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醋意

前台传来锣鼓点,是三紧三慢的老调。陈小禾理了理水绿戏服的袖口,秦野正了正头上的方巾,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深吸一口气,迈着台步上了场。

“观众朋友们,老段子《梁赛金擀面》,给您献丑了!”秦野迈着方步上台,抱拳行礼一丝不苟。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陈小禾踏着碎步上台,姿态端庄而不失灵动。

陈小禾手中的扇子开合翻转,模拟着揉面的动作,身子随着节奏轻轻摇摆,步法轻盈。台下观众看得目不转睛。

擀面杖儿手中拿呀,

左一转来右一抡。

擀得薄来擀得匀呀,

赛过天上的圆月亮。

唱到此处,陈小禾将扇子“唰”地展开,平托在手,作面皮状。手腕轻抖,扇面旋转如飞,恰似面皮在擀面杖上旋转,台下爆发出第一阵喝彩。

陈小禾将扇子合起作刀状,虚拟切面。手中的红手绢不知何时已经展开,随着他的动作飘飞,好似切出的面条在空中飞舞,这一手绝活引得满堂彩。

秦野在一旁不时接话:“好手艺!”“这面擀得地道!”既是剧中人赞叹,也是替观众叫好。

当演到相认段落时,秦野唱得情真意切:

这味道与我娘亲一般样,

莫非你是我妹梁家姑娘?

还记得老家门前槐树桩,

还记得小妹爱穿绿衣裳!

陈小禾接唱,声带哽咽,二人唱到动情处,眼含泪光。秦野手中的扇子微微颤抖,陈小禾的红手绢拭泪轻沾,台下有老太太跟着抹眼泪,年轻一点的观众也看得入了神。

最后大团圆段落,音乐转欢快了,秦野和陈小禾对唱:

兄妹重逢喜洋洋(哎嗨呦),

一碗面汤诉衷肠(哎嗨呦)。

从今不再两离分(哎嗨呦),

团团圆圆过光阴(哎嗨呦)!

唱罢,二人携手鞠躬,秦野的扇子“唰”地展开,陈小禾的红手绢迎风一抖,恰似蝴蝶双飞。

台下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老戏迷们连连点头:“好!这才是正根正派的老玩意儿!”“这两个小年轻,难得难得!”

幕落后,回到后台,两人相视一笑,都松了口气。接着化妆间的敲门声响起,两人都很纳闷,周小琴和王廷俊唱完就走了,而师父和芹姨自是不会敲化妆间的门。

陈小禾去开门,一位中年男子已站在门前。他约莫四十上下,穿着一件淡青色的中式上衣,戴一副金丝眼镜气质儒雅,手中捧着一束新鲜的百合花,洁白的花朵再化妆间有些发黄的光线下格外醒目。

秦野眼贼,一眼就看出来男子捧着的花和前段时间陈小禾收到的花是一样的。

失礼了!男子声音温润,“阁下的梁赛金,是我近年来听过最地道的。尤其是那段“十指尖尖揉又搓”身段、眼神、手绢功夫,颇有老一代名角儿风范。”

陈小禾两忙道谢:“您过奖了,都是师父教得好。”

男子将花递上:“一点心意。”

秦野原本还带着谢幕时的笑意,此刻却渐渐收敛了,他手中的扇子不自觉地开合,发出“啪”的轻响。

“这位先生真是懂行。”秦野上前半步,看似无意地站在了陈小禾和那男子之间,“师弟,咱们该卸妆了,一会儿师父还要来说戏呢。”他的话虽客气,语气里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生硬。

男子仿佛才注意到秦野,礼貌地点头:“您的梁子玉也极好,“人困马乏饿得慌”那句,气口恰到好处。”他话说得周到,目光却又转向陈小禾,“只是对戏时,若是身子再侧三分,就更便于观众看到您搭档的身段了。”

秦野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他手中的扇子又“啪”地一声打开,轻轻扇着:“每个班子有每个班子的演法。我们俩搭档好几年了,怎么表演最合适,我们自由分寸。”

化妆间的气氛一时有些微妙,陈小禾敏锐地察觉到了,忙接过花束,再次道谢:“多谢您的花和指点,我们会好好琢磨的。”

男子似是也觉察到什么,微微一笑:“是在下唐突了,只是难得见到如此地道的演出,一时忘情。”他取出名片轻轻放在妆台上,“若有需要,随时可探讨,告辞了。”

那人一走,秦野就嗤了一声:“探讨?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盯着那捧百合花,语气酸溜溜的,“穿得人模人样,倒会挑时候送花。”

陈小禾抱着花看着秦野的样子,笑嘻嘻的说道:“师哥,我一点而也不喜欢这个花,是师姐喜欢,我是想留下送给师姐的。”

秦野一副心虚的神情,回身坐在了椅子上,“我又没说啥。”

“师哥!咱俩明天早上去江边吧,最近忙好久都没去了。”

好!

秦野点点头,陈小禾笑的一脸灿烂。

晨光熹微,古老的江水像一条刚从沉睡中苏醒的巨蟒,在薄雾中缓缓舒展着身躯,水天相接处,初升的太阳染上了一抹柔和的橘红。

陈小禾与秦野并排坐在江畔的长椅上,看着一群在江边遛弯的老人,花白的头发,相互搀扶的双手,陈小禾心生羡慕,忽然想起师哥问他的那句,他想找个什么样的,此刻心中有个模糊的答案,他想找一个可以一起慢慢变老的人,到时候也在江边这样手挽手的散步。

秦野看着陈小禾想的出神,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啥呢?”

陈小禾“嘿嘿”一笑,“不告诉你!”

好啊你,陈小禾!

秦野侧身就要搂住人,没想到陈小禾更快一步,先溜了出去,两个人在江岸上你追我赶,肆意挥洒着青春的味道。

——

秋风扫落叶,转眼已是深秋夜!

秦野脑袋沉得像灌了铅,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沙子,又干又疼。鼻子呢?哦,它已经罢工了,只能用嘴呼吸,吸进来的每一口空气都让他想咳嗽。

陈小禾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鸡蛋糕,进屋时就看着秦野靠着床头坐了起来。

他急忙放下手中的碗,来到秦野的身前,“师哥,你醒了,我摸摸还烧不烧?”说着就伸手摸向秦野的额头,“好像是降了点,但还是热!”

关文山推门进来的时候,脸上带着几分无奈,一进门就闻到满屋子的药味,忍不住摇了摇头。

“我说什么来着?秋深了,夜里凉得跟冰窖似的,偏偏有人就是不听话!半夜开窗睡!”关文山虽然是在数落,可语气里的关切藏也藏不住。他走到秦野床边,伸手就探他额头,“瞧瞧!这烧还没退利索!

秦野半靠在床头,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师父,我没事儿,就是一点小感冒……”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咳嗽打断了。

“小感冒?”关文山眼睛一瞪,“嗓子是我们这行的饭碗!烧坏了、咳哑了,你还唱不唱了?”他叹口气,语气缓和了些。

他转头又看向正在搅动鸡蛋糕的陈小禾,语气严肃了些:“小禾你也别在这儿待太久,病气过人,你俩天天形影不离的,别回头你也倒下了。

陈小禾忙应道:“师父,我等师哥吃了这点东西,喝了药就回去。”

关文山看了看秦野烧得通红的脸,又看了看陈小禾眼里掩不住的担心,最终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们师兄弟感情好。小禾,盯着他把药吃了!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只剩下秦野略显粗重的呼吸声。陈小禾把温着的鸡蛋糕端过来,一勺一勺地喂给秦野,秦野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勉强吃着。

吃完药,秦野的精神更不济了,眼皮直打架,却还强撑着对陈小禾说:“我真好了……你快回去睡吧!”

“你睡你的,我等你睡着了就走。”陈小禾替他掖好被角,声音不容拒绝。

秦野实在撑不住了,含糊地“嗯”了一声,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沉睡。他的呼吸渐渐均匀,虽然还带着鼻音,但比之前平稳了许多。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陈小禾拿过温热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替他擦去。

窗外秋风掠过,发出轻微的呜咽声,陈小禾就安静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生怕一点声响会惊扰了师哥的睡眠。

时间一点点过去,直到确认秦野真的睡着了,鼻息绵长,脸上的潮红也好像褪去了一些,陈小禾才终于稍稍放下心来。他极轻极慢地站起身,弯腰又试了试秦野额头的温度,感觉确实不像之前那样烫手了。

他轻手轻脚地收拾好碗勺,将温水瓶放在秦野伸手能够到的地方,以免师哥半夜喝水找不到。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门口,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沉睡的秦野,这才轻轻带上门,而陷入沉睡的秦野,在梦中似乎感知到那份安静的陪伴离开了,无意识地蹙了蹙眉,往被窝里又缩了缩。

陈小禾从秦野房间里轻手轻脚地退出来,带上门,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一阵强烈的饥饿感立刻袭来。这才想起自己晚上光顾着照顾师哥,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夜深人静,剧场的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墙壁上几盏应急灯散发着光芒,他决定去小食堂看看还有没有剩下能吃的东西垫一垫肚子。

去小食堂需要穿过剧场观众席。在熄了舞台灯后,只有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牌散发着幽幽的光,平日里熟悉的座椅此刻都隐没在阴影里,显得有几分陌生。

“咔哒……吱呀……”

一阵极其细微的异响,从前排靠近侧门的方向隐约传来。

陈小禾猛地顿住脚步,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屏息凝神地侧耳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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