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剧场时已经下午了,天气阴沉沉的,但陈小禾的心却是一片阳光明媚,下了火车后,他就十分雀跃,省城再好,那也不是他的家,不是他熟悉的地方。
俩人开门进去,整个剧场空荡荡的,没有往常的生机,陈小禾看见了师父关文山坐在前排的观众席,身子伏在前排的椅背。
他侧头对着身后的秦野说道:“师父在前边睡觉呢?师哥,咱俩轻一点。”
秦野顺势看了看前排观众席,果然,关文山就坐在那边。
两个人轻声细语,蹑手蹑手的走到关文山跟前,陈小禾看着师父睡着的样子,他发现师父的头发比从前多了好多白发丝。
关文山本就没有睡得安稳,睁开眼看见了两个人,眸子瞬间明亮了几分,微笑的开口:“回来啦!比赛还顺利吗?”
陈小禾直接坐在了师父旁边的椅子上,他学着关文山的样子,身子伏在前排的椅背处,“师父,你有没有想我俩?”
关文山“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师父才不想你俩呢,你别说,你俩走之后我这瞬间空气都顺畅了起来。”
陈小禾会心一笑,他知道师父不喜欢将好听的话挂在嘴边。
“在这睡干啥?困了就回房间睡。”秦野的声音不咸不淡的说着,关文山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语气轻松:“走累了,就在这坐一会儿,没想到睡着了。”
陈小禾也跟着起身,然后说道:“那师父咱们上楼吧。”
关文山点点头,并问道:“这回去一趟感觉怎么样?”
秦野走在后边背着包,没有出声,陈小禾则很兴奋的给师父讲起这几天的所见所闻,三人就这样上了楼。
进了房间后,陈小禾一下子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口中不断地:“舒服”酒店住的再好,也还是不如自己的床得劲儿。
晚上吃饭期间,芹姨多做了几道菜,说是给他庆祝一下,顺利晋级。
关文山拿起酒瓶,孙彩芹的脸上立马担忧了起来,陈小禾只顾着低头吃饭,没有瞧见,但是秦野却看的一清二楚。
他不动声色的看着两人,突然出声问道:“我俩得一周之后才过去省城,这几天咱们依旧正常营业吧。”
关文山抿了一口酒,“先不唱了,让大家这段时间都好好歇一歇,先放一段时间的假吧。”
陈小禾立马抬头,他看着师父说:“不用,师父,咱们还是营业吧,唱几场也行啊。”
“放假?”
秦野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带着一丝质疑,“不年不节的放什么假?我俩又不是没回来,总这么关门歇业也不是回事儿。”
关文山抬起眼皮,看了秦野一眼,那眼神里有疲惫,也有不容置喙的坚持:“累了,歇几天,不行吗?”
陈小禾感觉师父和师哥两人又要呛起来,他悄悄拉了一下秦野的袖子,示意他别再说了。秦野紧绷着脸,最终还是把没说的话咽了回去。
这顿原本是庆祝的晚饭,吃得却是异常沉默。饭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和关文山间或压抑不住的咳嗽声。孙彩芹不停的给关文山夹菜,眼神里满是藏不住的忧虑,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饭后,秦野拉着陈小禾回了他的房间,两人心里都像是压了块石头。
夜里,陈小禾翻来覆去睡不着,师父咳嗽时的样子,还有师哥与师父之间那僵持的气氛,都让他心慌意乱。不知过了多久,他隐约听到门外有极轻微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敲门声响起。
他轻轻推醒身旁的秦野,两人对视一眼,悄悄下床,拉开了房门。
门外,芹姨正站在那里,脸上满是泪痕,见到他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把抓住秦野的胳膊,压低了声音,带着哭腔道:“小野,小禾……你们……你们得劝劝你师父啊!他……他今天又咳血了!我亲眼看见的,手帕上都是……可他死活不肯去医院,还叫我别声张……”
“咳血?”陈小禾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脸色瞬间煞白。
秦野的瞳孔也猛地一缩,脸上血色褪尽,他反手扶住几乎要站不稳的芹姨,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什么时候的事?”
“就……就今天下午,你们回来之前”芹姨泣不成声,“我求了他好久,他那个倔脾气,你们知道的,说啥都不肯去。”
秦野不再多问,他转身回屋,迅速套上外衣,动作快得带着一股狠劲。陈小禾也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
两人径直冲到关文山房门外。秦野这次连门都没敲,直接推门而入。
房间里,关文山似乎刚咳过一阵,正靠在床头喘息,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蜡黄。看到闯进来的两人,他先是一愣,随即皱起眉头:“大晚上的,不睡觉,干什么?”
秦野不说话,几步走到床边,目光如炬地在师父脸上和捂着胸口的手上扫过,然后猛地伸手,要去夺他放在枕边的那块手帕。
“你干什么!”关文山又惊又怒,想把手帕藏起来,却慢了一步。
秦野抢过手帕,借着灯光猛地展开,白色的棉布手帕上,赫然沾染着几团刺目的、暗红色的血迹!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这证据,陈小禾还是倒吸一口冷气,腿一软,差点栽倒,幸好扶住了门框。
秦野捏着手帕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抬起头,眼睛死死盯着师父,那眼神里是震惊,是愤怒,是铺天盖地的心疼。
他声音嘶哑,几乎是从喉咙深处低吼出来:“都咳血了还不去医院,你想干什么?”
关文山在他的逼视下,气势弱了下去,他偏过头,避开徒弟的目光,声音疲惫而苍老:“老毛病了,去什么医院,花那个冤枉钱,躺两天就好了。”
“必须去!现在就去!”秦野的态度强硬得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他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就要扶关文山起来。
陈小禾也冲上前帮忙,带着哭腔哀求:“师父,求您了,就去医院看看吧。”
关文山还想挣扎,但他此刻虚弱的身子哪里拗得过两个心急如焚的年轻小伙。
最终,他还是被秦野和陈小禾半强制地架了起来,披上外衣,几乎是拖着离开了房间。孙彩芹早已准备好了东西,眼圈红红地跟在后面。
深夜的医院,灯火通明,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一系列检查做下来,时间仿佛过得格外漫长。
当医生拿着初步的检查结果走出来时,脸上凝重的表情让等在外面的三人心都沉到了谷底。
“肺部有个阴影,情况不太乐观。”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严肃,“需要立刻住院,做进一步的详细检查,才能明确诊断。”
“住院?不行!”关文山一听就急了,挣扎着要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不住院!我得回家我还有事儿呢。”
“师父!”秦野一把按住他,声音因为压抑着情绪而微微颤抖,“什么事能有您的命重要?!医生说了,必须住院观察!”
“我说不住就不住!”关文山的倔脾气也上来了,额头上青筋暴露,“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死不了!”
师徒二人又要僵持不下,陈小禾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他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师父……您就听医生的话吧……求求您了……您要是倒下了,四海剧院就真的散了……我和师哥怎么办啊……”
看着小徒弟样子,关文山高举着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他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都佝偻了下去。他伸出粗糙的手,轻轻摸了摸陈小禾的头发,最终,还是妥协了。
回到暂时安顿好的病房,已是凌晨。陈小禾看着师父躺在病床上憔悴的睡颜,再想到十天后的复赛,心里乱成一团麻。
第二天,关文山的精神稍好一些,但咳嗽依旧。
陈小禾守在床边,喂他喝了点水,犹豫了许久,才小声开口:“师父……复赛……我和师哥不去了。”
关文山闻言,猛地睁开眼睛,看向他:“为什么不去?”
“您都这样了,我们得留下来照顾您”陈小禾低声道。
“胡闹!”关文山语气陡然严厉起来,引得又是一阵咳嗽,“比赛是儿戏吗?说不去就不去?那是你们的前程!”
这时,秦野提着早餐从外面进来,显然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他将早餐放在床头柜上,走到床边,看着关文山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师父,比赛我们去。”
他顿了顿,迎上师父的目光,继续说道:“但您必须答应我们,老老实实在医院做检查,听医生的安排。芹姨会在这里照顾您。我和小禾比完赛,拿到晋级名额,立刻就回来,绝不会耽误。”
他的话语清晰,条理分明,仿佛一夜之间,那个总是带着几分桀骜的年轻人,已经扛起了沉重的责任。他没有哀求,而是在陈述一个双方都必须遵守的约定。
关文山看着秦野,看着这个性子最像自己也最让他操心的徒弟,眼神复杂。他看到了秦野眼中的坚持,也看到了那坚持背后深藏的担忧与痛楚。他知道,这孩子长大了,能扛事了。
许久,关文山缓缓闭上眼,挥了挥手,声音疲惫而沙哑:“知道了,你俩出去吧。”
得到师父的应允,秦野紧抿的嘴唇才微微松弛了一些。他拉起还在发愣的陈小禾,深深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师父,转身离开了病房。
走出医院大门,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
陈小禾回头望了望那栋灰色的住院楼,心里沉甸甸的,既有对师父病情的无尽忧虑,也有对前路未卜的比赛的不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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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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