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头疼欲裂中,一只手抚上了肩膀。
惊愕间,一声不易察觉与他自己一般无二的声音传来:
“你来了。”
谁?踏仙君猛地回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身翩跹白衣,像极了楚晚宁常穿的那一身,他先入为主,理所当然地将其认作了楚晚宁:
“楚……”
然而抬起头,看到的却是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眼中的喜悦瞬间消失殆尽,转作冰冷与震惊!
“你是谁?你怎么和本座长得一模一样?”
这个与踏仙君别无二致的人,听到这话竟勾了勾唇:“你不知道?”
“本座怎会知道!?”
来到这个世界,却并未见到这个尘世的踏仙君,踏仙君并非没有过怀疑。他得出的结论是:要么是来这个这个尘世的自己是魂魄穿越而来,要么就是这个世界的踏仙君去了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后一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因此踏仙君更倾向于自己是以魂魄来到此界。等到那个世界的楚晚宁回归时,自己也能跟着回去。
有了这层认知,他明白自己不会永远滞留此地。他心想,楚晚宁终究放不下自己的责任,也不会纵容自己去破坏另一个世界,早晚会回去的。他回去了,自己自然也能回去。因此,虽然恐惧失去楚晚宁,但有这份底气在,那恐惧也并非能让他万蚁噬心。
可眼下这幻境中,这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是怎么回事?
是他?但不像他。实际上,这个尘世的踏仙君,与他自己简直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人。除了同样登上了踏仙帝君之位,其他方面可谓样样不同。
此刻最具体的体现,便是眼前这人身上穿的白衣——他踏仙君怎么可能穿白衣?他最常穿的,从来都是顶顶华贵的衣袍,黑的、紫的、蓝的,怎么张扬狂狷、怎么炫目怎么来,如此种种,就像是刻意要告诉众人,他与他师尊——楚晚宁的不同。
所以他绝不相信眼前的人是自己。
“我就是你。”
对面的人却好像看穿了他在想什么,那个白衣的他率先开了口。
“又不记得了。”
白衣的墨微雨眼里溢出让此刻的踏仙君感到陌生的悲伤,像是在问踏仙君,又像是在问他自己,在可怜,在同情。
还没有弄清楚那眼底蔓延地到底是什么,白衣的他又开了口:
“你撕裂了自己的一缕魂魄,也就是我,你将我锁在这一盏灯里。你不愿再忘记平生最珍贵的记忆,不愿只记得恨,不愿忘记自己真正爱的人是谁。”
那一缕魂魄因为微弱,所以在幻境当中也是半透明的,可此时,白衣的魂魄伸出一双同样修长却因为常年习武而布满细茧的手,竟是在踏仙君额头上点了一点。
“所以你将我困在这里。我就是你,我是你本该成为的样子。”
踏仙君刚刚因为惊厄而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此刻发觉对方的动作将对方的手一掌拍开。
“本座本该成为的样子?本座本该成为你这副模样?笑话!”
虽仍处于极大的震慑中,但踏仙君听到这话,陡然笑出声来。什么本来该成为的样子?他还有不该成为的样子?眼下是不该成为的样子?他在说什么混话梦语,坐拥了天下,同娶娇妻美妾,他踏仙君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赢家!
而对面这个二傻子穿着这身与楚晚宁极其相似的装束,一举一动都像极了楚晚宁,还说什么这是他本该有的样子?疯了!这岂非天大的笑话?
踏仙君虽只是魂魄凝聚,但其魂中蕴藏灵力。在最初的惊疑恐惧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试探眼前这魂魄的底细。
他悄然释放出一丝强大的灵力。
然而这缕灵力尚未触及对方,对方便迅速察觉到并侧身避过。
“不管你愿不愿承认,我都是你。你猜得没错,此刻的我并非完整魂魄,我不过是你的一片……”
眼前的人顿了顿:
“……一片痴念着某一个人的魂魄。”
“我们因惦念着他,因不愿忘记与他曾经有过的美好往事,而不愿意交融。准确地说,是你不愿与我交融。”
“一旦完全交融,那么我和他的记忆,便过不了多久便会被……吞噬,因此只好采用这种方式,一个月左右便交融等记忆共享再裂魂,……就算每次都要忍受裂魂之苦”
踏仙君蹙眉听着,一时未能完全理解,面露思索。
“可你与我,本已决意共赴地狱寻他。”
“你丢掉了太多美好记忆,纵使幻境能帮你短暂唤醒、记起,也往往存留不久。过不了多久,你又会悉数忘却。你不愿如此,于是想了个法子,寻来一盏蛾灯,将所有美好记忆封存其中,并撕裂了半片魂魄——也就是我,将我困在蛾灯之中,让我不必再受蛊花干扰。”
这句话踏仙君总算听懂了,他隐约感受到那将是一个惊天的秘密:
“花……”
头痛欲裂,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笼而出。
“什么花?”
眼前那个“自己”却并不打算回答,他对着踏仙君展颜一笑,而后将额头抵在了踏仙君的额头——是谓融魂。
“不重要了,此刻也无须解释。待你与我交融之后,一切,你自会想起。”
踏仙君听对方如此回答,隐约明白对方是想将两人的魂魄融合。融合之后,大概就能想起那些被遗忘的记忆,他心中了然,这片魂魄大概率属于他穿越来此之前的这个尘世的踏仙君。而这个尘世的“自己”到底做过什么他并不知道,但是他的记忆对自己至关重要,其中或许就包含着楚晚宁在这个尘世“死去”的真相!
他需要那个真相!
于是,当那只魂魄的手伸向他时,他没有拒绝。
黑色与白色的魂魄即将开始交融。他们身上都散发出强大的灵力痕迹,眼看就要融为一体。然而突然——
白衣者猛地察觉了什么,疾速后退!
“你是谁?!”
听到这句话刚才因为震惊而僵硬的踏仙君却是恢复了从容,他戏谑地一笑:
“终于发现了么?”
踏仙君看着对方那张与自己一般无二的脸上露出震惊神情,眨了眨眼。
“本座以为你大概发现不了呢。”
“不过你确实不像我,你身上有太多我想知道的真相了。虽然我身上那片与你同源的魂魄还在,但我想,我们并非不能交融。”
他猛地伸出手,眨眼间施放出极其强大的法力,灵力将对面闪退的魂魄迅速推过来与踏仙君靠近,交融,就在下一刻!
可他忘了,对面就是他自己,而且是比他修炼更久、法力更为高强的墨微雨踏仙君。
那人以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迅疾挣脱开了紫色灵力,旋身一转,姿态竟恍惚间像极了楚晚宁常用的招式,他们都太清楚对方的弱点。
踏仙君不慌不忙,迅速又凝了一道灵力,向对方扔去。
就在这须臾之间,对方也反应了过来:
“你是……另一个尘世的踏仙君?”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他邪魅一笑,坦然承认。
白衣者红色的灵力一下劈开了紫色的灵力,剧烈的灵力罡风朝踏仙君劈了过来。
“另一个尘世的我?你想与我交融,想得到我的记忆?你想知道什么?让我猜猜……”白衣的墨微雨苦笑一声。
踏仙君没躲,他凝成了一个守护结界,罡风到达,结界和灵力碎成了红色和紫色的星光千点,映亮了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白衣的那个施施然地笑:
“你定想知道这个世界的自己是否练成了时光生死门?想知道我为何修炼虚实境?为何施放蝇灯、蛾灯?但最想知道的,恐怕是——”
他合眸复又睁开。
“最想知道的,恐怕是……红莲水榭,他……为何会躺在这里?如何才能阻止他躺在这里?”
被戳中心思,踏仙君脸上的笑意尽数消失,紫衣的这个冷冷打量着白衣的那个。
“告诉本座。为什么他会……”
两人都极其默契地避开了那个“死”字。
“看来在你的世界,晚宁尚在……真叫人嫉妒。”
“回答本座的话!”
“我方才说了什么?我说我嫉妒你。那你觉得,如此嫉妒你的我,为何要告诉你?”
紫色的灵力在黑衣踏仙君掌中汇聚。白衣的墨微雨见此架势,却展颜一笑:“如今的你,怕是打不过我。”
“我的本尊本该前几日就来了,却迟迟未至。原来如此……”
“什么如此?”
“若非你碰巧在此刻来到这个世界,此时的我,应已不在人间了。”
“你好不好奇我为何要炼制万毒之王?谁需要我费这么大心思去对付?”
“你好不好奇,那药丸是要给谁用?”
突然自嘲一笑。
“没有别人,就是我自己。”
“人间不会再有第二个燧人氏,所以,我该下地狱了。”
“上穷碧落下黄泉,哪怕耗费千年万载,我都要去寻他,找到他。我不想再困守在这无望的死生之巅,去临他的字,笨拙地想去仿他的风骨,却再也……”
风雨欲来,眼前的人似乎到了某个临界点,却只听苦笑一声:
“再也,再也见不到现实中的他一面”
这一声很轻,饱含着雨露,某种柔软倾泻而出,就像是临安下了一场缠绵又落寞的雨。
紫衣的人皱了皱眉头。
“你要去找谁?师昧?”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风雨过后,白衣的人剩下了一双死寂的眼。
紫衣者冷眼望着白衣者:“本座不知你在说什么。”
“你会知道的。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地狱再冷……大概也冷不过如今的死生之巅。”
“对了,最后给你一个忠告:若想晚宁活着,莫做踏仙君,做墨微雨吧。”
“我与他已至绝路。但你……还有得选。”
“本座不知你在说什么!”
黑衣踏仙君本欲召出不归,却猛然看见对方手上召出一根柳藤!
那柳藤与楚晚宁的天问极其相似,不过……是红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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