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京的牙齿都有些磕碰,声音更是细如淡烟,“沈、沈辞。”
她只能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如今也顾不得后悔了,“沈辞,不可以喜欢我。”
“嗯?”
妖孽般的男子怔怔地停住了脚步,他整个人似乎都因为这句话而泄了气,极为失望地垂下了脑袋。
像是个被罚站的乖学生。
盛扶京终于松了口气。
……原来沈辞之前说得喜欢,竟是想把自己制成一个干.尸。
好在这个男子心地纯粹,只要自己说了不可以,便会立刻停下,不会出现强迫他人的念头。
纵然难过与失望,沈辞也只是静静地立在原地,任由着那些情绪肆意蔓延,就好比他之前说得:自己忍。
盛扶京刚刚才升起的警惕与敌意,在沈辞这样柔软的态度之下,瞬时烟消云散。
她有自己的目的,并非只是专程前来心疼这个可怜的庶子。
在心里告诫过一番以后,盛扶京的语气已是稳重了许多,直奔主题道:“你还是觉得很难受,对不对。”
因为她方才说了不可以,沈辞不清楚她是不是生气了,闻言只是默默地抬头撇了她一眼,又愁苦地转开眼神。
真的很喜欢她,想要她永远留下来,不要再飞走了。
沈辞也很喜欢那些蝴蝶,每年他最高兴的时候,便是蝴蝶蹁跹着跑来看望他。
然后,它们总是又毫不留情的飞走。
这人不回答,眼珠子还转来转去的。
盛扶京忽然凑近,飞快地将脸贴近了他的,冷不丁道:“你在打什么坏主意呢?”
沈辞毫不设防,这一声将他惊得宛如炸开了毛的小猫,惊慌失色着往后踉跄后退,一个没站稳,竟是不小心跌坐在地上。
他仰躺在地上,无言又委屈地瞪着盛扶京,也不知道要站起来。
盛扶京一下被他逗得乐起来了,她好笑地蹲下了身子,点了点沈辞的肩膀,“起来,我扶着你。”
眼下,因着心境的不同,盛扶京倒是再次发觉——沈辞很乖么,不和什么妖孽扯上关系。
他虽然很是清瘦,然而身躯骨骼十分舒展,就连他的手掌亦是宽大修长的,只是他的掌心里有些许磨人的茧子,指腹亦是略有粗糙。
本来,盛扶京倒的确只是想要将他牵起来而已。
谁知道握住沈辞的一瞬,这只胆小猫的毛,便又炸了一炸。这次倒没躲开,反而极为快速地反握住了她,将她的芊手牢牢地握在了掌心之中。
做完这一切之后,沈辞才小心翼翼地看了盛扶京一眼,生怕她会有不高兴的神色。
盛扶京,没有任何表情。
因为没把沈辞拉起来,她索性便也坐在了地上,二人双手还紧握着,她极为认真地说:“沈辞,你想不想出去?”
沈辞的目光瞬时变得疑惑,他不知道什么是‘出去’。
自从出生以来,他就在这里了,每隔几天会有个凶神恶煞的人给他送来难吃的食物。
每隔更长的时间,会有个满脸堆着笑,但眼里满是恶意的婆子,来喂他喝酒。
沈辞讨厌喝这种酒,也讨厌她们。
但,这些人过来的时候,便会和他说上几句话。她们互相之间也会开口说话,沈辞每每只是沉默着记下言语。
等到她们走了以后,沈辞便会一字一句,将她们说过的话全部再背一遍、三遍、一百遍。
直到,他终于也能磕磕绊绊着,说上一点话了。
虽然,直到盛扶京莽撞地闯进来之前,他并不知道这项本领有什么用处。
盛扶京叹了口气。
她大抵知道了沈辞的处境,也不知道要如何与他讲明白。只能又问:“你有想做的事情吗?我可以帮你。”
这少年的眼睛很是亮了一亮,下意识着便看向了多宝架上的盒子。
盛扶京哭笑不得,用力捏了捏沈辞的手掌,“除了‘喜欢我’呢。”
……
没有了。
盛扶京叹了口气,“沈辞,我想让你帮我一件事,我绝不白白让你…出力。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给你请大夫,把你的脑子治好。”
沈辞舔了舔唇角,又不由自主地看向二人交叠握住的手,试探性地用指甲划了划盛扶京的掌心。
“沈辞?”盛扶京又道:“这件事关乎我的性命,你不希望我死,但就在不久以后,我就会被……”
她的手忽然被沈辞极快地抬起来,小小咬了一口。
沈辞的牙齿并没有用力,温热的舌划过了她的手背,带来一些奇妙的触感。
盛扶京没有拒绝的举动。
她方才嘀嘀咕咕说得那一堆话,只怕这小子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沈辞正在专心致志地观察着盛扶京的手,舔了一口以后,又再度试探性地凑近,鼻息吐在她的娇嫩皮肤之上,轻轻嗅了嗅。
香香的。
随后,他的嘴角轻轻上挑,毫不掩藏自己的快乐,“喜欢。”
然而下一秒,他又难过地抿起嘴唇,“不可以。”
“那样不可以。”盛扶京冷静地说。
她忽而俯身子,轻轻地亲了沈辞一口。
对着沈辞猛然间放大的瞳孔,她说,“这样,可以。”
“沈辞。帮帮我。”
老旧的木门被风吹开了一条小缝,忽而又被人大力阖上,震得灰尘直在光影里纷纷扬起,在炽热且不知满足的日光之中闪闪发着光。
扶京从来不知道,自己在这种事情上颇有天赋,虽然是初次,却能够极为镇定地教沈辞怎么做。
她甚至不觉得疼痛,只觉得像是经历了一场不期而至、又落得纷纷扬扬、酣畅淋漓的暴雪。
雪花落在人的身上,乍然之间冰冷透彻,令人害怕。
然而,这雪化在她身上时,却是温柔而无声的。
也不知道他吃了多少的酒,只是尝着他口里的滋味,盛扶京都觉着要有些醉倒。
谁知道乖乖的、安静的沈辞,原来失态的时候,也会发出那样放肆又叫人脸红的声音。
放肆之后,他只是沉沉地睡下——好重!压得扶京喘不过气,费了好多的功夫,才把自己从他的身子底下给拽出来。
扶京的酒量倒是很好,身子的隐约不适,反而令她清醒了不少。此刻还有精力强撑着把地方收拾完整,并且小心翼翼将自己整理完全了。
在推门出去以前,她很是恍惚了一阵子,回首瞧了瞧睡梦之中眉目如画的沈辞,唇角便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睡吧睡吧,一觉醒来,天就亮了。
强压下这不合时宜的伤感,扶京匆忙离去。
还好,这废弃的小院子颇有些晦气,极少有人会经过。方才虽然在里头作出那么大的动静,也无人知晓。
沿着府里的幽径小道再次回到了宴席之中,她没注意到其实自己脸红得更甚,而且因为身子隐约作痛,总有些心不在焉的。
谢瑜将她迷迷瞪瞪的模样看在眼里,心里自然不高兴,十分不耐烦地指了人,将她送回去。
扶京只是应好,冲着她行了一礼以后,在白鹿的搀扶之下,慢慢走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真的像是,大醉了一场。
她做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本应觉着忐忑,可是如今自己睡在床上,却只觉得宁静又安稳。
临睡之前,她默默祈祷老天保佑:请让她怀有子嗣吧,她只不过是挣扎着想要活下去。
祈祷完,扶京却又莫名其妙地坐直了身子,没头没尾地对白鹿说道:“我要去宝华寺那儿祈福。”
白鹿隔了一会儿才答道:“夫人为何突然间……”
“入夏以来,沈确的身子就不好。”扶京说得一字一顿,“我明天就要去为我的夫君祈福,你现在就去知会长公主,请她允准此事。”
**
华清堂。
宴席散了,谢瑜用食指抵住太阳穴,漫不经心对着白鹿道:“倒是难得她有这份心思。”
夏姑姑在她身旁替她揉肩,“夫人虽然不懂规矩,心地却不坏。”
“这丫头的确生得极美,人也有些机灵。”谢瑜回想起了自己这个媳妇儿,不冷不淡道:“但毕竟是秦县里出来的下贱小户,总不及都城女子识大体。”
白鹿跪在地上,默默抬眼瞧了瞧长公主,谨慎道:“奴婢先行告退。”
“急什么。”谢瑜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之间露出一个冷笑,“你去一趟盛府,知会盛扶京的二哥,让他明儿一早过来,送盛扶京去宝华寺。”
盛明原本只是一介平民,因为盛扶京是侯府长媳的缘故,才被破格选入了天羽卫,有资格去了秋闱。
也因此,这少年人才有了机会立下大功,一举成了当今都城里,炙手可热的人物。
夏姑姑眼睛一眨,已是知晓了谢瑜的用意,殷勤道:“如此甚好,听说那盛明极得天子宠信,不仅分了一半的天羽卫给他掌控着。有些政务上的忧心事情,竟还会同这孩子倾诉。”
她笑着替谢瑜递上一盏茶,“盛明能有今天,都是靠了长公主提携,况且盛扶京还在咱们府里呢,为着他的妹子,他自然也要唯长公主马首是瞻。”
支使着白鹿出去了,谢瑜默然道,“当今圣上虽然与我不大亲近。好在不像他的皇兄,只顾着听信谗言,处处为难我。”
“说句大逆不道之言,当今这位天子登基,公主您可算是熬到头了。”夏姑姑道:“他今日还允准您进宫去见太嫔。要知道丰乐帝执政的十三年以来,连宫门都不愿意叫您踏进去一步。”
丰乐帝,亦是谢瑜的弟弟。
当年的丰乐帝只是个不起眼的小皇子,谢瑜连正眼儿都不愿意瞧他一下。
又有谁会知道,这个小畜生能一举夺嫡,杀了自己所有成年的兄弟、褫夺了谢瑜封号,又将谢瑜的生母江太后贬为太嫔,令谢瑜一夜之间权势尽失。
被迫蛰伏十三年,今日在宴席之间,那群不知好歹的死丫头,还敢当面议论起自己。
还真以为她谢瑜只是个深闺里的妇人。
想起了这件事,谢瑜心中难免不舒服。可如今她已能做到喜怒不形,只是慢悠悠地后仰靠在贵妃榻上,垂着眼睛问道:“今日你瞧着,沈辞那孽障如何了?”
夏姑姑急忙应道:“不会有什么差错!老奴我亲眼盯着他喝下了那瓶酒。”
其实说来也奇怪,沈辞前几年,分明是十分抗拒喝下清梦引的。然而最近几次却是愈发的驯服,不再需要有人强行撬开他的嘴巴灌下去。
不过,虽然这小子是不再反抗看似认命了。他那眼珠子却始终黑白分明,宛如夜间机警的小兽类,没有半分屈服、被摧毁了心智的模样。
夏姑姑活了这么一大把岁数,看人看事都有自己的一番道理。
有那么一刹那,夏姑姑险些要以为,这个被锁在小院中等死侯府庶子,实则什么都明白。
揣度着长公主的心思,夏姑姑斗胆多言,“这么多年下来,沈辞的身子必然是已经坏了的。只怕他的心智也已被一同毁了去,这几年我眼瞧着他容止不似常人,对世事人情一概不知,也从不开口说话,很是有些疯傻之状。”
不过因为长公主亲儿子沈确,他倒确实是个傻子,夏姑姑没有把话说明白。
忽而一道惊雷闪过,紫电之光打在了窗户上,映衬着外头一树晃晃荡荡的花叶枝影犹如鬼魅。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