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寒意猛地窜上天灵盖,一种从来不属于踏仙君的怖惧,酒没有浇灭的怖惧,但被楚晚宁抑制住了的怖惧又找上了他。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赶回巫山殿。
巫山殿空空荡荡,寂寥无人。
帝座旁边仍然摆着酒,摆着各种果蔬。
踏仙君突然慢了下来,不敢那么快走近那一壶酒。
难怪,明明是宫人摆在自己宫殿的酒,自己却竟然不认识。
难怪,楚晚宁,那可是楚晚宁啊,最是清冷自持,孤高自守的楚晚宁,怎么可能主动亲他,百般纵容千般迁就地迎合他?
而自己的**被楚晚宁点着了,竟一点都不觉察?竟不会去想,那不过是个假的。
荒谬!
这个楚晚宁是假的,真的楚晚宁在哪里?
红莲水榭那一袭清冷柔和的白衣须臾之间扼住了他的心脏。
楚晚宁?
这个尘世的楚晚宁已经死了?
这个世界的他难道用虚实境……造了一个楚晚宁吗?
再慢的步子也有走到的时候,眼前的酒距离踏仙君只有咫尺之遥。
紫色华袍下一只结实有力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挪向盛着酒的上好琉璃盏。
紫色灵力汇入于盏中酒液,酒液当中立刻起了涟漪与法力相撞!
确实有法术。
这个世界的他,到底在干什么?
为什么要设这样一个幻境,为什么幻境里的不是师昧,而是楚晚宁?
难道楚晚宁的□□竟然已经让他着迷到了这个地步,他在失去楚晚宁后也执着于与他交欢?
为什么连楚晚宁的尸体都要被这个世界的自己用灵力保存在红莲水榭,不肯埋?
脑袋针扎似的疼,什么都看不清楚什么都难以找寻。
罢了。
按压太阳穴的手青筋暴起,困惑的紫色瞳孔随着眼帘子打开再次染上巫山殿的寂寥。
他可是踏仙君,统一修真界之帝!他何须事事想通?他才不为难自己。
眼见正快说服自己,粗长的大手欣然落下。
对!没必要为难自己,全部都无所谓所有都不重要。
没必要想通,他爱的人是师昧,楚晚宁……楚晚宁很好睡,他只需要顺着自己的心就可以了。
谁关心……
踏仙君环顾四周,此时宫人都已经被他遣散,殿中盏盏灯火通明,火该对应着暖,偏烧得孤寂决绝。
这个巫山殿那么冷。
如果有一天……
他也会……
在这个红尘所有能说得上话的故人都已然离去,再无人能劝他少喝一杯酒,就连那个巴不得他趁早喝死,不喝死被别人打死的人也没了。
如果那个他想拉着一同下地狱的人先一步去了泉下……
如果……
没有如果!
绝对不会!
他之前从来没想过,脑海里只要一闪过念头都觉得受不了——
反正他已经有了通天的法力,楚晚宁就算想死,他也未必有这个能力。
他可以肆无忌惮地享受着楚晚宁能带给他的一切,强迫他接受,逼他说想要。
那个人最犟,最狠,最绝情,脾气最不好了,他踏仙君没死,楚晚宁没看到他墨微雨不得好报不得善终,他怎么舍得死?
可如果……
如果有一天,张牙舞爪、刚强坚韧如楚晚宁——一颗心被反复践踏碾磨,有一天会不会碎裂成齑粉?
他没有心啊!
就算有,不如没有,宁愿没有,这颗心里面没他和师昧一心半点的位置。
可万一他有心——
他会不会用死,来结束这永无止境的凌迟?
这个念头刚一燃起就迅速燎原,心犹有密密麻麻扑上来的无数秃鹫。
谁在乎,他想做什么都别想办到。
不管他痛不痛不管他想不想,楚晚宁都欠他的。
等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他绝绝对对不会放任楚晚宁去死,不管他想要做什么,只要他敢用性命做筹码,踏仙君就敢用他最在乎的一切威胁他,让他做不成,做不成就只能被捆在自己身边。
而且——
不一样的,他和楚晚宁,如今还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呢。
有了孩子,楚晚宁总要顾及一些,他平时就爱说什么见鬼的“众生为首己为末”,最爱给自己加什么没必要的责任和束缚,固执得要命,自然如果他们的孩子诞生,他也必定,会考虑到他们的孩子,他怎么能让自己的孩子才几岁就失去了娘亲?
心头有一个声音立刻做了反驳。
他怎么不会?那可是楚晚宁啊!最是无情楚晚宁,天裂的时候不肯救师昧的楚晚宁,无数次将自己抽得皮开肉绽的楚晚宁!
他会怜惜他们的孩子吗?他会怜惜……他们的家吗?
突然气极。
踏仙君将琉璃盏狠狠摔在了地上,转身走出了巫山大殿。
谁在乎,谁在乎他楚晚宁怜惜不怜惜,负责不负责。
难道他死了,自己还能活不下去吗?这个时空的他自己,现在不还是活得好好的吗?
只是——他不会放任他想死,在踏仙君自己还没下地狱之前,楚晚宁休想一走了之。
巫山殿的空气让人间界帝君喘不过气来,可这出了大殿,空气也未必清新。
殿外的空气不清晰,那想来必定是死生之巅的问题,踏仙君朝山下走去。
死生之巅3799级台阶,他亲自去走,另一个世界的征伐是无意义的征伐,而楚晚宁,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施法回到他们的世界,踏仙君只能等。
长阶由急转缓,由缓转急,又转了缓。
踏仙君在缓处信步,因此处也开了稠丽风流的海棠花,他没往下走,而是进了海棠林子里。
对面就是通天塔,踏仙君漫不经心瞧着,却突然撞进眼中一座碑。
那上面的字如同滚油溅在了踏仙君的心上,顿时烫出了血泡。
——卿贞楚妃。
他面无表情地打量着碑文,那显然是被刻好了许久的,墓碑上的字已经褪去了崭新,转而存了风沙的印记。
而墓碑前,放了一壶酒,几碟点心,都是楚晚宁爱吃的东西。
碑后的坟墓也早就挖好,却无棺木停着,主人挖好了坟却好像并不愿意将故人的遗骸轻易埋掉。
有蚁,在啃食着心脏,伴随着刚刚被字溅出来的血泡一起疼。
有慌,在威胁着魂灵,撺掇着他离开不要再将目光投落。
有惧,勒令他立即离开又将他钉死在了这里。
他没走,他蹲下来,他举起了那壶酒。
“本座好像很少和你对酌?那不如就今天。”
“楚晚宁,你就这么死了?”
他饮了一小口,接着作势要将酒倒在地上。
突然一笑,唇勾了勾,眼中却依然是一片死寂。
他在酒水即将洒出来的时机又将酒瓶迅速转弯立正,一滴都没有倒出去:
“本座记得你最爱的就是这梨花白吧,想喝吗?想喝就自己来拿啊。”
风席卷着海棠林,几片花瓣飘飘落下,正好有一片落在了酒瓶的口子中。
他怔住。
酒瓶啪嗒一声被捏碎,鲜血与白瓷片一起溅落,梨花白喷涌而出,冲洗着踏仙君手上的鲜血淋漓。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就这么死了!”
“你欠我的!你欠我的楚晚宁!你凭什么还没还完就敢留我一个人独活?”
手上的酒伴着血还在往地面滴落着,踏仙君却觉得不痛,不够痛,有别的地方更痛。
没人回答他,只有风依旧沙沙作响,吹了成朵的海棠花掉下,落到楚晚宁的墓碑前,温柔缱绻。
于是他的疯落了空,他蓦然闭目。
“好……好……你能耐。”
他原本是想散散步,却不想散步也能撞见楚晚宁的墓,他这个人,生前死后都是如出一辙的讨人厌烦。
逃不了,于是他终于又踏入了红莲水榭。
楚晚宁仍然闭着目躺在红莲水榭,踏仙君冷冷地瞧着,良久,他才挤出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扭曲的得意:
“你看,就算是死了不也还是我的人,你逃不过。”
“……”
“卿贞楚妃……这个名字倒真挺合适,你不恼吗?你不找本座算账吗?本座给你机会,本座就在你面前,本座让你三招。”
“……”
长久的死寂终于唤起了踏仙君一丝清明。
他在干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威胁一个死人要与他过招?
见到楚晚宁坟塚为了消堵来了红莲水榭,可真正见到这一具再也不能动再也不能说话的身体了,反而更堵得厉害?
克制不住地做些毫无用处的事。
什么是有用的?
该做点什么,才能扼杀心里头密密麻麻爬上来的怖惧?
……
他想开口直接问楚晚宁,可一双眼睛落到那死死闭着的眼睛上了,口就再也没法开了。
必须想办法阻止他的世界里楚晚宁有一天也躺在这里。
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楚晚宁离开?
他决定好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跟楚晚宁讲道理?不可能。
只有将他爪牙拔尽,他才可能听话。
首先,找到楚晚宁在乎的东西威胁他让他不敢死。
其次,想办法找到楚晚宁真正的死因。
根据刘公所说,楚晚宁真正的死因,恐怕是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怎么弄清楚楚晚宁是怎么死的?
舌尖泛上来一股酒精与药混合的奇怪味道。
虚实境。
只要拥有巨大的灵力,虚实境能为所用之人造出故人的影子也可以重现过去某一天的场景。
他要回到楚晚宁身死的那一天,查个水落石出。
踏仙君回了巫山殿。
“刘公,将那做虚实汤的医师给本座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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