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像宽阔的草原，一眼看过去望不到对岸。

天慢慢黑下来，月亮升起来，江河入海口的外海潮一路逆流到这里，江面像起伏的草野一样，潮水一波一波扑上平原两岸的草甸。

潮水扑到向渔前面，又退回去，过一会儿又扑过来，向渔往后退了几步，看了一眼江水的下游方向，摸了摸肚子，转身回到了树屋。

屋里屋外的吊灯扶桑都已经亮起来了，明明暗暗投下来的光被江风吹得晃来晃去。

三米多高的树屋上，江风穿过树的叶子，又从屋里对开的窗户里穿过，满屋都是树叶沙沙和江潮哗哗的声音，还有屋后的衣架一下一下敲在一起的铛铛声。

向渔走到小隔间拿了一盒自热米饭和一瓶纯净水出来，往饭盒里倒水没过加热包，米饭放在里面加热，排骨年糕的菜包垫在下面加热。

等饭熟的时候，向渔看了眼时间，快七点半了，顺手摁下了桌上的收音机，每天这个时候，电台会更新境内各个污染区的等级变化。

离开路川的这几天，除了蝗灾沦陷的整个西南区的污染等阶不再更新，靠近北境防线的个别污染区等级提升外，其余都没有什么变化。

除了在路川有短暂的停留，鲸鱼一直坚持往前走。

明天天亮前，她们就能走出这片大平原。

她要根据每天更新的污染区等级，来调整第二天的路线，看是不是还要按原计划走下去。

自热饭盒里的水沸腾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收音机里在播报停止更新污染等级的城市，都是西南地区的各个污染区，然后从西往东，从北往南依次播报。

向渔左手压在地图上，右手拿着笔，碰到有调整的就做个标记，和前几天一样，靠近北境防线的污染区等阶又提升了。

塑料盒的咕嘟咕嘟声小下来，饭加热好了，向渔左手碰了碰盒子外面，还有点烫，掀开了盒盖，让它凉一会儿。

盖子掀开后，白雾热气涌出来，向渔抽出垫在下面的菜包，“撕拉”一声撕开了铝箔袋，屋里都是糖醋排骨的香气，向渔吸了一口气，将袋里的排骨年糕倒到米饭上。

收音机里已经放到了这片平原，依旧是A阶污染区，没变。

然后是这条江下游的一个污染区，从A阶升到了S阶。

下游的另一片污染区，同样从A阶升到了S阶。

向渔手里的排骨包倒到一半，右手很快拿起了笔，在地图上跟着做了标记。

笔拿起来后，就没放下，直到播放完。

这条江下游所有的污染区直到入海口，以及长长的沿海地区，污染等级全部调到了S阶以上。

电台没有透露沿海地区、江河下游污染等阶迅速上升的原因，只提醒了所有还暂留在污染区的人不要使用暴露在野外的江河水。

向渔对着地图发了一会儿呆，抬头看向窗外，树还在江风里结桥，月亮落在江心，被逆流而上的江潮撞碎。

排骨米饭的热气很快被江风吹散，向渔抽出一双筷子，慢慢吃起来。

*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向渔还没睡，在等一个私人电台。

菟丝子趴在它画好的画上面睡着了，画里有长长的铁轨，开了樱花海棠的列车，还有会飞的翅果。

向日葵、松萝、除虫菊……也都睡着了。

满天星在陪她熬夜，几束插在笔筒里，几束在外面溜达，像星星在地上走。

江风还是很大，关上了窗户还是有哐哐的声音。

三点十五的时候，调好频沙沙响的收音机里传出了人声。

“为了防止中途被掐，按照国际惯例，先给大家留下几个备用频道……”向渔拿笔记下来了。

“昨天一天，沿海、沿江出现了大量两栖类人污染物，23个污染区等级从A级提升至S级，1个污染区从A级提升至SS级，官方还没给出正式定论，但可能与海洋核污染有关。”

“根据翻墙出去的消息，S国巡航核潜艇遭到不明生物攻击发生核泄漏，在我国近海沉没。”

“怀疑这次污染迅速升级与核泄漏有关不是没根据的，因为这不是世界范围内第一起核泄漏引发的大规模污染变异，早前就有一部分科学家认为全球范围的物种变异起源于核污染。”

电台里的声音顿了顿，响起了纸张翻过的声音，很快转入下一个话题。

“西南地区不再更新污染等级，不是因为无法检测，而是因为蝗灾区污染等级已经爆表。现在最高的污染等级是SSS，超出仪器能检测的范围，就会定为SSS 。”

“在此之前，世界上仅有一片污染区被定为SSS ，就是最初扶林路上的那棵凤凰树，当然，现在那棵树已经取代西南防线，成了境内仅存的四大防线之一。”

“蝗灾区可怕的地方，不是它成了第二个SSS 污染区，而是蝗虫已经捕获融合了人类的基因，建立了稳定的基因序列。”

“现在流传出来的普天盖地的人蝗照片，不是谣言也不是p的，而是无人机真实拍到的照片。”

“凤凰林拦下了普通变异飞蝗，但从人蝗开始大规模形成侵蚀凤凰林后，卫星拍到传回的照片里，虽然SSS 防线上的火一直没有停过，但防线确实在逐渐变薄、后退，哪怕它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一直在往东扩张。”

“哗啦”一声，又是纸张翻页的声音。

“两天前开始的大规模撤离行动，据可靠消息是北境防线基地负责人受到了SSS 防线的启发，打算启用异能者对抗防线外的污染物入侵。”

“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早在一开始，基因没有遭到污染的纯种人类就被撤离到了安全基地里，留下的人或多或少都遭到了植物或是动物性的污染，被视为污染物。”

“但基地最新研究发现，被视为污染物的人，少部分在获得动植物的某种加强性状并稳定加以运用的同时，还能保持人类理性，研究室称这部分人为‘异能者’，但大部分人遭到污染后会失去人性，成为真正的‘污染物’，比如人蝗。”

“异能者和污染物之间的界限不是绝对的，异能者的污染值突破阈值后，就会成为污染物，这一过程不可逆。”

电台里的人声顿了顿，讲回北境防线启用异能者的可能原因。

“修筑北境防线的原因，一是为了抵御冰原生物的入侵，二是为了防线内的末世种子库。”

“种子库里收集储存了世界各地的原始植物种子，尤其是作物种子，末世种子库多年来存在的意义，也许就是为了今天。”

“为了防止作物变异、粮食不可食用，西南防线、海防线、北境防线……农作物栽培基地都采用了全封闭生态系统，切断了所有可能污染基因的途径，但作物还是发生了变异，部分研究者认为这是作物自然选择、适应生存、自我觉醒的结果。”

“今年夏天，北境防线穿过的大片永冻层开始融化，埋在冻层下几十万年的病毒和细菌并没有死亡。”

“不管是冻层下的病毒苏醒，还是防线外的污染物入侵，都将会严重威胁到种子库。”

电台里的人一口气讲完，也很意外这么久还没被掐掉，长长呼了一口气，放换了语速，“这次的时间比我预计的要长很多，我几乎把想讲的都说完了，不知道监管的人是睡着了，还是也在听。”

“现在没人说得清，也没办法溯源，究竟什么原因，世界会变成这个样子，有人说是那次跨物种基因试验，有人说是核泄漏污染，也有人说是生物在自然选择下的自我觉醒，总之，它就是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个样子……”

向渔一动不动，直到人声消失，变成一片沙沙声，才站起来摁掉了收音机。

凌晨四点多，世界重新安静下来，向渔又能听见江上的风吹过来，绕过树屋，吹得窗户砰砰震动、衣架铛铛敲在一起。

凤凰树的影子在窗户上摇，向渔推开窗，树枝伸进来，在她手腕上缠了一圈，叶子像小鸟的喙在她手背上贴了贴，告诉她桥已经修好了。

吹了一晚上江风的花叶有点冰，向渔的手背是暖的，树枝从她手腕上松开，立在窗棂上，被风吹得轻晃的小叶子两片合抱住她的指尖，问她天亮后我们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