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那人朗目带笑,客套地摆手:“嫂嫂莫要拿我打趣,那是我故友家的一个妹妹,我拿她做自己亲妹妹一样,哪有什么值得嫂嫂审的。”

辛荣撇撇嘴,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亲妹妹?”

她指着身旁的春巧,“我这丫鬟也是当姐妹一样的疼着,侍郎大人若是还短妹妹,我将她认给你,回头我添了嫁妆,也好给她找婆家。”

钟毓羞的脸面涨红,辛荣才挑眉挪步:“罢罢罢,我也不逗你了,前头还等着我呢,人在行帐,你若是不放心,只过去瞧瞧。”

“多谢嫂嫂。”钟毓作揖将人送走,才长出一口大气。

这位可真是人精。

若不是事有紧急,也不会求到她跟前去。

行帐内,张婉吃了汤药,歪了片刻,才觉得精气神儿好上许多。

“明琴,明琴——”她喊丫鬟过来伺候,问了时辰,便挣扎着要起身回去。

“您又不赶着去赛舟,便是躲一会儿清闲,又如何?”小丫鬟心疼她,嘴里小心劝道。

“糊涂。”张婉斥道:“听外头动静,就要结束了,待会儿圣上赏了银袋子,众人还要到太后跟前磕头,我不过去,岂不是要落人口舌。”

主仆两个出行帐,抄近路往高台而去。

才行至台阶,便听一声巨响。

“哐隆!……”

佩刀侍卫高喝几声,将圣上与太后娘娘护在中心,大声喊着不准慌动。

张婉害怕的跟明琴躲在靠墙的角落,探着脑袋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

湟河之上,大浪滔天。

嘶吼声、尖叫声乱做一团。

过来传话的小太监扯着脖子报:“终点河段上,两艘龙舟撞在了一起,激起的浪花打到岸上,卷了几个人入了水里。”

“救人!先救人!”圣上跟前的高公公扯着嗓子吩咐。

宣平侯撑着桌子翻身出来,厉声叱问:“是谁?落水的是谁!”

传话太监慌忙答道:“浪花太大,分不清是哪个了。熟悉水性的都下去救人了。”

大喜的日子,宫里主子们又都在,可不能闹出人命。

远处不知是谁,扯着脖子高喊:“小秦寺丞!小秦寺丞还在水里呢,快下去个人,救他!”

张婉被人群撞到多次,可她上不去高台,又找不到能够安身的地方。

“小姐,您别怕,我挡着您。”

明琴手上力道更紧一些,将人护在怀中。

“我……我不怕……”张婉大着胆子道。

忽然,有一双略有薄茧的大手捏住她的腕子。

“啊——”

张婉第一时间便挣扎着往明琴怀里缩。

“浓浓,别怕,是我。”熟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她怯怯抬头,正瞧见钟甄身着官服,额头冒着一层薄汗,眸中清明,叫人瞧见便安心不少。

“真哥哥。”

小姑娘方才被人冲撞了六七次,绣鞋也被踩脏。

这会儿瞧见了他,便跟瞧见亲人似的,一边走,一边红着眼圈,小心地攥紧了他的衣角,不肯撒手。

等钟甄护着她过外场的一处排房,周围才算安静不少。

“这儿是户部临时存放银子的地方,除了看台,就数这儿最安全了。”钟毓给她倒一杯茶,另寻了个空的银箱子来,让她坐下。

低头瞧见她绣鞋上落着脚印。

他眉目弯弯,从怀里拿一方干净的帕子,淋了温水,蹲着要给她沾去鞋面污渍。

“别。”张婉怯怯缩回了脚,“我自己来。”

她伸手去接他手上的帕子。

仓皇间,指尖抓在他的掌心。

男人的体温略高,像是摸到的火苗,张婉藏好了那两根手指,红着脸不敢抬头。

小时候玩闹一处也就罢了。

但如今她已成亲,再同以前那样,行事大大咧咧的,少不得要让他误会。

叫外人瞧见了,也要坏他的名声。

“让明琴来吧。”张婉小声地嘟囔。

钟毓听她安排,点了点头,将帕子递给那丫头。

没多会儿,外面户部当差的人寻过来说话。

钟毓点头应好,又进来嘱咐:“康王府的小秦大人落水了,我得过去瞧瞧,你在这儿好好呆着不准乱走,已经让人去给你二哥哥传话了,待会儿人来了,你再跟他一起回去。知道么?”

“嗯。”张婉捂着袖子上被剐蹭到的灰土,可怜兮兮地点头:“知道了,我等二哥哥。”

钟毓还不放心,再三交代了当值的差官,让他好生伺候,方心有挂记的出去。

明琴半掩了房门,借着微弱天光,给主子打去身上尘土,笑吟吟道:“得亏是钟二爷瞧见了咱们,要不在那儿跌跌撞撞一会儿,还不得鼻青脸肿。”

张婉默声莞尔,没有搭腔。

又一会儿,张承安喘着粗气赶到,当值的差官让明琴出去认了人,才给放行,让他下马过来。

“夫人别怪小的们多心,这下注的银子都是上头有名录的,没咱们侍郎大人的特许,丢个子儿,咱们几个兄弟都得吃打,再有甚者,怕是身家性命都要搭进去了。”

张婉一向宽宏:“自依着你们的规矩行事。”

她让明琴塞了几两银子过去,才跟着张承安一起回去。

轿子停在两条巷子开外。

他们才离了热闹,就有差官佩刀而来,将周围各处一一封锁。

“咱们回家?”

张承安还是学里的装扮,接了钟毓的消息,就忙不迭地赶来。

若是在街上走动,必要引人瞩目。

张婉揭一角轿帘,摇头道:“我同他一起出来的,只我一人回去,婆母免不了要生出怨言。”

张承安知道她在婆家处境,也不好勉强,四下转看,领着她上了日新楼的雅间。

“姓周的回去,必要经过此处,我让掌柜的给你盯着些,瞧见他的马车,就上来知会你。”

张婉道:“二哥哥不留下来陪我么?”

她才经慌乱,心里怕的要命。

张承安挠了挠头,有些难以抉择。

钟家的人找去的时候,他正在授课,曲子教了一半儿,就丢下那一屋子的猴崽子们,往这儿赶,时间长了,书院那里也不好交代。

“我害怕。”小姑娘眼睛眨啊眨,眼泪便扑簌簌落下。

揪着张承安的衣裳,捏得紧紧的:“他们在里头撞着我了,脚疼,心里也慌。”

钟毓也是哥哥,可到底没有血脉亲缘,她又成亲嫁人,更要知道避嫌一些。

心里再怕,也要提一口气,千般委屈不敢直言。

可张承安是她亲哥哥,自不比旁人。

这会儿见他要走,小姑娘只怯生生地开口。

看她一副小可怜的模样,张承安叹息一声,让人去书院找小宋夫子告假。

小姑娘扑在兄长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半儿是因着脚疼,另一半儿,则是因先前听到的那些混账话。

“浓浓乖,不怕、不怕。”张承安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的脊背,给她顺气,“有二哥哥在呢,二哥哥保护你。”

他比张婉大了八岁,是日日守着她长起来的。

襁褓里的小人儿,风一吹就成了能歪歪扭扭地扶着墙找哥哥的小囡囡。

两个小揪揪上坠着银铃,走起路来,玲玲作响,藕色的小襦裙比院子里的荷花都要好看。

又是爱操心的命,每日拉着老五的手,在门口迎他下学。

一眨眼,小铃铛换作了金钗,他的浓浓也长成了大姑娘。

张承安眼睛湿润,是他没本事,保护两个字,廉价的只值一句话而已。

张婉打着哭嗝,抬头看他也在哭。

花了妆的薄唇抿做一条线,噗嗤一声就乐了。

“二哥哥,你好丑。”她眼里含着泪花,笑着给张承安揾泪。

“胡说,你二哥哥我可是书院最好看的夫子。”

张婉犟起鼻子:“那些夫子都胡子花白了,你跟他们比?”

张承安揉她头发:“还敢顶嘴?”

夺过帕子,将她面腮晕开的口脂擦去,还不忘吓唬道:“我可没跟书院告假,等回头小宋夫子找我念叨,我只说是家中小妹粘人,又是个爱哭鬼,绊住了我的脚步,才旷了课堂。”

“你讹人!”张婉气地噘嘴,捏住他还要往下说的嘴,嗔道:“你自己丢人也就罢了,还想卖我的坏?”

兄妹两个说笑一阵,又找掌柜的要了温水,梳洗一番。

约一个时辰后,门外店小二过来传话,说是卫国公府的马车经过,已经去人拦了。

二人下楼,周博远笑容可掬的跟二舅哥道谢:“真是多谢二哥哥了,我让人在里头寻了一圈儿,听他们说二哥哥来了,正寻思着要去府上接她呢。”

张承安看他一眼。

日新楼跟宋国公府南辕北辙,他要去哪个府上接人?

也不拆穿他的谎话,只拍了拍妹妹的手,嘱咐她要好好保重,又说老夫人最近身子不大好,要她惦记着常回家瞧瞧。

周博远说得一嘴的好听话:“二哥哥这就生分了些,既然祖母惦记着婉婉,我记在心里,日后定常带她回去,也好叫祖母她老人家宽心。”

张承安点头称是,心里却在阵阵骂娘。

好赖不分的狗东西,只会装出这副好模样骗人,多说一句都令人作呕。

他懒得跟这混账纠缠,翻身上马,往高阳书院方向而去。

没了张承安在跟前,周博远卸下面上笑容,踢一脚张婉面前的杌凳:“腿折了不知道上去?还等着我抱你不成?”

张婉咬着牙看他,懒得分辨,忍了又忍,扶着明琴的手起身进了马车。

转天,龙舟赛的事情查清楚了。

是一个船手因紧张,犯了癔病,打歪了方向,船头直冲另一艘船撞去,连带着也把裁判所在的高台给撅了。

这话听在老百姓耳朵里,只当是个事故,癔病这事儿,什么时候不好发作,偏在光宗耀祖的时候来了。

冲撞了贵人不说,怕是那发病的小子也要有一场官司吃。

然,此事传到知情人的耳朵里,可就是别有一篇故事了。

“癔病?那癔病怕是生了双眼睛,旁人不撞,偏偏直冲着止明去的?”张承安落下白子,瘪着嘴跟钟毓搭腔,“我记得止明手头上新得了一桩大案,听说还是跟我那‘好妹夫’有些干系呢。”

止明是秦元良的字。

张承安与其一道在高阳书院念的书,几个人皆是故友,自不多疏远。

钟毓放一枚黑子,点头附声:“是岭南药农的案子,事关东阳一带三万多人呢,若是结了案,小秦寺丞就要改做小秦少卿了。”

康王爷上了年纪,秦元良是长房嫡孙,年前,老王爷就已经给他请了册子。

这桩案子,说的是归大理寺官办。

实则,却是圣上借力打力,拿康王府来碰周家这块儿硬骨头呢。

“我要赢了。”张承安找见他的一个破绽,笑着继续道:“周家正是盛宠,你就那么笃定,康王府会赢?”

“你又怎么笃定自己能赢?”钟毓放下一字,笑着吃下他七八枚棋子。

“好小子,你诈我。”张承安耍赖着要悔棋,“不成不成,我从新下。”

钟毓无奈摇头,将棋子摆上:“只能再悔这一次,忠勇侯府的太夫人今天要来我家说媒,我晌午得回去。”

张承安怔住片刻,瞪大了眼睛看他,漫不经心又找了个位置,搁下棋子:“怎么?你娘要给你说亲?”

“休要胡说。”钟毓跟着也下一子,“是给我大哥说亲,我的事儿,不急。”

他喜欢的姑娘一时半会儿还娶不到,这亲事,急不得。

张承安心底暗暗松一口气。

摸着鼻子道:“你还小,是不用那么着急。”

钟毓笑了笑,将手中剩余的两枚棋子丢在瓮裹:“我赢了,家去替我大哥做陪客了。”

张承安盯着棋盘上的败局,翻眼皮瞪他:“好不地道,明知道我棋艺不精,也不让着我些。”

钟毓出去几步,又折了回来,双手撑住棋盘,压低了声音同他道:“对了,你那妹夫的事儿,得早些将如意居收拾收拾。”

张承安眼珠子滴溜溜转,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笑着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宫中?”

“那位主子已经将制胜法宝摆到明面上去了,你家那门亲戚,长久不了。”钟毓成竹在胸道。

“谁?”张承安问。

钟毓给他指清楚方向:“止明最近跟谁走的亲近,有那位小爷在,别说是以后,就眼巴前儿,龙舟赛的事情也不能只拿一个癔症出来打发了。”

他转身离去。

张承安在亭子里沉吟许久,豁然开朗。

小宣平侯是崔家的人,又是永安公主所出,圣上与太后都拿他当心头宝一般偏疼。

秦元良是他的小舅舅,两人关系极好。

有人为了岭南的事情,对秦元良下手,教他知道了,岂会饶了那罪魁祸首去?

张承安笑着收起棋局。

不禁啧声感叹:“妙哉!妙哉!”

卫国公府里,上下肃穆。

前些时候,世子爷跟赵姨娘出去丢人打眼的事儿才过去没多久,就又有麻烦生出。

也不知道是那个天杀的狼掏鬼。

四下散布谣言,说龙舟赛时,小秦寺丞落水是遭人陷害。

秦元良如今正查办着岭南的案子,相干关系的人,必是头一个受怀疑的。

卫国公指节一下又一下地敲在桌子,吓得周博远心肝儿发颤。

“爹,真不是我!”他恨不能赌咒发誓,“我就是再傻,也不能找康王府的人动手啊!”

卫国公一双眼睛里透着精明,手上动作顿住,居高临下,睨他一眼:“岭南的事情我一向是交由你去办的,你没动手,那是谁想栽赃于你?”

周博远跪步上前,跟他老子保证:“我前几日在家里养伤,别说是指使人办事儿了,就是府门都不曾出过。”

卫国公听他提起前几日的事情,气就不打一处来,抄起手边的杯子就朝他脸上狠狠砸:“混账东西,你还有脸提前几日的事儿!”

打骂一顿,卫国公也知道他没那么大的胆子,不耐烦地挥手,将人撵了出去。

周博远挨了打,又被陈氏叫去跟前。

缘由无他,还是念叨着让儿子跟儿媳妇好生过日子,早些绵延子嗣才好。

周博远怕他老子,却是不怯陈氏。

“您既然那么喜欢那贱人,何必当初教我娶了?”周博远翻起眼皮说话,“抬了给父亲做妾,更能绵延子嗣。”

他这话不敬,陈氏气地怒目切齿,狠打他两下,又拿赵姨娘性命要挟。

“你只胡作非为去,我是管不了你了,以后自同你父亲说去!只是那小贱人,你也别再想见着第二回!”

周博远慌忙转了笑脸,讨好道:“别啊,娘亲,我这不是气话,您恼儿子,打我也好骂我也罢,犯不着寻她的不是。”

“她的不是?”陈氏咬牙道:“她是谁?你放着明媒正娶的媳妇不管,整日里跟一个娼.妓胡闹!”

“我告诉,你父亲那里,早就想处置了那小娼妇了,要不是我拦着替你说了些好话,早两年就把这事儿给了了。”

“娘亲……”周博远还要商量。

陈氏连哄带吓唬的一通,撒了气,才将人打发出去。

等周博远抱着一丝希望,回自己院子,找不见赵姨娘身影。

“都是那贱妇作的祸!”周博远怒火染红了眼,狠狠锤一拳,将手边桌子砸的砰砰响。

【不解风情小剧场】

钟毓将人逼在角落,似笑非笑的拉过她的手,举过头顶,撑在门框,凑近了磨牙笑问:“浓浓怎么不同我哭?承安又没我帅,他还不大聪明,浓浓是跟我分生了么?”

他离得很近,说话间,声音只在耳畔回荡。

这个姿势,张婉不得不抬头看他。

她有些害怕,怯生生想要抽手:“我……真哥哥,你拉疼我了。”

钟毓另一只手捏上她的耳垂,蛊惑的哄道:“以后,浓浓只跟我哭,只准跟我抱怨。”

张婉低着头,好一会儿,才挣扎着从他手下逃了出去。

又扭头,嗤声怼他:“真哥哥讨厌,生了什么坏心眼儿,还想让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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