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语文老师刘奶奶,一节课站下来还要拖堂拖半个课间,甚至意犹未尽。
“谢谢老师”刚说完,班上的同学一窝蜂往外冲,卫生间数量有限,晚到的人只能在外面跺脚干瞪眼。
苏祢今下午喝了不少水,这节课还没结束整个人已经有点如坐针毡的意味,偏偏赶上拖堂大户,一路小跑来到教学楼最边上的女卫生间,暗自决定以后语文课上滴水不沾。
刚走过转角,模糊间听见一个娇柔的女声:“这是我的心意,请你一定收下。”
她刚迈出去的脚颤颤巍巍地收回。
早在初中就遇过相同的情景,同年级的一个女生在放学时拦下韩沐,送了他一盒装饰精致的爱心巧克力,里面藏着一封信。
当时韩沐在等苏祢一起回家,像往常一样丝毫没有要接过礼物的意思,看见人出现就朝她挥挥手,催促脚步给我加快点。
苏祢走到跟前看见女生低垂着头,脸颊红透,心中不忍就给了韩沐一个眼色。
他撇了撇嘴伸手接过,一把揪过苏祢的衣帽,边向外走嘴里还嘟囔着饿死人了。
回到家他大手一挥将盒子丢到苏祢房间的桌子上,说是饿死也不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
苏祢晚上睡前将信送还给她哥,自己打开了一颗金箔纸包着的巧克力,丝丝的甜在舌间化开,她慢慢嘬着,心想原来少女的心事也能这样甜蜜,只是余味甘苦。
苏祢决定还是等他们结束了再出去,撞见别人的私密始终不太好。
“那个,谢谢啊,下次就别送了。”这声音好熟悉。
再断断续续听见几句对话,就没了声响。
苏祢探头,看见俩人并肩在过道上走着,进了不同的教室。
只是这正经八百的走姿,有点生硬,苏祢看着那人的后脑勺,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吗?
回到座位,她刚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就听见旁边那人调笑着说:“哟,怪不得去那么久,回来还捎上玩意儿了。”
同桌又恢复了熟悉的语调:“差不多就那几样呗,能稀奇到哪儿去。”
鞠仰清拿着盒子,放在耳边摇了摇:“看样子也是女生爱吃的小东西”。
他斜眼看到苏祢还在,便顺手将这盒子扔了过去:“看看喜不喜欢,吃不惯就丢。”
苏祢一愣:“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我真不好这口。”鞠仰清无所谓状。
当时的鞠仰清正是爱在绿茵场上飞驰的少年,阳光的肤色其实掩盖了他与生俱来的凌人之气。
身旁的苏弋和灵听,一个待人温和,挑不出一点瑕疵,一个常年冷冽,外人极难相近。
他在他们之间,便成了另一番景象,三人气场相和,但相比他确实黯淡一些,再加上他发育得晚,变声期来得迟,现在还有一点公鸭嗓,也因此常被灵听笑闹。
鞠仰清和人相处少有公子气,话多起来也能和班上的男女叽叽喳喳侃个不停,以至于才让苏祢忽略了,原来他也是那个世界里的人,原来外面的女生也会心仪这样的他。
苏祢有点意外,当时的她对于少男少女之间的丝缕不甚了了,她过去的日子里有所牵绊的异性,唯独韩沐,也算那个小镇中学众星捧月的角色,但不曾将这些情愫挂在心上,对于女生的示好通通不闻。
苏祢以为爽朗的少年大抵应是相像的,只不过她忽略了,不是所有的鱼都生活在同一片海里,宇宙中的存在,有且独一无二。
原来,在那个青涩的年纪,再放浪形骸的少年,面对热烈的目光也会生有一丝端正。
“谢谢啦,但这也是别人对你的心意,我收了不太合适。”苏祢抱歉地看向他。
“行。”鞠仰清看她为难的样子,伸手道。
只见他刚接回,就拆开了手中的盒子,将里面的东西分给了周围的同学,留了一部分给苏祢,灵听还有自己。
“这下能收了吧,我们这叫雨露均沾!”说着还不忘得意地冲苏祢甩了个头。
苏祢内心有一句:对不起了姑娘......
“拿走拿走,别碍我眼。”灵听嫌弃地将桌子上的东西扒开,拍拍手,便向后靠去。
仰清一听这茬,左手勾住灵听的脖颈,向自己胸前带去。
少年的鬓发乱了些,但丝毫不减其俊色,甚至,挣扎时眼角像羽毛剪开而出现的小小纹路为那张清冷的脸平添了三分可爱。
剪羽轻挠人心,痒痒的,想让它停下,但舒服又有不舍。
鞠仰清伸手,正欲辣手摧花,哦不,辣手折腾灵听的头发,玩笑间还残存一点贪生怕死的理智,想起这人视发如命。
他以前和苏弋吐槽过,如果让灵听剃度出家,可能是让他生不如死的方法之一。
于是乎这孩子右手缓慢来到灵听头顶,轻轻顺了一下,他发誓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轻柔地抚摸一个生物的毛发,比摸灵听家那只傲娇的小猫咪还要温柔!
胸前的人明显动作停顿了,不再挣扎。
只是他这第二下手有点下不去了。
“嫌活着无聊了,鞠仰清?”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由下飘来。
窗外一股风猛然吹过,将窗子带着吱呀作响,一丝凉意升起,苏祢好想抱住手臂哆嗦着跺跺脚消一下寒颤。
鞠仰清心感不妙,这次是我得意失形,爷认!
他僵着手,松开身前的人,末了还不忘乖乖给他抻一抻衣领。
“让你三秒。”
秒字还在他口中,只见一人像离膛的子弹向前冲去。
苏祢眨了一下眼就看到另一人紧追而上,恍惚间听见了嗖嗖两声。
此时教室里已然没什么人了,苏祢斜站着靠在桌上,笑着看他俩绕着整个教室追逐,一个不停,一个不敢停。难得见他有如此兴致。
在一个闭环里,你追我,我也在追你,是你在追追你的我。
苏祢拿起了桌上的东西,原来是糖果,糖纸上的外文是她不懂的文字。
剥开,这次是酸梅味。
“祖宗,差不多得了!”鞠仰清嚎叫道。
“我看你是三天不打,鞠痒!”灵听也没顾及一旁有没有观众。
一圈,又一圈。
最终是鞠仰清先停下来,老老实实被收拾了一顿。
鞠痒痒也不委屈,心想能摸摸老虎的毛今儿也值当嘞!
灵听完事儿不忘擦手,整理仪容,将书包往肩上一垮:“走了。”
仰清随后跟上。
“走了。”他又重复一遍后,定住回头。
苏祢刚一抬头,便对上他的目光。
平静。没有命令或者询问的意思,仿佛只是在陈述这两个字。
她竟有些不自在:“好。”
苏祢浅浅笑着,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
他们挤上了者秘书的车,苏弋便从前排换到后排,男孩子们在后座热闹,好像回家的路,近了不少。
三个男孩躲进了苏弋的房间,常有笑声溜近隔壁。
鞠仰清后来熟了会趁灵听不在,坐去他的座位上,和苏祢有一搭没一搭的说几句话。
提起灵听小时候,三岁了还不会说话,而自己已经会和漂亮阿姨撒娇不要走路要抱抱,央着爷爷说要去灵家找那个小哑巴玩。
灵小听就定定坐在椅子里,看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游走在长辈之间,这边嘤嘤,那头哼哼,还一个劲夸他的妈妈身上香香。
看他呼哧呼哧朝自己跑来,灵小听皱着眉头,小声说了句:“滚。”
小鞠呆住了,鬼使神差地听话,滚......走开。
后来不禁感慨: 这孩子忒贼忒坏,他哪是不会说,他是不想说。他会说,但不会好好说!
鞠仰清只要收到吃的喝的,常向旁边一扔,让苏祢看着处理。
酸甜苦辣,样样尝尽。
苏祢觉得十分抱歉,像是闯入了女孩儿的心里,那些不愿为人所知的心底事,欣喜而雀跃的心跳,失落和闷滞的叹息,都一并被她偷听了去。
直到有一天,小同学发现收东西越来越频繁,不堪心理重负,委婉提出:我不是饭桶!
“我吃人的,人吃我。”苏祢吸了口气摸摸鼻头。
仰清转着手上的笔,头也不抬:“不会的。”
这人的魅力啊,谁能想得通。
总有王八瞧上了绿豆,飞鸟爱上鱼的时候。
这么一想的话,苏小祢又从小黑屋里放了出来,小黑鞠正提刀追杀她,要让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东西去投下一班的胎。
“为什么不见灵听有这么多,东西。”苏祢看着过道旁边空荡荡的课桌。
“你以为这些东西哪儿来的!”
“不是给你送的吗?”她投去一个疑惑的目光。
仰清看向她:“行吧,也不瞒你,灵听当面是不可能理会的,悄悄放进来的他嫌麻烦每次都丢给我处理。”
“那你之前怎么处理呢?”她又问。
“嗯......看心情,路上看谁顺眼给谁。”他也没注意到,这久是都扔到苏祢那儿去了,可能是看这小同学怪顺眼的吧。
当天晚上,仰清在灵听家打游戏的时候提起这事,灵听专注于屏幕里跳动的小人,也没什么态度,只说这女孩面黄肌瘦,像小鸡仔,补补。
苏祢刚洗完澡,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打了个喷嚏。
秋意渐浓,凛冬将至。
韩家爹爹一入冬就容易染上咳疾,多年的老毛病了。
每年这个时候她总是要多跑几次镇上的药坊,抓几副中药,一日三次,看着他屏住呼吸,挤眉皱眼。
苦,大人也怕苦。
她会从口袋里拿出两颗大枣,握在拳中,给他选一颗,再自己吃一颗。
小时候阿祢会问:“爹爹,是不是先吃了苦,枣会更甜呀?”
这时的韩父要比往常慈祥许多,摸着她的小辫子柔声说道:“但是阿爹还是不想阿祢吃苦。”
不知道今年他会咳多久,幸好,韩沐会在。
南方入冬总是慢吞吞,稍降一点温,又回暖几天,就像在逗人开心一般,苏祢也习惯了这种假把式入冬。
只是北方的冬啊,实打实的真,不和人开多余的玩笑。
苏祢没想到,怎么早上出门还见了太阳公公一眼,现在天已经低沉得压在人头顶,风越刮越大,不时能听见整栋教学楼门重重摔响的声音。
她在座位上哆哆嗦嗦,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长袖衫有点经受不住。
到了中午课间,班上有同学说有人找她。
出门一看,原来是苏弋。
他在校服外披上了一件黑色风衣,衬得整个人身形修长,挺立昂然。
“冷了吧,今天我出门晚,云姨嘱咐我拿件外套,怕突然降温你受凉。”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衣服递到苏祢手上。是她的外套。
苏祢接过,回以感激一笑:“阿弋,谢谢。”
苏弋也露出了笑容:“别总说客气话。”
这时刚好灵、鞠二人吃完午饭回来,看见苏弋的外套,仰清首当其冲,上手想扒下苏长老的袈裟。
“我说你这人当的不像话吧,都给苏祢送衣服了怎不见给你兄弟顺手来一件,我们不配吗?!”
仰清从苏祢面前跑过时,带来了一阵寒意,冻得不轻。灵听不疾不徐走到她旁边。
“相信自己,你抗得住。”苏弋裹紧身上衣服,从鞠仰清的魔爪中挣脱,向楼下走去。
某人向苏祢投来怨念的小眼神:“你们苏家人,胳膊肘只向内拐!小没良心的!”
若多年后我们还记得这句话,会是什么个中滋味。
“给你穿,但有点小。”苏祢看他上身只一件短袖,心软,递上。
仰清揪了揪苏祢的马尾,搭着灵听的肩,“说什么话呢!走走快进去,真他娘的冷。”说着便催促二人进教室。
苏祢穿上后,才感觉全身逐渐回暖。
苏家兄妹傍晚回到家时,看到大厅里有客人,是一个穿着军装的男子,半头白发,但一丝不苟,眼神中看不到一点疲老之态。
苏碧云在沙发的一边坐着,听见动静,先径直看向苏祢身上一眼,随后起身介绍:“这是你外公多年的老部下,这次有公事回来开会,叫李叔。”
苏祢还没来得走近开口,男子就笑着站起来向她招手:“这就是我们云丫头的女儿啊,快来给叔叔瞧瞧!”
苏祢上前,一边弯腰一边恭敬地说:“李叔叔好,我叫苏祢。”
“我看啊,这小丫头,还真有点像她妈小时候,只是这身子骨太单薄了些,得练。”李叔打量了她一圈说道。
苏弋从小便常见李叔到家里来问候老首长,逢年过节有什么稀罕玩意儿也总是托人送来,他从小就十分疼爱苏弋。
苏弋见他,语气多有亲近:“我们阿祢不抗枪杆子,女孩子要娇养着才行,不然云姨心疼了。”
他说着顺手取下苏祢肩上的书包。
“哈哈哈说得还挺对!多久没和我练一手了,等会儿吃完饭咱爷俩整一个?”李叔拍着苏弋的肩,声音沉沉。
“输了您可别说我欺负弱老。”
“你小子!等会儿别又像小时候一样哭鼻子了。”男子使劲拍了他一巴掌。
苏碧云让他们两人先上楼做会儿作业,饭好了再下来。
二人上楼,关上房门时隐约听见苏鹤石的声音:“这种事你心里也有数,看着办吧......”
苏祢坐在桌前好久,才发觉还没脱下外套,她看向窗外,那老树枝桠粗壮,但风一穿过,止不住叶片凋零。
开了暖洋洋的台灯,窗上映出她的脸来,淡黄的灯光更显得她的一张脸愈发柔和。
她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眉如弦月,自然而不杂乱,标准杏眼,眦角钝圆,透出一股灵动。但鼻子,并不大像苏家男子那样英挺,或许是像......爸爸,鼻峰流畅秀气。
真的,像妈妈小时候吗?
苏祢,你真的,见到妈妈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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