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萧岁温

见了账本,纪慕人脸上扬起笑,不顾脚腕疼痛,上前伸出双手就要接。

“儿子,接不得!!”

禾娘一句喝,吓的纪慕人手一颤,手背碰上了那人的指节。

似乎是对方的手太过炙热,竟有一瞬灼烧的刺痛。

纪慕人猛地收回手,低头一看,那人握着账本的手一片血红,指甲上闪着火焰般的橙黄,整个手就像一团火,纪慕人想起那恶龙吐出的火球。

他刚瞧过去,那人的手就恢复如死人一样的灰白。

连纪慕人都不确定,方才是不是眼花了。

不过就算他缩回了手,那人的手也没动,仍颇有耐心等着他接。

禾娘翻开碎石,踉跄起身,她拍着身上褐色的土,跑过来将纪慕人拉到身后:“这都是这些鬼面的计谋,他们会变出一些你的物件让你去接,只要你接了,就会被囚链捆绑,让你无法再逃!”

纪慕人抬头看那鬼面,生出怀疑来。

他双眼一眨,抬手就去接了。

对方似乎没想到他会接,手还紧紧拽着没放。

纪慕人看不见那人的神情,于是低下头道:“谢谢你,这的确是我的东西,而且是比我命还重要的东西。”

那人拇指一抬,才送了手。

禾娘慌忙盯着纪慕人身上,半响也没见有什么囚链生出来,她才放下心来。

这心还没放稳,随即又提了起来,远处那群小鬼正从碎石中爬出,捡起自己的叉子就朝纪慕人跑来,二话不说,将他团团围住。

小鬼嘴里不断发出刺耳尖叫,那声音就在耳边,极具穿透力,纪慕人脑中一震,头疼起来,他眯起眼手指抵在太阳穴上。

“你们这群小鬼,别想带走我儿子!”禾娘挡在他身前,伸手拨开七上八下的铁叉,铁叉触碰禾娘的时候,发出刺拉拉的灼烧声,禾娘忍着疼,没坑一声。

那鬼面静静站在纪慕人身前,看着他微微垂首,又瞧见他轻蹙眉心,最后看那群小鬼蹦蹦跶跶上去架人。

那又长又尖的爪子在纪慕人后颈,肩膀,腰腹上肆意划拉,还有只小鬼因为逮着了逃跑的人,骄傲坏了,它兴高采烈扔下叉子,双手抱着纪慕人手臂,摇头晃脑就要走。

那鬼面负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捏拳,他轻轻一歪头,一声震颤,脚下的地又猛地裂了一条缝。

奇就奇在,明明站在同一块地上,偏生所有小鬼脚下都裂开了,只有纪慕人双脚稳稳不动。

小鬼们摔个四仰八叉,前后哀嚎,这倒给纪慕人看傻眼了,他甚至急忙弯下腰,差点去扶鬼。

小鬼们也不惊慌,保持着绝对的职业操守,只要“犯人”完好,自己哪怕被四分五裂,滚也得滚着去交差,于是又重新叫嚷起来,不知是给自己助威,还是想恐吓“犯人”,声音撕裂的都不成样子了,各个伸手要抓纪慕人。

这时,那鬼面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正常人绝对是听不到的,而那群小鬼却都齐齐转过头来。

和小鬼推搡着的禾娘,以及抱着账本的纪慕人见状,不明所以也跟着看过去。

“今日恐怕免不了得到判官殿走一遭了。”

鬼面的声音沉滞冰冷,听得小鬼们们开始左顾右盼地退缩起来。

鬼面往前一步,小鬼们就踮着小碎步往后捣三捣,直到鬼面站在纪慕人身前,那群小鬼已经退出两三丈远。

禾娘望着这阵仗,轻轻杵了纪慕人手肘,悄声道:“儿子,按理说这些小鬼都是崔判官的手下,算是地府养着的人,但那些戴青鬼面具的,实际上不算地府的神官,他们只负责去人间‘带人’,与这些小鬼就算见面都不会打招呼的,这些小鬼又怎么会怕鬼面呢,我看这个鬼面有蹊跷,咱们最好——”

“他们怕我,是因为我动怒了。”鬼面说话慢条斯理,静如冰湖。

禾娘打了个颤,住了嘴,尴尬地眨了眨眼。

那鬼面朝纪慕人伸手引路,道:“请吧。”

纪慕人稍作思忖,转身对禾娘道:“禾娘,这一路多谢你的指引,你说的那个‘地狱’,即是可怕的地方,你就别与我同往了,你快回去吧。”

禾娘知道若是纪慕人有心跑,她还能赌一赌,但如今不仅这神秘的鬼面在一旁候着,还有一群小鬼殿后拿叉子戳着屁股,这跑是跑不了了,于是她清澈的眸中泛出清泪,小嘴一别,哭出声来。

旁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演的,纪慕人却半点瞧不出。

“诶,你别哭呀!”纪慕人慌乱抬袖给禾娘擦泪,又转身对鬼面道:“禾娘可以与我一起去判官殿吗?正好我有些事,想请那位判官大人帮忙。”

鬼面没看禾娘,朝纪慕人轻点了头。

鬼面一直走在纪慕人半身之前,引路到了判官殿。

纪慕人抬头见那恶龙已成了石像好好盘在那石柱上,而那位黑面判官似乎不受波及,还在宣判着下跪之人的罪行。

他就静静站在鬼面身后等待着。

待判官扔出令牌,一声“带走”之后,殿内小鬼欢呼沸腾起来,跟在他身后那群小鬼被气氛感染,也跟着要叫。

纪慕人正准备捂耳,就见身前鬼面微微转头过来,硬生生把小鬼送出喉咙的声音压回去,声浪刚起一个音,瞬时又恹恹萎了。

送走了人,听判官又翻一页册子,道:“下一个!”

鬼面转身,朝纪慕人做了个“请”的姿势。

纪慕人一怔,没想到鬼面竟有如此礼让的一面,瞬时对“青鬼面具”有了改观,他低下头,微微倾身朝前走去。

禾娘紧随其后,后面又稀稀拉拉跟着一串小鬼,小鬼路过鬼面的时候,都低着头佝偻着腰,颠着小碎步,一个推着一个的跑。

那鬼面最后进入殿中,站在纪慕人身侧。

崔判官始终没抬头,他皱着红眉看完了册子,惯常大喝一声,道:“下跪何人?”

纪慕人一听,屈膝就要跪,被身旁伸出来的手给截住了。

纪慕人手杵着那人手臂,扭头与那鬼面四目相对。

这“青鬼面具”的双眼是暴怒的红目,乍一看还是会被吓一跳,纪慕人心头猛烈一动,登时启口想要说什么。

话未出口,就见鬼面转头看向玉案,扭头的瞬间,他瞥见青鬼面具下冷白如月的下颌角。

纪慕人一愣,想起在纪家院中,狂风暴雪中的那一瞥。

他还在晃神,就听鬼面冷着声音道:“下面站着谁,你不会抬头看?”

稳稳高坐的崔判官原本挺着胸膛,双肩笔直,垂首肃穆地浏览着生死薄——旁边的一本小画册,这会儿听见这声音,吓了一大跳,后背一下子软了,厚实的胸膛猛贴着玉案,抬起头慌忙朝殿中望去。

那双圆噔噔的眼,骨碌碌到处转,从纪慕人身上扫到禾娘身上,又瞟了一眼鬼面,而后在那群乖乖站立的小鬼当中仔细搜寻。

“这,这这......您,您在哪说话呢?”

见一向恶狠狠的崔判官低声细语,又支支吾吾,殿内小鬼都傻了,跟着互相到处望,也不知道在找谁。

纪慕人还盯着鬼面看,鬼面忽然转回头来,他心虚似的低下头,心头猛烈跳动,忙说道:“小人是阴阳岳纪氏二子,纪慕人。”

崔判官双眸移回到纪慕人身上,盯了半响,才松了口气,认为自己刚才是听错了。

他又重新低头,对了一眼生死薄,而后横眉竖目,重重一掌拍在案上,这一掌来的突然,吓了全殿一跳。

纪慕人身子一颤,抬手按着胸脯,身后有小鬼吓出尖叫,这一叫反倒吓的旁边小鬼一个激灵,弯腰竖起叉来,这叉子直直戳向纪慕人后脑。

那鬼面都没转身,一抬手挡在纪慕人脑后。

一排小鬼齐齐目瞪口呆,见那铁叉触在鬼面手背之时,慢慢融成岩浆,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纪慕人回头,只见一个小鬼在原地甩着通红的双手狂跳。

坐上崔判官不知殿中所发之事,大喊道:“大胆!!竟敢当着本官的面谎报姓名,罪加一等,来啊,直接将这厮带到四殿阎王殿报道!打入血池大地狱!受刑一百——”

话还没说完,就听冰冷冷一声:“当着本神的面乱判,这位子你是不想坐了。”

这声音不似方才那般隔得远,而是一道柔柔的水浪直飘进崔判官耳中,就像有人贴着他的耳朵在说话。

这是说话那位专门传声给他了。

崔判官双脚一颤,差点滑下椅子,他惊慌之下倏然起身,抱起生死薄就往殿中小跑,最后弯着水桶腰走到那鬼面身前,只敢抬头看一眼,就赶紧低下头,“您您您,您怎么来,来了......”

他不敢正视这位,只侧身弓着腰,他正前方的纪慕人见判官大人对自己行此大礼,受宠若惊,也赶紧跟着俯身作揖。

鬼面转身对纪慕人道:“大人在问你话。”

这判官五官扭曲,哭丧着的脸上强撑起一个笑,脸上的肉不自觉抽动了几下,当下明白眼前之人可不是能随便下令“带走”的。

“是是......请问你,您尊尊姓大名?”

判官快哭了。

纪慕人立马俯身,“回大人——”

那鬼面插嘴道:“他方才已经说过了。”

纪慕人抬头看向鬼面。

“啊,是是是,阴阳岳纪家儿子,纪......纪慕人。”判官说着,手忙脚乱翻开生死薄,不知用了什么特殊法子,不消一会儿就查到了纪慕人所在之页。

崔判官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呆呆眨眨眼,“这,纪公子阳寿未尽啊,怎,怎会出现在地府?”

崔判官又小心翼翼低头确认了一眼,虽阳寿危机,但寿命也只到明日亥时,后半句他没有说,只是胆战心惊看向鬼面,而鬼面只瞧着纪慕人,没有说话。

“说来也奇怪。”纪慕人食指抵着下唇回忆着,“今日我本是去找严公子的,只是半路轿夫和阿午都不见了,我下了轿,便到了一片奇怪的林子,遇见了一位......十分贫寒的仁兄,予我指路到了枉死城前,我又丢了账本,遇见了禾娘,后来追严公子到了这判官殿发生了变故,然后就被这位——”

纪慕人说着,转头看向鬼面,犹豫后,问道:“还不知道兄台如何称呼?”

崔判官一听这话,那嘴向下弯成了大虾,这天上地下,除了天君,还没有人敢问这位姓名的......崔判官紧张到浑身发抖,紧紧咬着唇。

没想到,这鬼面颇有风度微微倾身,朝纪慕人温温柔柔道:“萧岁温。”

末了,又补一句:“喊我‘小东西’就好。”

崔判官僵成化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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