还残留在发梢的水珠。

要命了。冯步摇几乎窒了呼吸。

她狠狠理顺了呼吸,才敢再次抬起头,认真打量他的容貌。湿发粘在脸颊两侧,衬得他的轮廓更棱角分明。经历过风雨,遭受过苦难的他,肌肤竟然还是白的,却不是京中那些纨绔子弟那样的苍白,是白中带着点点粗糙,与他异于常人深邃的眼,高挺的鼻相耀成辉。他就那样沉默地注视着冯步摇……冯步摇与傅青竹近在咫尺地对视,她觉得眼前一定是一幅画!

他是画中人,静谧而阳刚。

唯一跃动的,能够听见的声音,是冯步摇自己的心跳。

傅青竹仍旧举着火把,照着周围的一切,也照着他的脸庞。火光突然一乍,冯步摇怵目惊心。明明暗暗中,她的心情也跟着明明暗暗,忽然瞧见傅青竹右侧脸颊,靠近唇角的地方,仍有灰黑污垢没有擦洗干净,好似白玉上着了一点暇。冯步摇情不自禁伸手去拭,凉凉的指尖触上去的那一刹,心漏跳了一拍。

傅青竹似乎还从未被人这样摸过,瞬间愣住,继而僵硬地偏过头去,避开冯步摇的手指。她瞧着他俊美的侧颜,发现他紧抿着唇,拧着眉目,似有不情愿,却又出于礼貌隐忍不发。

冯步摇猛地回过神来,醒悟到自己做了什么。她自己也发了楞,脚下往后退了一步,亦避开他。

寺庙里的气氛似乎不太对,太过沉默和压迫,又太过尴尬。冯步摇急着找着救场,忙把目光投向之前酷爱叽喳的两个小和尚。哪知晨钟暮鼓皆在睡大觉,冯步摇一瞧他们,他们就轰轰轰打起呼噜来,鼾声震天。

冯步摇吞咽了一口,又低下头,连余光都不敢去偷瞟傅青竹,只竖着耳朵等他说话。他一发声,僵局打破,这尴尬事就该过去了吧?

等了半天,一个音都未从傅青竹那双好看的唇里吐出来。冯步摇只好自己化解尴尬,抬起头,努力笑问道:“结识了半天多,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呢?”这么好看的人儿,总应该知晓下他的姓名吧。

冯步摇打了一个喷嚏。毫无征兆的,她又打了一个喷嚏:“啊切!”

傅青竹缓缓道:“变天了。”初秋那最后一点暑气就要在今夜散去,往后的日子里,就要添衣防冻了。

傅青竹低头扫了扫,无奈他也是单衫,没有衣衫能褪下来给冯步摇。

冯步摇打了第三个喷嚏,她捏捏鼻子,仍抓着刚才的问题不放:“相识这么久都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她伸手探去脑后,才意识到髻上无金步摇可摘,便只好凭空解释道:“我叫阿摇。我爹初次来见我时,我和我哥都还在襁褓中,我哥安静,我却哭啼不止。我娘和众婢使了万般手段,也不能令我安静下来,我爹就心烦得要走。我娘担心我爹真走了,实在没办法了,就摘下髻上的金步摇哄我,我一下就止哭改笑了。”冯步摇回忆起这一段往事,不由得像月亮那样眯起双眼,笑了起来,“后来我爹老跟我提,说就是因为这一段事,把他逗乐了,就给我取名‘阿摇’了。”

在冯步摇的记忆力,父皇昏聩,却是和蔼的。不像母后,严厉又冷漠,她刚登基那段日子里,天天呵斥她名字没起好,步摇步摇,这么女气的名字,果然做不来男人!

冯步摇想到这,眯着的眼睛睁大来,失了笑容。

傅青竹突然站起来:“有人来!”

冯步摇也跟着傅青竹站起来,往庙门外看,黑乎乎地没分辨出来者是谁。就听见一个黑影发出熟悉的声音扑过来,“公子,公子!小的可算找着您了!”

黑影近了,瞧清是钱福瑞,他双膝跪地,抱着冯步摇的腿哭:“公子,公子!您吓死小的了!公子,公子,您平安,平安……”

冯步摇瞧见是钱福瑞来,她自己也松了口气。见旁边傅青竹和晨钟暮鼓皆站着,睁大了眼注视着钱福瑞的一举一动,冯步摇略觉不好意思,不由得对钱福瑞道:“好了好了,站起来吧。我就出来散散心,你……不至于哭得这么肝肠寸断吧!”

钱福瑞口中道:“遵命。”抬臂捋袖抹眼泪,哭啼声还是止不住,他何止是肝肠寸断啊,简直就是万念俱灰。找不着冯步摇,失了天子,钱福瑞连自裁的心都有了!

他找了一夜,终于在这荒郊野庙里找着了。

钱福瑞哭完观察四周,见有一大两小,三个外人,心中一跳:冯步摇穿着的可是女装……

“那随我回去吧。”冯步摇发话道。

钱福瑞应了声诺,也不多言,伸臂要扶着冯步摇走。这种场合下冯步摇哪能让他扶啊,自然避到一边。两人一同走出破庙数丈,钱福瑞方才低声道:“陛下……”

冯步摇打断了他的话,“你速去给朕找一套干净的男人衣裳,寻个安全地方,朕要换装。等会那喉结,你帮朕贴一贴。”时候不早了,她不知道能不能在早朝前赶回宫。

“喏。”钱福瑞先应了声,方才继续问:“陛下,那庙里的三人……”

冯步摇眉毛一蹙,寻思须臾,倏地清醒,睁圆眼睛道:“不杀!”说完她自己悠悠回味:还真是怪了,她防备心也不算轻,怎的和庙里那男子相处了半日,临别竟未起灭口之心?

是因为他救过她一命吗……

冯步摇想着想着,就扭头回了眸,见傅青竹正侧倚着庙门,一臂垂下,另一只臂膀高抬举着火把,似是以目送行,静美之态,倜傥之姿。匆匆回眸一瞥,不能概睹,仓促之下,她只瞟着了他入鬓的剑眉。

冯步摇转回头,不吭声地旋起嘴角。钱福瑞不解地望着她,心疑陛下乐什么?

她笑他连一对眉毛也生得这样好看。单只论一对眉毛,就能担得起风神俊秀。

不远处传来唰唰的声音,就像宫里养着解闷的小猫在挠沙,钱福瑞不禁道:“这是什么声音?”正巧他和冯步摇顺路,走到近前一看,才明白是大风吹着湖面。虽近天明,湖上仍有笙歌,船灯仿若点点倒影在湖中的繁星。

风仍在吹,一潮催去,一潮再来。冯步摇豪迈地一挥手:“钱福瑞,回宫以后,你给朕把京兆尹找来。把这些、这些,还有这、这、那……花船统统给查抄办了!”

今日,是傅青竹第一日去门下省就任。

陈积玉本来是要亲自引傅青竹去门下省的,但他忙着纵火行凶案,无暇分身。陈积玉便央了一位要好的同僚替他引傅青竹去,顺道向门下省的大人们敬点好处,望各位大人以后能多照应傅青竹,和睦共事。

当然,有了上次傅青竹问陈积玉是否买官,问到他无言以对的尴尬。这回,陈积玉吸取教训,让这位同僚塞银票的时候,统统背着傅青竹。

有了银子好办事,门下省的各位侍中、常侍、谏议大夫对傅青竹都还算客气,潦草交待数语,就让下头的人把傅青竹领下去了。

傅青竹日常任职的地方,在一间大房内。按例,门下省本应有左补阙六人,左拾遗六人,掌供奉讽谏。但这年头谏官吃力不讨好,又没有油水可捞,谁愿意当?是以一间大房里,只有三位补阙,两位拾遗,这其中还有一位补阙今日缺了班。剩下的,一房十二张桌只坐了四个人,空空荡荡。

左补阙是从七品的小官,傅青竹所担任的左拾遗比补阙官阶更小,只得从八品上,平日里他该做事,只是负责看管供其他谏官呈递奏折所用的四只匣子。

但傅青竹坐下许久,领他来的胡补阙却仍未将匣子递交给他。

傅青竹抿唇,忍了片刻,见胡补阙只顾着喝茶,并无开口的意向,便问道:“胡大人,那……下官该看官的匣子,不知现在何处?”

“本官找找啊!”胡补阙漫不经心地在桌上一堆乱糟糟的文案里翻查,最后翻出一只钥匙,隔空抛给傅青竹,又遥遥一指:“喏,那边那排柜子,最顶头那屉里锁着呢。”

傅青竹道了声多谢,以锁开屉,见里面四只匣子均散发着一股淡淡腐味,起码两个月没用过了。呵,普天下满目狼藉,竟无谏可奏?

傅青竹蹙起剑眉,就听见脚步声,转头一瞧,是一位着补阙官服的中年男子进来。

那位缺班的补阙大人,还记得自己有公事啊!

谁知这名补阙一踏进门,就用调笑的语气道:“老胡,老孙,你们不晓得吧。昨日陛下不是急着去皇后娘娘那,一上朝就罢了朝么,听说啊……陛下一晚上可能是得了劲了……”补阙笑得暧昧,“今早干脆就罢了朝!”

补阙忽觉颈后生寒,一扭头,见一清俊男子立于身后,锁眉肃穆,冷声问道:“你是说,陛下从昨日早上,一直到现今,都在皇后娘娘宫中?”

“是啊。”补阙点头,据说就没见到皇帝的身影踏出殿来。

傅青竹再次确认:“大人所言属实?”

“绝对属实啊!”

傅青竹沉着一张脸,快步转至桌上,磨墨提笔,“陛下淫逸侈靡,不顾国政,微臣要上书谏。”

下一更不出意外应该是明天晚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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