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年。
德累斯顿新建地下研究所。
“您二位能来真是再好不过了,我这就带您去现场看一下。”研究员笑着将手中的资料递给眼前的银发男女,边引路边介绍道,“它是在波西米亚的教会被卫队的大人们发掘的,那些大人物认为它是「圣约翰行列」事件的成因。”
“「圣约翰行列」事件?嗯,上面写着,‘几只羽虱在没有光源的状态下,炯炯耀眼地在空中作成缓慢的行列,最后自燃烧尽而死’......从生物学的角度,也可以解释这现象。”外表极为年轻的青年随意翻阅着几页材料,迅速将它们记下后,小声指给身边的女人,“姐姐,他们是认真的吗,记录里写事件是41年发生的,两年后才想起找人研究?”
“不管怎样,仅仅花了两个月时间,就把简陋的地下空间改造成了研究所,足以见得那位阁下的重视。”克罗蒂雅·威兹曼满含提醒地瞥了弟弟,“Adi,我们只有竭尽所能。”
阿道夫·K·威兹曼低头说道:“我明白,姐姐。只是我那项关于细胞的研究马上就要进入最后阶段了,虽然交给奥古也是一样,但我还是想亲眼看见最后的成果。”
嘴上说着明白,但身边人都能看出,他有点不情不愿。
研究员适时插话道,“威兹曼先生,您指的‘细胞研究’,莫非是您前几年发表的遗传学论文里提到的那个?”
“原来你也看过那篇论文吗?你觉得怎么样?里面提到的细胞分裂形式很有意思吧!”威兹曼眼睛一亮,追问道,“可惜所长说那个研究做下去也无法证明我们民族的优越性,所以那之后就叫停了,我现在做的是......”
谈到自己的研究领域,他一下子恢复了活力。
“Adi。”克罗蒂雅将资料卷成纸筒,敲打弟弟的后脑。
“呜,对不起,我现在做的是「德累斯顿石板」的研究。”威兹曼捂着头,恹恹道。
“哈哈,不愧是克罗蒂雅大人。”研究员笑着打趣,“当初在首都研究院共事时我就发觉了,威兹曼先生兴奋起来,只有克罗蒂雅大人能制止呢。”
威兹曼趁机起哄道:“哇,姐姐也被称作‘大人’了呢。”
“啊呀,真是太失礼了。”克罗蒂雅偏过头去,用纸卷挡住下半张脸。
在如今混乱的战时背景下,姐弟二人作为帝国著名的科学家,都被授予过军衔以及其他职务。但这二人,尤其是弟弟的作风一向随意,常常在很短时间内就能与研究所的同僚打成一片,因此很少会有人用“大人”或军衔的后缀称呼他们。
“但克罗蒂雅小姐,您说的没错,实际上光看着地下室最新锐的机器,我们就能感觉到上面对石板的看重。”研究员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更重要的是......”
竟然令最顶尖的两位天才齐聚于此,在整个帝国科学领域里,应当没有什么比这更能体现那位阁下的决心了。
然而天才也要遵守基本法,比如说在面对一无所知的超自然领域时,姐弟二人也着实是伤了脑筋。
克罗蒂雅只好先准备齐全了所有能想得到的相关研究器材,并对研究所的人员构成进行调整,参考威兹曼的意见,拉起了一套合心意的班底。
威兹曼在接手研究所的初期,主要对所里先前的研究计划进行了调整。
一方面,组织研究员们开始对同样从墙壁中出土的石碑碎片进行修复。
另一方面,他建议上层为了更加慎重起见,招聘拥有与神学和超自然领域相关知识的研究人员加入。
按原本的计划,由于石板上大量出现了北欧神话中的卢恩文字,威兹曼更希望能在欧洲寻找相关专业人员。
但上层出于对当下时局及研究员人身安全的考虑,最终向同盟国发出橄榄枝,44年3月,精擅阴阳学的日本中尉国常路大觉奔波数月来到德累斯顿,正式参与研究。
德累斯顿的初春还带着堪称温和的冬风。
国常路大觉抵达研究所时,并没有出现对气候的不适应。
作为同盟国的协助者,他一路上早已将流程在心中演练数遍,但当他被其余研究人员告知,目前两位主持者目前都不在研究所时,颇有种力气用在棉花上的无措。
“他们3月初时接到回首都交接其余所有工作的通知,目前还需要半个月才能完成。”研究员用最简单的词汇向他解释着。临行之前,威兹曼先生嘱咐过他们,如果国常路大觉提前抵达,那么就请研究所里的各位全力配合他,尽快帮助他掌握目前的研究进度和基本情况。
国常路大觉在他们的引导下第一次见到了「德累斯顿石板」,那是一块表面刻着如圆形迷宫般的奇妙花纹的平整岩石,被端正地立在地下空间最显眼的地方。
随着靠近,他清晰地感受到,那之上存在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力量。
观察完石板,他的视线四处打量,不受控制地停留在存放石板玻璃房外的地面上,实验室的特质地板上堆着一摞摞资料,除此之外竟然还有毯子和一件白色研究员外套?
研究员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笑着说道:“不好意思,这是威兹曼先生没来得及收拾的东西。他走之前那天在这里通宵,早上直接被克罗蒂雅小姐从地板上拽走了。”
“我们不知道他摆放资料的顺序,想着也不碍事,竟忘记收拾了,让您见笑。”
国常路大觉说道:“没关系,威兹曼先生一定是位热情专注的科学家,我很荣幸能与他共事。”
“您这么说也没错,”研究员打了个哈哈,“威兹曼先生是非常热情,相信您一定能与他和睦相处的。”
如果脾气像小孩子一样也算热情的话。
研究员为这位看上去十分严肃的军官捏一把汗。
其实刨去投入研究时人畜不分,离开研究后六亲不认外,威兹曼先生确实是很好相处的人。
他不由得回忆起上司恶作剧得逞后的笑容,身为贵族没有丝毫架子的作风,还有他在研究领域近乎排他的天才光辉。
嗯,威兹曼先生只是有点过分自来熟,还喜欢开玩笑而已,怎么能叫六亲不认呢?
研究员为方才不礼貌的腹诽狠狠唾弃自己。
国常路大觉当天下午便展开了研究工作,他结合东方古国「五行」理论体系,尝试分析石板散逸出的气,从金木水火土这五要素的角度展开尝试。
第一步是对五要素的构成占比进行拆解。
一周以来,他每日都早早地带着笔记本来到研究室,在石板前耗费大量时间,记录分析。
某日,他正在记录观察到的结果,忽然发觉石板的能量波动出现明显增强。
国常路大觉闭上眼,尝试更清晰地感应这种变化。
然后被悄无声息靠近的某人来了个jump scare。
“......被施加了以木火金水四元素为循环而囚禁「土」气的严密封印?”威兹曼微睁大眼睛,从国常路大觉的肩头探身,读出了他笔记上的内容。
国常路大觉:“!”
被吓了一跳的男人睁开眼,注视着垂落在笔记本上的银发,小心地挪开些距离才敢回身。
青年银发半长,柔软地搭在肩膀,做工考究的西装外松松垮垮地套着一件白大褂。
他的虹膜是罕见的银色,在国常路大觉的印象中,这种颜色通常代表着冰冷和无机质,但青年脸上生动的表情却让他看上去没有丝毫距离感。
他刚刚朗读自己笔记时的发音生疏刻板,但的确是标准的日语。
国常路大觉心中对于青年的身份已经有所猜测。
阿道夫·K·威兹曼,同盟帝国笔尖上的天才。
“好厉害,虽然能念出来,但我一个字都读不懂。”威兹曼笑着用日语跟他打招呼,“你好呀中尉,我是阿道夫·K·威兹曼。”
“您好,我是国常路大觉,受贵方邀请参与「德累斯顿石板」的研究项目。”
“中尉的德语很出色,你学了多久?我也学了点日语,里面那些汉字好难呀。”
威兹曼以一种崇拜的眼神看着他,国常路大觉额头隐隐有冷汗冒出。
国常路大觉一向赞同“任何人都应该直面自己的弱点”,也承认,除去那些套公式般恭维奉承的辞藻,自己不太擅长和人沟通。
他在这个时代任然恪守着少说多做的行为标准,正如东方古国“刚毅木讷,近乎仁”的圣贤谏言。
在日本任职时,周围的同僚们也尊重他的生活方式,敬而远之。
综上所述,并非在给自己的失礼找借口,但他此刻不知道自己该答些什么,只能僵硬地点头。
他快速回忆着自己与德国人相处的经历,最后绝望地发现它们没有丝毫参考价值。
好在威兹曼也并不在乎异**官的失礼。
他从小到大遇见的大多是不擅长表达感情的人。
在这个国度,理性往往被和内敛关联起来,缄默才是常态。
“表意文字我还是第一次接触,我从二月中旬听到你会来时就请研究员先生为我寄了一本《标准日本语》,怎么样,可以听得懂吗?”威兹曼再次切换成日语,语调轻快地往前一步贴近他。
“可以听懂,您的日语发音已经很标准了。”
“太好了。”威兹曼的眼睛里透着由衷的欣喜,“我见到你之前一直担心,如果中尉不会说德语,只能跟我聊天,岂不是很寂寞吗?”
“只要语言相通,就不会感到孤独了。”
直到最后,国常路大觉也没能说出他最熟悉的社交词令。
等威兹曼哼着歌走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在门口观望许久的克罗蒂雅走进来。
“抱歉,国常路中尉。初次见面,我是克罗蒂雅·威兹曼。”克罗蒂雅自我介绍,并试图替弟弟找补回来一些印象分,“Adi是个有点没分寸的孩子,他并非有意让您感到冒犯。”
“谈不上冒犯,这本身是我的问题。”国常路大觉摇摇头,“我只是不太擅长言辞,希望没有太过失礼。”
“虽然有些越俎代庖,但至少在这件事上我能向您保证,他绝对不会因此远离您。”克罗蒂雅眨眨眼,“倒是您,要多留心那些Adi试图拉近和您距离的恶作剧。”
“无妨。”国常路大觉不由得放松眉头,开始想象将来会出现的场面。
几秒钟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第二个弱点,想象力匮乏。
“希望您能和他相处愉快。”克罗蒂雅温柔地望着弟弟的背影,“跟被宠在温室中的贵族孩子们不同,Adi是在自由环境中自然成长起来的,因此他在人为人处世中具备独特的力量。而像研究所里这些敏锐的人,更容易受到他的影响。”
国常路大觉回想今天见到的这对姐弟,感慨道:“他身上有我需要学习的地方,您的身上也是。”
“哈哈,话说的好像有些夸张了,希望没有给您造成困扰。”克罗蒂雅将目光转回国常路大觉身上,伸出右手,“还没来得及正式欢迎您呢。”
国常路大觉犹豫片刻,还是握住了那只手,说道:“很高兴能与您和威兹曼先生共同参与研究,还请您多指教。”
“希望一切顺利。”
石板静静矗立在他们身后,见证着命运扭曲的开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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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01德累斯顿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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