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手忙脚乱地胡乱擦了一通，血迹顺着他的脸被擦开，糊了半边脸，活像是栽到血堆里过一样。

笑天大约是感觉到姿势很怪异，便伸手将他推了推。

“你、你别动！”杨戬哑着嗓子，一对眸子雾蒙蒙的，然后深吸一口气，将闭得死紧，连手带脚地爬起来。

他动作僵硬地抱起膝盖，背对着笑天。

其实他在五百年前也曾见过这幅样子的笑天，那时候他千想万想也没有想到自己费尽心思想要炼成人形的哮天犬居然是一只母狗，脑海中与孙悟空哮天三人叱咤风云的画面像是碎玻璃一样毁灭得干干净净。

扛着那母哮天离开的时候，他不断说服自己：一只狗而已，一只狗而已……

就在他终于被自己说服的时候，天有异变，哮天那只狗为他牺牲了。

杨戬在捧着哮天焦黑的尸体时，脑中闪过了很多东西，包括一句——哮天真的只是一只狗而已吗？

至少在现在，杨戬清晰地了解到，其实在他心里，哮天早就不仅仅是一条狗了。就算她前世真的是，现在也不是了。

杨戬仓促地爬起来，换乱地将自己外套解下，闭着眼睛迅速将衣服扔给笑天。

笑天也顾不上尴尬，忙将那单薄的外套穿起来，袖子长得像个唱戏的，方才不小心沾到的血迹融合在衣服本身鲜红的颜色里，这么远远一看，两人倒真的像是去结婚的。

她也不在意，将袖子挽了挽，心想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看光了，如果是杨戬的话，大概还在接受范围之内。

“杨……”

“走了，走了，去、去找阵眼！”杨戬没有看笑天，噌的一下站起来，欲盖弥彰地抓过身去，预备走入丛林。

笑天提着过长的衣摆跟上去，背后看见杨戬还在发红的耳根子，想了想还是在后面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

笑天跟着杨戬一路走着，只觉得周遭的雾气越来越大，森林里的树木都有些朦胧起来。

应该是幻境边际了。

周遭安静得不像话，越往前走就愈发迷茫，雾气大得好似一片白布，将实现整个遮盖起来，笑天不得不放慢了脚步，以免撞到树上去。

好在杨戬身上的衣服颜色张扬，她才不至于全然迷失方向。

笑天：“你说……这个阵眼长的什么样？”

“东面为湖，西面为林，天不见顶——多半是阴阳珠。”大概是扑面而来湿气冲散了尴尬，杨戬语气也显得自然了些。

笑天“唔”了一声，心想珠状的阵眼大多数有具体形态，不过要在这茫茫树林中找到那么小小一颗珠子，无疑是海底捞针。

加上斩魔剑也应该被加了守护封印，极有可能再次被激出来，在这种雾茫茫的天气，障碍物又看不清，怎么说他们也占不了优势。

笑天脑中的声音还没断，就见前方一片白茫茫之中出现一点微弱的亮光，什么东西在她耳旁呼啸而过，割断了她几缕头发。

发梢被烧焦，微微卷曲起来，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小心！”杨戬猛地回头，将笑天推开，听见嘶啦一声布料被划开的声音，杨戬闷哼了一声。

“你没事吧？！”笑天的声音有些颤抖。

“能有什么事！”杨戬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毫不在意般道，“这剑估计是怕自己的老窝被找到，出来捣乱了。”

“那……”

“你在这里不要动，一会儿毁了阵眼，就往进来的地方跑，尽快出镜！”杨戬顿了顿，又补充道，“跑得慢了，可是要像这蠢剑一样被永生永世困住的。”

笑天打了个寒颤，眉头紧蹙，半晌憋出一句：“那你千万小心……”

杨戬也不知听没听见，话还没说完，前方的树林刷刷刷响动，不断传来树枝落地的声音。

斩魔剑大概有所察觉，呼啸着朝砍树的杨戬冲来。

“乖孩子！”杨戬冲着斩魔剑一喝，窜上半空，伸了一只腿冲下来，狠狠踩在了一颗树干上。

短短一秒，力量大得冲散了四周的云雾，那鲜红的身影一闪而过。

哗啦——

树轰然倒塌。

杨戬对斩魔剑挑衅道：“再来。”

斩魔剑大约是被激起了怒气，发了疯似的要朝杨戬砍过去，被杨戬一个侧身闪开。

他顺手又撂倒了一棵树。

对于斩魔剑来说，雾气与树都是掩护物，那么它越是紧张，就离它的老窝越近了。

杨戬闭上眼睛，单侧的耳朵动了动。他浑身紧绷着等了一会儿，突然一个踮脚，右脚借着左脚转了一圈，最快地转了个身，然后往上一跃——

够到了剑柄。

斩魔剑大概没料到这一出，千万般不情愿地扭动起身体，试图把这个吊在它身上的人甩掉。

如果雾气没有那么大，这个画面大概还是有些滑稽的。

杨戬紧紧攥着斩魔剑，试图让它领着自己直接找到阵眼。可就在这时，剑柄突然传来一股力量，从手心到脚底，一股窒息的感受扑面而来，好像下一秒身体就要从内而外爆破而出了。

手上一时脱力，掉了下来。

杨戬毫无防备地掉在地上，捂着胸口咳了两声，伸出了其中一只手。

手心赫然是一块温润的珠子。

杨戬用指尖在珠子上摩挲一阵，突然一阵轻笑。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笑天本还百无聊赖地坐在原地，打斗声越来越远，在一片纯白寂静中，她差点儿以为自己要圆寂了。

突然感觉到屁股下面的土地剧烈晃了晃，雾气一瞬间便散去了大半。

“阵破了？”笑天忙爬起来，努力拍打着还没有散去的雾，翘首搜寻着什么。

她往前跑了两步，却怎么也看不见那个身影。

霎时间，雾气全散去，灰蒙蒙的天开始出现裂隙，有水从裂隙上倒下来，像是要装满一个空瓶一样。

看来虚空镜已经出现了裂隙。阵眼被毁，珠中阴阳两方被搅拌在一起，所以不出意外的话，裂隙越来越大，这里应该会被水填满。

“杨戬！杨戬？”

笑天扯着嗓子叫，四周依旧是一眼望不到边的丛林，她却没有得到回应。

她有些失神地站在原地，听见自己心脏狠狠跳动的声音，脚下有微凉的积水，却好像是钢筋铁泥似的将她禁锢住了。

杨戬是与斩魔剑同归于尽了？还是已经出去了？

想到这里，笑天咬了咬牙，朝一个方向跑去。

好多棵苍天大树倒在地上，笑天顺着残渣一路寻去，令人惊心动魄的是，这些残渣上还留有一路的血迹。

“杨戬！杨戬你听到应一声！”笑天几乎带上了哭腔。

完了完了，天庭神将可不能因为小小一个斩魔剑牺牲啊。

上面的水还在倒灌而下，转眼间已经没过了笑天的膝盖。

“不管怎么样，死也有个尸体吧……”笑天自言自语道，吃力地抬着脚一步步向前，还时不时伸手去水下摸一摸。

咔啦——

天空的裂隙变得更大。

笑天舔了舔唇，心想再找一会儿，再找一会就出去。

“杨戬？杨戬？”笑天心里害怕，眼泪哗啦啦往下掉，也来不及去擦，就被上面倒下来的水冲了一身。

其实笑天从来没有想过杨戬会离开，望着广袤的森林和上方倒灌而下的水，笑天竟觉得再次体会到了上一世临死的感受。

那一世，她为了拖住六耳猕猴被烧死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

纵然知道自己会魂飞魄散，至少杨戬还在，如果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自己还能找回来，还能见到主人。是绝望中的希望，却也是绝望中的绝望。明知道自己会死个干净，却还是心怀希冀；明知道希望会落空，却也无可奈何。

死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却也因为这个想法，又微微好受了些。

如果，遇难的是杨戬，她会怎样呢？

笑天麻木地擦了擦顺着脸颊流下来的泪水，它们好像有意无意地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

笑天像个突然没了妈的孩子，不顾形象地哀嚎着，脑袋里唯有的一些思绪也同这眼泪一起流完了。

“傻狗，你究竟在做什么！”

杨戬的声音出现得猝不及防。

“嗷！杨戬你、你不能……唉？”水已经漫过了肚脐，笑天有些稳不住身体，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脚下一颠，朝后倒去，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水。

杨戬可能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一把将她从水底揪起来，托着她的手臂一下子拎起来，踩着水面朝前跑去。

笑天劫后余生般喘了几口大气，看见一身红衣的杨戬被水打湿了全身，正拖着她朝出口行去。

“你……咳咳咳！”笑天刚想开口，却被上面倒下来的水砸了个满怀，一大口水哧溜地滑进了她的喉咙，呛得她又是一波眼泪涌了出来。

杨戬攥着她胳膊的手紧了紧，回头对笑天一通臭骂：“你脑子进水了你？！不是让你先走吗！老子堂堂二郎神会死在这种地方吗？！”

“你吓死我了……”笑天忽略了手臂的疼痛，也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杨戬见她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你真是！你真是……”后面半句话却跟卡住了一样，怎么也吐不出来了。

杨戬本以为笑天这胆小鬼早就已经出镜子了，只是抱着随便看看的心态折回来，哪里想到这傻狗还会回去找他。

看见她在水里面哭成一只落汤狗的模样，那一瞬间就好像一只猫被硬生生逆着毛从脚摸到头一样难受。

虽然杨戬难受了，可笑天却被救赎了。杨戬踩在水上，笑天却被半身不浅地在水中拖行，仿佛一艘没有浆的船。

可尽管如此，不知道为什么，杨戬在她前面扯着她，心中的那团不安竟一下子散尽，只留下了一团浆糊般的温暖。

“憋气！”杨戬话音刚落，笑天就被一把拽入了水中。

此时的水已经比一人还高，笑天在水中吐出来好些泡泡，任由杨戬拖着她在水里滑行。

划着划着，笑天觉得自己被攥得的发青手臂终于松开了些。

杨戬大概是个生气都不过三分钟的，这会儿被冷水一泡，再大的火气都熄灭了。

他悄悄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乖的不像话的笑天，心里只剩下愧疚与后怕。

愧疚他没有在五百年前照顾好她，后怕他若是不折回来，哮天可能又要为他死上一次了。

“你……咕噜……”杨戬刚一张嘴，一大口水呛了进来。

威风无比的二郎神君，一时之间居然忘了自己是在水里。

杨戬拼命捂住了自己的嘴，拉着笑天浮上水面。

“咳咳咳……”

杨戬顺了顺气，又忙不迭将笑天的肩膀掰了过来。

笑天这才发现杨戬的肩膀上有一道极深的刀痕，血浸湿了红色的衣裳，将那衣服又染重了一层颜色，细细一看，竟还在往外淌血。

……是刚才推开自己的时候被割伤的？

“你的手……”笑天竟觉得没来由地有些心悸。

“对不起……”杨戬垂眸，睫毛上沾了细密的水珠，看起来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对面的笑天默默盯了他一会儿，动了动嘴唇。

“是我不对，你回去找我，我还冲你发脾气。”杨戬连道歉也是横冲直撞的，“你也知道我脾气不好，方才也是一时头脑发热，你能回去找我，我应该是很高兴才对。”

笑天抿了抿唇，将眉头蹙在一起，望着杨戬的脸庞，一时凝噎。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是水面快要接触到天顶的时候，笑天终于犹豫地开口道：“你的额头在发光……”

“……”

杨戬回神，摸了一把那只还没开的眼睛，突然觉得还真有那么一点儿烫。

“怎么回事，哪来的妖气……”杨戬满腹疑，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当龇牙咧嘴地喊，“嘶好烫好烫！”

杨戬额头上那道金色忽的一闪，出现了一道裂隙，笑天看到那额上的第三只眼睛缓缓睁开来。

天眼开，妖魔之气浓烈。

杨戬一下有些怔神——他上一次开天眼，是在仙魔大战。天眼能感知妖魔之气，越是浓烈，反应越大，如果多到一定程度，天眼就会打开。

那么现在，镜子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突然反应过来，一头扎进水中，却见到那抹蓝光恰好一闪而过，径直朝出口飞过去了。

结界毁坏，他们能出去，不代表斩魔剑也不能出去。

本来杨戬废了好大的功夫将它引到深处，可这意想不到的变故好巧不巧恰逢此时出现。

“外面出了大事……”

此时的水已经几乎要触碰到天顶，笑天顶着中间的缝隙吃力地听到杨戬说了这样一句话。

杨戬拉着笑天拼了命地朝出口寻去。

封面超好看不接受反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十三回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