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你肯定是看花了眼。”张承安定了心神,满口否认,“灯会上人那么多,瞧见个模样相似的也是常事儿。”

张承乐不依:“我真地看清楚了!”

他一路跟着那对狗男女回卫国公府,亲眼瞧见他们进去的。

“休要胡说。”张承安斥他。

张承乐以为他胆小怯事,气的身上发抖,朝他膝上狠踢一脚,骂道:“老二!当我看错了你,浓浓是我的亲妹子,你不管,我管!”

“老五!”张承安躬身抱膝,也提高了音调。

张承乐哪肯听他的废话,啐他一口,摔门而去。

夜里,张承乐不知从哪里晃荡了一天,浑身酒气地摸到如意居。

卫国公府来了帖子,说是初五太后寿诞,宫里下了懿旨,命她与周世子一道去赴龙舟宴。

这会儿屋里忙里忙外,在赶着收拾东西呢。

“小姐常用的带去,其余也使不上,嬷嬷您就不要操心了。”明琴笑着送李嬷嬷出去,要叫人关门,正瞧见张承乐跌跌撞撞地扶着栏杆,顺水边过来。

“快去个人,搀着点儿五爷!这醉的都脚下打绊子,怎么还往湖边儿上摸。”

明琴敞门,将人迎进屋里。

张婉倒一杯热茶,给张承乐喂了几口,又叫人去煮醒酒汤来。

“这一天醉了一天醒的,念书要有这么当紧,可就好了。”明琴拿揾湿的帕子过来,一边在张承乐脸上胡乱擦拭,一边小声地扭头抱怨。

小姐在那府里境况堪堪,家里几个兄弟,除二爷一个,竟都是不顶用的主。

可二爷一个教书匠,顶了天去,也还是个教书匠。

对上周家那滔天权势,又算得了什么?

张婉呵叱道:“住口,他是爷,只老爷夫人说得,哪里能轮得到你来念叨!”

小哥哥只是贪玩了些,却不是个不省事的。

张承乐酒量不好,酒品却是极佳,他瘫坐一会儿,脑子将将清醒一些,便听见了自家妹子替自己说话。

“还是咱们浓浓懂事,知道心疼小哥哥。”他拉着张婉的手,心里一片酸楚。

这么好的浓浓,如何就遇上了周博远那个混账东西。

他嘴里涌上苦涩,蔓延至五识心肺。

“怎么还哭上了?”张婉给他擦眼泪,笑着道:“快收了神通,回头那丫鬟又要偷偷笑你。”

张承乐瘪着嘴,裹紧了她的手,嘴上嚅糯一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念了些什么。

他指尖生有拿笔的薄茧,却散着酒意的滚烫。

张婉哄着教他躺好,试探着问道:“是不是二哥哥找你说话了?”

小哥哥瞧着没心没肺,实则却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许是听到了些关乎她的言语,他才会这样。

“哼。”张承乐冷笑,“他有心找我说话,我还没空听呢!”

张婉细想片刻,忽然笑道:“是二哥哥吵架了啊,自家兄弟,有什么不睦,说开了就是,还值当你赌气?”

解酒汤送来,张婉接过试了温度,才递在他的手中。

“酒也吃了,埋怨也说了,喝完这汤,我叫她们送你回去。”张婉轻轻摇扇,“明儿一早,我就要回那府里了。太后娘娘下了懿旨,要我跟着在龙舟宴上点某。”

“回哪儿?”张承乐一个激灵,挺身坐起。

张婉笑道:“回周家啊。”

她当他是吃醉了忘事儿,揶揄道:“小哥哥,你醉的糊里糊涂那会儿,你妹妹我可已经嫁人了。”

张承乐咬紧了嘴,好一会儿才道:“周博远他……他待你好么?”

张婉歪着头,忖度片刻,淡淡道:“小哥哥果然是吃醉了,我是卫国公府登名在册的世子夫人,谁还能亏了我去?”

“我是问他!”张承乐板着脸,面上极为严肃。

“好呀,他待我不好,我也不能嫁给他不是。”张婉虚虚敷衍,只捡安心的话说给他听。

“你莫要诓我。”

“骗你是小狗。”张婉嗤笑。

张承乐似信非信,不情不愿的被两个小子架着回去,临走,还小声嘀咕了一句——“小狗!”

转天,周博远亲自上门来接人。

王氏送至府门,周博远恭恭敬敬的作揖告辞,翻身上马。

岳氏笑着奉承两句,再催起张承详的差事,王氏只扯开了话题往别处去,逼急了,也不过推搪两句,让她去烦二老爷在外头打听,自己一个妇道人家,不懂这些事情。

“算个什么东西!”岳氏骂骂咧咧的回自己的院子,啐了两声,气急了开骂:“她那大儿子分明已经不中用了,上不了战场的兵,早就是废人一个,这府里以后还不得仗着咱们老三!”

伺候的嬷嬷忙声附和,主仆几个才气急败坏的回去。

*

也不知是哪个神仙,将周博远昨儿在花灯节上胡闹的事儿传了出去。

那女子是谁众人多不知道,但周世子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美名,可是满京城都传开了。

卫国公下赴宴回来,便怒气冲冲的将周博远叫去了书房。

听说动了家法,人给抬着送了回来。

明棋给风轮里添水,扬眉冲西院那边指,小声说着听来的消息:“小姐您是不知道,你们家去了两天,那小蹄子可是张狂的了得,那位糊涂主子又事事依她,仰着脖子走路,好不威风呢。”

“也不知是哪位菩萨使了神通,今儿你们回来,就刮起了顺风。先是老爷板着脸打了那糊涂虫,在上房伺候的人瞧见,年妈妈把那小蹄子也给捆了,这会儿正关在柴房呢。”

明棋是老夫人调训出来的人,性子泼辣,在宋国公府就有拼命三娘的名声。

张婉出嫁那日,老夫人怕她身边没个照应,特意当着周家人的面,指了这么个丫鬟,给孙女作陪嫁。

便是在赵氏跟前,明棋也算是有几分的体面。

这府里的婆子掌事,瞧见了她,也得道半个主子。

“后面还有更稀罕的事儿呢!”一旁的小丫鬟讨好的插言,“年妈妈奉了夫人的命,要折了赵姨娘的两条腿呢!”

“真的!”明棋惊诧。

连张婉也有些不信:“是什么事儿,值得夫人动那么大的火气?”

小丫鬟稍稍抬眼,看了跟前没有外人,才道:“也是那赵姨娘猫儿作虎,平素作威作福惯了,竟忘了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哄着世子爷偷偷去了花灯会,两个人穿红戴绿,一身喜气的演了一把夫妻。”

话出口,小丫鬟又觉得不该当着少夫人的面提起这些,忙捂着嘴,不敢再言。

明棋也怕主子责怪了她,摆摆手道:“表姑娘屋里的绮彤昨儿来借花样子,我一早寻了两张,你快些给送去。”

“是。”小丫鬟偷觑主子模样,忙勾着头溜了出去。

张婉吃茶的手凝住,久久未曾开口。

她先前只当是他与赵氏不顾体面,玩性大了些。

原来是……原来是真的要做恩爱夫妻啊。

“吱——”

外面树上的蝉鸣吵得人心烦,风声也聒噪得很。

张婉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揾去眼泪,拧紧了眉头,再不让委屈倾泻出来。

是自己不争气,竟还报有半分妄想。

大婚那日,那人说得明明白白,她是卫国公府看上的儿媳妇,却不是他周博远看上的人。

他满心只有赵氏一个。

娶她过门成亲,不过是为了给赵氏抬名分的交换。

“小姐,可别哭,是我多嘴,说错了话。”明棋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可却怎么也擦不完,“明琴姐姐,快来帮我哄着些,哎呦,都是我的过错,再不敢胡乱多嘴了。”

隔着窗子,明琴在外面也听得清楚。

明棋喊了两三回,她才红着眼圈进来。

温水打了湿帕子,给主子净面,明琴又细细地宽慰:“小姐,这都是命,您不认命,咱们就家去,合该有老夫人、夫人给您做主呢。”

听明琴抬了祖母和母亲出来,张婉忙止住了眼泪。

用湿帕子敷了敷眼睛,哽咽道:“谁要家去,我迷了眼睛,你们两个小蹄子,急个什么劲儿?”

她不能家去。

卫国公府权势滔天,三哥哥的前程,小哥哥的仕途,不过是她那公爹一句话的事儿。

若是和离,跟周家闹了龃龉。

少不得要连累到两个哥哥。

她吞下苦水,强挤出一丝欢笑:“快帮我我梳妆,待会儿还要去上房,伺候夫人用饭呢。”

周博远心里没她,但公婆跟前,该有的礼数,断是不能少了。

那是宋国公府的体面,也是母亲与祖母的好名声。

又几日,五月初五。

因龙舟节与太后寿辰撞在一日,自先帝爷起,每年的这一日,都要在湟河上赛龙舟。

届时,宫里的各位贵人们高台观赛,连圣上与太后娘娘都要亲临。

龙舟赛第一名的队伍,圣上会赏下银袋子。

能参加龙舟赛的,多是些富户人家的公子哥儿。

再不济,背后也是富户人家资持,一百两的银袋子与他们而言,不值几个钱儿。

然,得着圣上的亲赐,那可是给家里面争脸赚面子的事情。

自是人人望而求之。

“咚!咚!咚咚!咚!……”

擂鼓的汉子一身壮硕的腱子肉,手腕上青筋暴起,捏着鼓槌的手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

沉重的鼓声震天撼地。

张婉坐在看台之上,看着眼前人来人往,只觉的鼓声尤在耳边。

吵得听不清旁人说话。

坐在她身旁的是王家的几位娘子。

滇西将军王德利是王氏的堂哥,张婉自是与几位嫂嫂相好的很。

王家三子战死沙场,老四如今也跟着老将军在滇西打仗,唯一的独孙不过一生半,才出襁褓,这会儿正被婶婶们簇拥着,拿小布老虎逗他玩呢。

“布布……”

小孩子才会说话,吐字不清晰,却已经知道往好看的人身边偎了。

张婉笑着拉他的小手:“是姑姑不是布布,昊昊乖,喊姑姑。”

“布布!”小孩子跳着脚,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口齿清晰。

他娘亲笑的泪花都要出来了,“这坏小子,他是故意着呢,在家里姑姑、舅舅叫的可清楚了,一出门儿就布布、豆豆地喊了起来,偏要磨着你们给他纠正,他又不改,真是个小坏蛋。”

张婉头一回知道,这么小的孩子,就已经有自己的小心思了。

“真有趣。”她弯起眉眼感慨。

王家的几个媳妇顺嘴跟她打趣儿:“咱们浓浓也喜欢小孩子?”胆子大的二嫂嫂指着远远走过来的周博远,“去找妹夫生一个啊。”

张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瞧见来人,面上喜色淡淡散去。

家丑不可外扬,她不好解释,也不能解释。

王家的几个媳妇当是两口子闹了不快,胡乱说笑两句,就把这事儿给遮过去了。

待众人落座,只夫妻两个坐在一桌的时候,周博远乜她一眼,冷冰冰地道:“想要个儿子?”

张婉扭头看他,眼底是不满和愤懑。

周博远当她心事被拆穿了,恼羞成怒,又嗤一声:“今晚早点儿睡,梦里什么都有。”

他杀人诛心,咄咄逼人的继续道:“要给我生儿子,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你也配?”

张婉一条帕子要娇成了麻绳,眼睛却波澜平定,不见半分失色。

周博远又小声奚落两句,骂她脸皮甚厚。

殊不知,张婉心里早就乱做了一团,又气又恼,可不能在外人跟前失了体面,她强忍着心底里的不适,只把指甲深深地掐在肉里,好叫自己维持着面上的平定。

鼓声急促,赛龙舟的儿郎号子大过鼓声。

张婉心底里的愤懑也汇聚成溪,堵在嗓子眼儿里。

不知是头顶的太阳毒辣得厉害,还是跟前的狗东西太叫人生气。

她脑袋沉沉,好像有些发昏,眼前端茶递水走动的太监宫女,也变得依稀起来。

周博远一心关注着龙舟赛的动静,自是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王家的那群妇人多是将门出身,开赛那会儿就抱着孩子凑跟前看去了。

张婉紧紧抓住身前的桌面,又往上首偷觑一眼。

圣上跟太后娘娘都在呢,她不能晕倒,不能当众掉了国公府的体面。

“是六姑娘吧。”

遽然,一声好听的女子声音出现在耳畔。

有人过来说话,张婉才眼睛瞪大,稍定了心神。

来人身着华服,张婉虽不认识,可瞧她戴的头面,却是宫中规制,再看鬓发,又是未出阁的装扮。

“是的,姐姐是……”

那女子熟稔地拉过她的手,自报家门道:“我是崔小侯爷的债主子,我姓辛,早先去过府上……给你家送头面的时候。”

张婉仔细回想,猛然记起,这位是青州女富商——辛荣。

“辛姐姐好。”

老夫人喜欢辛家的头面,这位辛姑娘又是个讨喜的生意人,来过家里几回,也是认识的。

辛荣倒不谦虚,点头应下,又同一旁周博远借人:“世子爷,我跟六妹妹旧友重逢,讨您一刻钟的功夫,可好?”

眼前这位是宣平侯崔浩昭告于众,要入赘的夫人。

周博远机敏玲珑的一个人,自是不会驳了她的面子,笑着扶张婉起来,做出恩爱夫妻的模样:“辛姑娘哪里的话,你们姐妹相见,叙叙旧情也是常理,就是凑上一日,也是使得。”

辛荣落落点头,拉着张婉的手便起身去了一旁。

行至一旁小路,便有伺候的太监在前面引路。

将二人领至临时搭建的行帐里,那小太监才道了辞,躬身退下。

张婉回过神儿来,人已经坐在桌前吃茶了。

“六姑娘别怕,这是宣平侯的行帐,他混不吝的名声骇的住人,没有通报,旁人不敢过来,你只安心歇息。”

辛荣不跟她分生,抬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又跟自己的比较。

摇头惊讶:“臭小子眼光真毒,他说你病了,我当是玩笑,没成想,竟是真的。”

“辛姐姐说的是谁?”张婉不解。

想起那人俯首作揖,求着让自己保密的模样,辛荣嘴角勾起极细微地嗤笑,扯了个谎话哄她。

“我身边的一个大夫,我瞧出来是你,就多管闲事地拉了你出来。”

张婉笑着谢道:“才不是闲事呢,今儿要是没有辛姐姐你帮我一回,这会儿,我怕是在贵人面前把七八辈子的脸面都给丢光了去。”

她把家族名声看的比自己都要重,丢脸可不是小事。

辛荣摇头,笑她年轻幼稚:“傻姑娘,脸面事小,身子是大。”

又自知她们这些世家门第养出来的小姐,怕是说一百遍,也不能理解这话的含义,也不多分辨。

等太医过来开了药,辛荣吩咐了两个宫女在旁伺候:“前头还有我那不省心的小冤家呢,我得去盯着,免得他作祸惹事,六姑娘只在这处好生休息,等缓过了劲儿,再回去也不迟。”

张婉福身道谢,躺下盖上了薄被,才长出一口闷气。

辛荣急匆匆往高台而去,在一处僻静小道被人拦下。

“多谢嫂嫂相助,回头我定提着厚礼,上门给您道谢去。”那人声音朗朗,拱手而笑。

辛荣睨他一记,嗤道:“臭小子,喊姐姐!”

她眼珠子翻了翻,撇着嘴又道:“不稀罕你的厚礼,只回头你坐下让我好生审审,解了我这满肚子的疑惑就好。”

拱手作揖:各位观众姥爷,不妨点个收藏,若是不爱这个,还能再看看预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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