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新原本只是低头划手机，见到来人之后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之前在家庭聚餐上有见过夏澄，一瞬间的愣怔之后，他朝夏澄略微点头示意，目光转向夏澄身后的沈亦然。

“爸说让你明天去公司一趟。”沈亦新捻了捻手指，声音听上去很干，眼神略有闪躲，又有些询问意味地看着沈亦然，沈亦然的目光和他对上之后才僵硬地笑了一下，但可能他内心并不想笑，所以挤出来的笑容让原本看上去很疲惫的他又添了不少局促。

“有什么事吗？”沈亦然问。

“应该有。”沈亦新像是习惯了弟弟的语气，没有因为对方冷淡的回应而停止对话，“那个，有些事你能不能帮我……”

“我不一定帮得了你。”沈亦然打断他，“你跟沈钟明说，明天我会去的。”

沈亦新苦笑了下，“行。”

夏澄关门的时候从门缝里又看到沈亦新等电梯的背影，明显感受到他整个人都瘦削了很多。

刚才两个人的对话，听上去很像是沈钟明的公司以及沈亦新本人遇上了麻烦。。。

脱了外套，沈亦然已经倒了热水过来，脸色和看到沈亦新之前已经没有差别，让夏澄去卧室卫生间洗漱，自己则在外间洗漱。

客厅的挂钟已经走到凌晨两点，夏澄挡不住汹涌而来的困意，那一丝丝的意识在沈亦然躺到身边搂过她之后彻底掉线，就这样又睡了过去。

夏澄回来虽然没和爸妈说，但几个亲近的朋友还是都知道，买了一瓶果酒封了周予的嘴之让他别和家里人说，但江晚也还是知道了。

因此在沈亦然出门有事的时候，夏澄也没闲着，按照原本制定的复习计划准备完面试需要的东西之后，她也就随心所欲去和朋友约着玩儿了。

沈亦然于是发现，只要他一走，这个人也就在家里消失了。

是以在聊天软件上经常出现如下对话：

亦：在哪里？

橙子：在外面，看，这是我刚刚点的餐。

亦：？和谁一起，我看有两个杯子。

橙子：你不认识。

亦：。。。

大概隔两三个小时，沈亦然的信息就会出现。

亦：回家了吗？

橙子：没呢。

亦：打算什么时候回，我去接你。

橙子：不知道呢，没事儿，我和他们一起搭车就好。

亦：。。。。

橙子：摸摸头.jpg，主要真的不知道几点亲爱的，到时候我给你发信息，你要是还在外面就来接我一下。

亦：那你记得发。

夏澄每次看到这里就会忍不住笑出来，虽说她已经在很多事情上不和沈亦然客气了，但在外出要不要让他来接自己这件事情上还没达成完全一致。

夏澄觉得完全不需要什么时候都来接她，但沈亦然每次听她说完都不置可否，等到下一次夏澄再次出门，他还是会问什么时候结束，然后去接。

直到有一次她忍不住问：“你不累吗？”

沈亦然一边开车，一边瞥了她一眼，“你累？”

“怎么可能？！”

“那不就行了？”

“不是。”夏澄整个人从副驾驶上坐直了转向他，“难道应该问累不累的人不是你吗？”

“确实。”沈亦然点头。

“？？？”

夏澄很是摸不着头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那你累不累？”

“请不要用累这个字来形容我和你在一起时候的状态。”

“？？？”这是什么陌生人之间才用的“请”的语气！

沈亦然目视前方，声音略低了一点，“我想做的事情就不会想到累。”

夏澄突然就不说话了，她想到之间在学校为了去图书馆拿东西的时候自己和沈亦然说过的话。他们有些地方过于相似和默契，明明自己想做的事情都不会把付出的东西放在心上，但换成其他人，就会不自觉地认为会麻烦对方，她自己是这样的，沈亦然嘛，比她好像要好一点点。

也许，坦然地接受对方的好意，也是让在意你的人感受到自己被接纳和喜欢的重要方式。

只要你知道，如果对方是他，你也会在任何时候形成内心默认：站在你这边是我想要做的事情。

……

周二的时候夏澄按计划去面试，因为抽签抽到了靠后的顺序，所以接近五点才结束，因为沈亦然肯定还没下班，所以她早上就和他说好今天自己回。

坐上地铁的时候，夏澄发了消息问沈亦然晚上想吃什么，等了两分钟没回复，于是锁了手机在座位上闭眼休息。

快到的时候也依然没有回复，夏澄琢磨着可以去晚亦坐会儿。

毕竟还有两天就回校了，她也想和沈亦然多待一会儿。

晚亦的人还是很多，夏澄熟门熟路地穿到吧台后面的门帘里去，那里有沈亦然和周予另外开辟的办公室，说是办公室，其实就很休息室没什么差别。

掀开帘子的时候，夏澄隐约看到了一根熟悉的拐杖，手比头脑快了一秒，在她意识到这可能是谁的时候，帘子已经被完全掀开。

沈钟明的双手交叠着搭在拐杖上面，食指有节奏地轻扣，目光对上夏澄的一瞬，手指停了一秒，随即轻扣一下把拐杖放在一边，朝夏澄点头示意。

“您好。”夏澄礼貌问好，又想了想说：“我来这边找沈亦然。”

“你知道他会来？”沈钟明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夏澄心下了然，这情景，大概是沈钟明约了沈亦然在这边见面，她则是碰巧遇上，沈钟明这么一问，很像是觉得沈亦然把什么事情告诉了她，所以她有意前来。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夏澄轻咳了一声，“我还没跟他说我来，准备晚上约他吃饭。”

沈钟明点点头，也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空气安静了两分钟，夏澄去拿了水壶，把沈钟明空了的茶杯加满，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自然地坐下。

礼貌基本到位，夏澄轻轻抿了一口茶。

沈钟明倒是没动，从拐杖上拿开的手此刻又交叠着放在膝盖上，在夏澄对面望着她开口：“你们现在还是男女朋友？”

“是。”夏澄回答。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帘子终于被再次掀开，带进来一丝凉意，夏澄先是看见了沈亦然的衣角。

沈钟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身，整了整大衣的领口，“出去找个地方聊？”

长辈起身，夏澄自然不会再坐着，她站着面向沈亦然，笑了下，“那你们聊，我先去……”

“一起。”沈亦然打断她。

“……”夏澄不确定如果她一起去会不会失了分寸，正想找个借口，意料之外地，沈钟明也看向她，“一起去吧。”

“……好”

沈亦然过来了牵她的手，深深看了眼沈钟明。

沈钟明神色如常，或者说，其实在这样的人的面上，很难看出什么他不想让你看出的东西。

餐厅是沈钟明订好的，简单的木质装饰的小包间。

“开门见山，我们也不都圈子了。”三个人谁都没有动筷，沈钟明开口道：“亦新那边，你能帮到多少？”

沈亦然直视他：“你想让我帮到的那个程度，我无法做到，但我会在证据范围内帮他尽可能减刑。”

“那根本于事无补。”

“是吗？那你费尽心力张罗着给他搜集证据又是为什么？”

“我是为了给他脱罪！”

“你知道从现有的证据看，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只有你能帮到他！”

沈钟明的语气终于不再平静，他略带怒意的目光从沈亦然那一侧移开，看向夏澄。

几乎是同时，夏澄的手被沈亦然握住，带着站起身，“你不需要再试探我的态度，真的想帮你儿子，可以再多搜集一些确凿的证据。”

夏澄知道他要走，略向沈钟明点了头之后也就跟着离开。

门被打开的一刹那，沈钟明在身后叫住沈亦然，“你妈妈也曾经很照顾和疼爱亦新。”

“这和我妈没关系。”沈亦然没回头，丢下这句话后径直离开。

夏澄并肩和他一起走到路边，觑着他的神色，“回家？”

沈亦然捏她手指，轻声道：“先去吃点东西。”

夏澄开玩笑，“现在想起来吃东西了，刚刚坐那半天没吃，想想那些看起来巨好吃的东西，我都觉得亏了。”

“……”沈亦然无奈，看着夏澄和平日一样笑弯的眼睛，轻皱了眉头，“你不知道他想跟你说什么。”

“我知道啊。”夏澄回捏他的手指。

“你……”他罕见地露出了空白的表情。

“先去吃饭吧，吃饭的时候说。”

直到坐到卡座，沈亦然的表情都不曾放松过，把服务员端来的热水先推给夏澄。

“他跟你说什么了？”

“应该都说了。”夏澄看着他，神色也是如常的平静。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感觉还是很荒谬的。

沈钟明大概是在心里打了个草稿，在夏澄坐下几分钟后才开口。

情况其实也不复杂，大致传递的意思是，因为沈亦新涉嫌职务侵占，后续很可能被判不短的刑期，现有证据下没有脱罪的可能，但有一些门路可以走。沈钟明犹豫了一下，又打量夏澄片刻才继续，仅有的方法是那个有门路的人希望和沈家联姻，以获取长期的商业利益和长远的人脉关系。

至于和谁联姻，自然只有沈亦然。

听到这里的时候，夏澄很恍惚，总觉得像是误入了什么影视剧片场，直到听见沈亦然的名字，意识才被拉回。

“所以？”

“所以我希望你们……可以为他哥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夏澄想笑，事实上也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沈钟明神色复杂，“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