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隐青想白色实验台那些生死不知的小鼠。
他们是怎样失去意识的?
方法有很多种。
但阿卡娜的研究员们最常用的,也最一劳永逸的是断颈:他们会折断它的颈椎,破坏脊髓和脑干,使那个小小的头脑再也无法控制肢体。
瘫痪的爪牙没有威胁。
但是此刻,半残废的躯干惶然地颤抖起来,以一种近乎欣喜的感情迎接着头脑的苏醒。
“不去扶一下吗?”叶隐青侧了侧头,嘴唇微动,“电击很容易诱发强直性痉挛,我猜现在他的双腿应该动不了了。”
“闭嘴!”挟持着她的劫匪恶狠狠地砸了下她的肩膀,怒气冲冲,“你会有这么好心?”
骨裂般的痛苦从肩部传来,她几乎以为这具身躯是纸做的,否则如此轻微的触碰怎么可能就引发了险些分崩离析的严重后果?
但好在面对疼痛叶隐青已经积累了足够的经验,在大脑处理完神经信号以前,本能就已经让她张口:“他不是你们要找的人,钱我也可以给,比起站在这里僵持,你为什么不问问你的老大?我们之间没有绝对的利益冲突——另外,我想你应该知道,强电流会引发全身肌肉强直性收缩,包括括约肌失控,在神经系统紊乱的情况下,他有可能……你要眼睁睁看着你老大失禁吗?将来他可能不一定会想起我,却随时有能力迁怒于亲眼目睹他出丑却无动于衷的你。”
很显然劫匪比她更了解自己的上司。叶隐青听到他的呼吸又粗重几分。
下一面,她被人往前推了一把,叶隐青踉跄了两步站住,小巧的耳坠扑闪着,在行动之间擦撞着脸颊,她听见背后那个唯一站着的劫匪大声警告:“我知道你们的把戏,别想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我们能耍什么花招。”那个年轻人举起了双手,“老兄,游行马上就要开始了,我还有一场约会呢。”
真巧,谁不是呢?
叶隐青只希望被劫匪砸伤的肩膀没出现淤青,否则她还要在所剩无几准备的时间内,再抽出一部分去换一件合身的衣服。
还有,眼皮上的疼痛在肩膀的衬托下虽然约等于无,可是在她闭眼睁眼的刹那,眼前的画面却有一瞬间的模糊。
她眨了眨眼,躺在地上的红胡子劫匪才慢慢变得清晰。
雨丝飘落在她的发上、脸上和肩背上。
那些若有若无的痛感似乎在加重,似乎又只是神经绷紧时出现的幻觉。
“老大!老大!”身后的劫匪急声叫着,得不到回应的他有些焦躁,叶隐青听见他的指使与强调,“你去看看我老大怎么了!不许耍花招!”
言语会暴露一个人畏惧的东西。
叶隐青沉默地蹲下身。
红胡子身上有一股味道,像是机油和过期速食的混合体,再纠缠着一点点的烟味,他闻上去与这座锈迹斑斑的城市没有两样。
叶隐青低下头时看见他仍有些涣散的瞳孔,飘过她额前的雨丝飘落进他的眼中,那双圆睁的眼睛是灰败的蓝色。
两百多年的酸雨会促成人的又一次演化吗?还是说,叶隐青瞥了一眼地上碎裂的镜片,长期的接触已足够让身体将其视作寻常。
一点不合时宜的好奇又冒了出来,在思想顺着这点萌芽延伸之前,身后的劫匪忍不住开口催促:“他怎么样了?”
除了眼睛,其他或许都还能够活着。
叶隐青没立刻开口,免得雨丝飘进自己的嘴巴里,她伸手探向红胡子的脖颈,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正在触摸的,是融化的油脂和皮革。
她感到一种古怪的惊异——为什么那个举着枪的劫匪能够如此放心地将失去行动能力的的头脑置于她的掌下?
难道他不知道的只要自己一用力,他们两人的地位就能瞬间翻转吗?
毕竟红胡子看起来对他如此重要。
举着武器的劫匪没能回答。
或许他的脑袋从来不支持他预设危机,也或许他自恃武力,根本没把一个年轻女孩放在眼里。
叶隐青猜测着种种可能,按耐住将手按下去的冲动——这并不保险。
“需要我帮忙吗?”年轻男子的声音在靠近,然而下一秒他的脚步声便因劫匪的怒喝而停止。
“站住!站在那里,不许动!”他的声音里带着无能者走投无路时特有的暴躁,“问你呢!他到底怎么样了!”
或许不应该再继续等待了。
叶隐青探身去托红胡子的肩膀,将他的脑袋掩藏在自己上半身的阴影之下,她的声音很冷静,却在后者半侧身躯即将离地时失力般地脱手:“呕吐物塞住了他的喉咙,为了防止窒息,最好让他侧身躺下,但是……”
她无能无力地叹了口气。
“我抬不动他。”
“我可以——”年轻人刚开口就被狠狠拒绝。
“用不上你!”
劫匪喝叫着,叶隐青听见他的脚步声几番徘徊。
她没有回头去看,只是用力地用两只手扳着红胡子的身体,左手又一次下落时擦过他的外套,藏在衣服内侧的坚硬物体打得她手指发麻。
这是……?
叶隐青眼神变了一瞬。
然后她看见红胡子呆滞的眼里升起几分灵动的色彩。
电击的后遗症在慢慢消退,也许用不了几秒钟他就能开口说话。
叶隐青当机立断掐住他的脸,免得那张嘴说出什么不利的言语,她用另一手接着扳他的肩膀:“快来个人,他喘不上气了。”
她听见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并不明显的阴影笼罩下来,她从红胡子睁大的眼睛中看见劫匪俯下的脸。
手指下的肌肉在徒劳地颤动,他也许是想发出训斥或者警告,但……
叶隐青在男人托住红胡子时顺势收回按住肩膀的手,小臂与大臂形成一个狭角,狭角猛地撞上身体。
劫匪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号。
她从前只在将死的猪狗身上听见过那种声音。
迅速直身用一条腿跪在红胡子的脖颈上,叶隐青抽出他藏在衣兜内衬的小枪,抵住他的脑袋,侧头瞥了年轻男人一眼,疑惑这人怎么还呆呆地站在原地。
*
玻璃上贴着几张被光影扭曲的脸,等最后一个劫匪也被绑住双手放倒在地,它们便私语着向后退去。
叶隐青拾起自己的武器时看到这幕,她与面包店中某双眼睛短暂对视一瞬,便放弃了买个面包当做午饭的想法,藏起枪支转过身体——
报警、呼救,总会有人解决这里的麻烦,既然律法不允许人类以轻率的态度将根源彻底斩断,那更多的纠缠也是徒然。
“等等。”年轻的男子喊住她,他也背好了自己的包,“小姐,你……你不准备等警察来吗?”
叶隐青侧头一看,从他偏转的双脚中看到了一样的心思:“我只是个无辜卷入的路人,先生,相较于我,也许被他们认作下手目标的你或许有更多的话想和警察交流。”
“哈,或许,但——”年轻男人皱着眉头短短地笑了一声,随后他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怀疑,“这位着急离去的小姐,害怕与巡警碰面的你,不会也是什么隐姓埋名的罪犯吧?”
“你大可将你的怀疑告诉他们,”叶隐青抬起手臂展示皮肤上的红斑,在长久得不到处理的情况下,那些斑点有着扩大的趋势,“这样某个‘正直’的警官或许就能强迫联邦的公民在死亡与笔录之间做个选择。”
“噢老天,”对方举起手,眼中显现出几分担忧,“小姐,请你相信,那只是个玩笑,我以为这样能让你放松些,需要我为你叫一辆救护车吗?锈城的救护车能够——”
“不必,”叶隐青打断,“谢谢你的玩笑和好心,先生。它们听起来就像……”
三流小说一样无聊。
过敏的症状在加重,叶隐青感到喉咙发堵,未尽的话语被咽下,她抬起腕表,展开光幕,检索起最近的药店和医院。
左下角未读信息的通知不停闪烁,不知是因为发热或是其他,叶隐青的余光瞥见这个时,她短暂地屏住了呼吸。
差点忘了,是……那个人吗?
“严重的过敏会引发死亡,小姐,”年轻人快步走到她身边,他身量要高出许多,垂下眼时能将光幕上的所有收入眼底。
叶隐青在他靠近时便缩回按向通讯软件的手。
“我知道,”她说,“所以你还有什么事吗?”
最近的医院在三公里外,救护车也许能在十五分钟内赶到,并将呼吸机放置在她的口鼻之上。
向东一公里外的白沙酒店里放着针对她体质研发的特效药,步行过去花费的时间几乎与上相同。
而三百米外的诊所不一定有专门的药物,可它离她最近,但位于西边,与酒店的方向正好相反。
所以,该选择哪个?
发热的症状在加重,她感觉裸露在外的肌肤传来明显的痒意,叶隐青按着喉咙深呼吸了两次,才感觉发昏的视线清楚了些。
等待只会让情况更加糟糕,她定了定神,往前迈了一步,做出决定。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