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封

大脑再次恢复意识之前,孟非晚的所有感官都开始变得敏感。

刺鼻儿的消毒水混杂着轻微的咳嗽声,紧紧缠绕在她的周围,细小的痛觉从手背蔓延到大脑时,她拧着眉心睁开了眼,沉甸甸的脑袋往右边一晃,人护士正在给她扎针。

一片混沌中,孟非晚对上了护士望向她的眼神,声音隔着口罩闷闷地传到自己的耳边:“你醒啦。”

孟非晚还没来得及回答,视线先是在四周打量了一番,才直着身慢慢坐起来,望向头顶悬着的几瓶药水。

一想张口说话,就感觉嗓子跟冒火似的,烧得她浑身难受,最后也只能用微弱的气息问道:“我怎么在这...”

护士帮她扎好针,手里一边帮着她调滴速器一边回答道:“你发高烧了呀,小姑娘。”

半句话说完后问孟非晚疼不疼,见她摇了摇头才继续往下说,“你送过来的时候体温都已经39.3了,有个小伙儿一路把你背过来的,大冬天还出了一身汗。”

小伙儿?

指尖微微颤了一秒,孟非晚翕动着嘴唇还没把话问出口,护士就被叫去忙别的事儿了。

倒下前她确实记着有人接住了她,但那会儿根本没看清是谁,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连思考都来不及。

那抹白一下子闪到孟非晚脑子里的时候,只能想到这两天都没怎么和她联系的秦乐知。

这个想法一出现孟非晚就觉得荒谬,而一声“小晚”猛然闯进她记忆时,又实在是被她感知得真真切切。

可秦乐知从来没这么叫过她。

尽管身边的大人和长辈都这样称呼她,但仅仅只是被大了五个月的同龄人这么叫着时,孟非晚还是会觉得有些不习惯。

她再一次环视着周围的环境,眼下除了周边零零散散的病人,孟非晚也确实没捕捉到他的人影。

可是除了秦乐知,她也实在是想不起还有谁了。

想来想去激得大脑阵阵刺挠,孟非晚还是决定先好好睡一觉,醒来再解决这件事。

不管是不是他,孟非晚也总有事还要和秦乐知解决。

她仰起头呆滞了半秒,输液管连着点滴跟缓慢摇动的钟摆似的,随时间的移动一点一滴地在她眼前降落,再把她晃进了一片虚无。

这几天的事就跟走马观花一般在她记忆中逛了一圈,心底的某个地方就像突然松掉的螺丝钉,让她暂时地歇了口气。

真是不发烧还好,一发烧倒是把她整个人都烧清醒了。

但人越清醒,就越是容易沉沦。

思绪随着沉重的脑袋坠入困顿的漩涡,她盯着点滴犯了困,像一个找不着方向的迷途者,只想闭上眼躺下再多休息会儿。

可这次睡得实在是有些不安稳,所有的感官仿佛都在这份不安稳中被无限放大。

时间变得渐渐模糊,周边人与人之间的话语却在她半梦半醒的状态中逐渐清晰。

在一片黑暗中,它们就这么轻易地穿过时间的河流钻进了孟非晚的耳中。

看不清实体,只能依靠嗓音的质感判断是男是女;摸不清方向,只能通过声源判断他们与自己的距离。

“你回来啦,她刚醒了一会儿,现在估计是又睡过去了。”

孟非晚蹙紧眉头,听出了刚刚那位护士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是一句很轻的“嗯”。

塑料袋摩擦的动静在身旁变得明晰,那人经过她身前时短短地带起了一缕风,食物的香气在这时飘进她的鼻间,像是把手上的东西递给了护士,短短一个字后再没有下文。

护士似是接过了,放到了一旁,“给她买的呀?”

身旁的声音被取而代之,感觉到输液管被轻扯了下,应该是护士在给她换另一瓶药水。

那人还是没有说话,不知道对护士是不是做了某种回应的动作,孟非晚又听见护士又往下道:“打完点滴应该会好一些,待会过来拿点药,回去后要多注意,记得让她按时吃饭和睡觉。”

孟非晚眼皮动了动,想睁开眼,动作跟不上大脑的思考的速度,最后也只能抖着睫毛撑开一点缝隙。

她只看到了那人的半截背影,脖子上的东西依旧白得引人注目。

背影转身而过的瞬间,孟非晚再次捱不住疲惫阖上了眼。

两根指节放在她额头上轻微试探,孟非晚突然明白了蝴蝶亲吻花朵时的心情。

柔软的,带有温度的,小心翼翼的,不敢过多逾越的,试探着靠近。

“看你挺关心这小姑娘的。”护士话里沾着笑,没忍住好奇,“她是你妹妹吗?”

这个问题如同计时表上的暂停键,让孟非晚的心跟着周围的空气在此刻停滞了几秒。

周围病人的咳嗽声掩盖着空气间涌动的暗潮,沉默却是最明显的声响。

等了好久也没等到回答,护士又被叫走了。

所以,也只有孟非晚听到了这个问题的回音。

那是蝴蝶煽动翅膀的回音。

“你觉得是不是呢?”

“小晚。”

这道称呼印证了孟非晚先前的想法,那个所谓的“不可能”,在当下像把火焰似的猛烈地灼烧她的内心。

孟非晚终于忍不住,睁开了双眼。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蝴蝶噙着那点花香,依依不舍地就飞走了。

秦乐知的所有情绪也在此刻一览无余地暴露在孟非晚的眼帘中。

额头上面残留的温度,活生生地印着蝴蝶眷恋与贪婪的罪证。

针打完的时候秦乐知带来的那碗粥还未完全冷却,孟非晚捧着,捂在两手里温度刚刚好。

秦乐知坐在旁边,一双眼就跟长在她身上了一样,紧紧地盯着她把粥一勺一勺地吃完,生怕把它浪费了,或者又饿着肚子离开。

他像是真的把护士那句“按时吃饭”的叮嘱听进去了。

碗见了底,秦乐知很自然地帮她收拾着,然后带她去找医生拿药,孟非晚就跟犯了错的小孩,一言不发地跟在他的身后。

从诊所门口出来后已是正午,太阳照着半边天,映入眼底全是深刻的蓝,云朵是上面唯一的点缀,像是被冷空气凝固住的冰霜。

道路上高低有致的房屋被切割成阴阳两半,电线在行人头顶上错乱地缠绕,就像彼此间擦肩路过的轨迹。

秦乐知拎着药走在她跟前,拉长的影子在不断衡量他们之间的距离。

刹那间,距离被拉短了。

秦乐知步伐停了下来,孟非晚背过手打量着他的一举一动,注意到他肩膀微微耸动,像是憋着情绪抽了口气。

接着,秦乐知先是侧身站在原地注视着孟非晚好一会,才抬起脚往她的方向回走。

孟非晚又被当着猎物盯上了。

内心放弃了挣扎,只剩一片平静,这个逆着光向她走来的少年,成为了她生命中的另一颗太阳。

孟非晚在这个冬天里独自攥着木头取火,试图为自己找到一丝温暖,可每当火苗燃起时,狂风总会猛然地呼呼大作,吹灭她拼命想维护着的这份希望。

全世界都在与自己作对,那个曾经能护在她身前替她抵挡风雨的人,不知缘由地把她独自扔在了这个世界上。

孟文曾和她说,命运对于世界上每一个人的馈赠都是平等的,你失去什么,同样也会得到什么。

所有的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在秦乐知向她走来的这一刻,孟非晚终于理解了孟文的这句话。

她没有再停留在原地等待光的到来,而是选择主动靠近了太阳。

在太阳即将触碰到她的一瞬间,孟非晚往前走了一步。

两人间的最后一步。

秦乐知没有察觉到她这细微的举动,而他眼里的隐忍和愠怒却被孟非晚看得一清二楚。

他像是因为这样不吃不喝而病倒的孟非晚而感到生气,却又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把这些的心情说出来。

毕竟那天临阵脱逃的是孟非晚自己。

她曾以为面对什么都平淡如水的秦乐知,不会有这般波澜。

孟非晚承认此时的自己是有些开心的,那些无法安放的心事,现在却有一个人在对她毫无所知的情况下,稳稳地将它们接住。

太阳并不也总是发着光的,它的光芒之下也藏着不为人知的阴暗面,只是常常因为光芒太过强盛,人们忽略了而已。

而孟非晚现在却无法忽略。

秦乐知此刻的阴暗面是为了她自己。

孟非晚知道秦乐知现在想说什么,她却先一步用动作打断了他。

拎过他手中的药,孟非晚笑得无比坦然,无厘头地问道:“想不想吃蛋糕?”

她换了个方向,再回头对上秦乐知错愕的神情,“我请你吃。”说完,还觉得目的不够充分,“就当作是那天突然逃跑的我向你道歉。”

倒不是最后这句话起了作用,而是同类与同类之间相互吸引的本能。

这下没有谁再需要等待着谁,两人比肩走在同一条道上,呼吸着同一空气,频率一致向前进的步伐,都成为了他们向对方靠近的理由。

蛋糕的香气透过玻璃门的缝隙向外传来,孟非晚打开门后头上风铃叮铃一响,她自来熟地冲店内打了声招呼。

后厨走出来一位女人,在看到孟非晚后,脸上挂起的笑容如同面包的蓬松软香让人觉得无比愉悦。

“还是老样子吗?”老板娘问。

孟非晚浅笑着点了点头,老板娘熟练地从橱柜里最角落的一处拿出一块蛋糕来,“这栗子蛋糕知道你过年常要过来拿,阿姨每天都给你留着呢。”

“谢谢阿姨。”孟非晚低声道谢,又举起手指往身后沉默站着的秦乐知指了指,再补充,“我这次想要两块。”

老板娘的目光跟随孟非晚指向的方向,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流转,没有多问,舒展着眉头给她再拿了一块,包装好后分别递给他们。

“长得真俊。”老板娘没忍住对秦乐知夸奖道,“是你的朋友吗?”

孟非晚的一声“嗯”说得无比坚定,定定地传到秦乐知的耳朵里。

正要伸手,却被秦乐知抢先一步,他一齐接过,没意识到老板娘前半句是在说他,无心插柳地答了声“谢谢”。

孟非晚说请他吃,秦乐知有了上次超市的经验,不再和她抢着结账。

老板娘手里找着零,习惯性地与她寒暄。

所以此时便无意地向孟非晚问道:“感觉好久没见你爸爸了,上次见他还是你生日的时候嘞,怎么这次没见他带着你来呀?”

秦乐知的视线撇过孟非晚,眼里的情绪意味不明。

可孟非晚只是垂下头,一句话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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