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梦境总是不及现实,然而在看到沈辞的那一瞬间,扶京仍是呼吸一窒。
这是一张犹如冰凿雪刻般的面容。
原来,这个一直避世不出的沈辞,长得竟是这样好看。
甚至用好看这两个字来形容他,都觉着有些许玷污。
这个人,仿佛像是从未沾染过人气一般,没有半分世俗之人的浊气。
尤其是此刻,他也不知是怎么了,眼尾淡淡地发着红,一双眸子迷离而混乱,近乎无色的嘴唇微微张开,有细小的汗粒随着他喉结的滚动滑入半开的领口之中。
像是有一团火,在他身.体里烈烈地燃着。
可是,纵然满脸都布.满了**之色,他的眼神却纯净的近乎圣洁,仿佛天山之顶上,那终年不化的冰雪。
二人四目相对之时,他只是略侧了侧头,流露出些许好奇之色。
恍若是一只娴静饮水的仙鹤,被她冒失地打断。
盛扶京轻轻嗅了嗅:有浓烈的酒香。
她的目光向下,又是极快地皱了皱眉:一条细细的,银色的小链子,一头系在沈辞的腿上,一头牢牢地被钉入墙上。
上辈子倒是没注意到这条链子。难道说沈辞,一直被锁在这里?
盛扶京只觉着心里复杂,再度打量起了沈辞。
这幅模样,是喝醉了吧。
可是什么样的酒,能把人喝成这个样子?
她试探性地又往里走了几步。
“沈辞。”扶京轻轻地叫了一声,迟疑道:“你这是,怎么了?”
上辈子,自己当时确然是喝了些酒,在沈辞靠过来…轻薄她之前,二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她是全然记不清楚了。
沈辞的薄唇形状很好看,他听见了扶京的声音,微微张了张口,却又缓缓闭上,似是有些苦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随着盛扶京慢慢地靠近,他的表情逐渐带了一丝疑惑,亦是从床上缓缓支起身子坐好。
离她远了一点。
好像是一只温驯无害的小猫咪。
盛扶京舔了舔嘴唇,“你喝酒了?”
说着此话的同时,她强自镇定,单手扶着床沿,大胆坐在了沈辞身旁。
沈辞的目光在丈量着二人间的距离,盛扶京突然间的动作,似乎是令他有些不知所措,沉默着偏开了头,不再看向盛扶京,竟是面壁去了。
咦。
盛扶京的心里,像是被小猫挠了一下
此刻她有些分神:分明是这么害羞沉默的性子,可在上一世,这人如何就不管不顾地扑来了。
难不成,其实是她自己喝了点酒,眼瞧着沈辞长得如此美丽,抢先把人家给轻薄了?
……倒真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
盛扶京抿了抿唇,她发觉沈辞正在轻轻颤抖着,迟疑着说道:“你现在,在发抖。”
好瘦的人,因为此刻背对着盛扶京,脊背的线条在一层薄薄的衣衫之中尽数勾勒出来。
他整个人也很薄,仿佛一层削削的皮肉之下便是骨头。
不过,这份瘦削却也为他添了几分白鹤少年似的美感,只觉得此人尤为出尘清冷,不与世俗为伍。
沈辞的身子猛地一颤。
他的肩膀上,停了一只素手。
盛扶京自己也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然而此时,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搭在沈辞的肩上,“你说话呀……”
“放手。”
这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吐着,声音略有些暗哑,但上挑着的尾音,还是彰显着此人的在意。
盛扶京没动。
理智上,她是想快些离开此地。可她只是继续将手,轻轻搭在了沈辞的肩膀上,停顿了好长时间,确认沈辞没有推开她的举动以后,才再次开口:“有一件事,想请你帮我。”
沉默。
过了许久,眼见着盛扶京没有放手的意思,沈辞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闭上了眼睛,声音倒是清润润的:“离开我这里,饮酒是会难过,但不碍事。”
只是……有些许痛苦而已。
说得太快,好像这些字句全部都囫囵在了一起,盛扶京根本就没听懂,她愣了好片刻,才理解出了沈辞的意思。
她一时之间没有开口,眉头却是细细地拧了起来——沈辞不对劲。
他难道也和沈确一样,智商宛如幼儿?还是说这人是因为吃了酒,这才变成如此模样。
“有坏人故意喂给你酒喝对不对?”盛扶京顺着问下去,“你现在果然很难受,是哪里难受了?”
必定不是寻常的酒,瞧他这幅模样,只怕掺杂了些许春.药!
哪里难受……这不是显而易见的。
即使知道沈辞应该听不出她的明知故问,盛扶京还是脸红了红,为自己的话语感到些许羞愧。
听了这话,沈辞忽而怔了怔。
他的耳根子逐渐变得通红,不自在地晃了晃身子,依旧是试图将盛扶京的那只手甩开。
盛扶京却只是岿然不动,她凝视着沈辞变红的皮肤,执拗问道:“你哪里难受了?”
这人仿佛叹气一般的呢喃出声:“……嗯?”
嗯?
她空空干咽了一口,语调是自己都察觉不出来的扭曲,“你说出来,我才好帮你啊 。”
像是巫女蛊惑情郎一样。
盛扶京的前夫沈确不能人事,她也是在娘家出阁之前,嫂嫂有让人拿春宫册,大致教给她一些东西。
万万没想到,她会如此自然而自在地,做出这样的事情。
大概也是因为,沈辞着实生得好看,他身上偏偏又毫无男子的压迫之感。
正想着,这个白鹤少年终于转过了头,先是静静的回头觑着肩上的那只手,仿佛那是个什么封印。
盛扶京立刻撤开了手。
他这才慢吞吞地转过了身子,此刻竟已经是满面嫣红,眼角一颗泪痣无辜又禁忌。
他一错不错地盯着盛扶京看,直到眼神失去了焦点。
“不是。”他失焦的看着扶京,瞧着表情添了几分茫然。
接着,沈辞目光下移,定在了盛扶京的咽喉之处,沉默着呼吸,声音逐渐放缓,口齿之间迟疑着呢喃:“……想要你。”
这三个字,宛如淅淅沥沥的春雨,润润地洒在了扶京的心间,她后知后觉地十分害羞,虽然此刻该更进一步,然而却像是被定住了,一动也不敢动。
此时此刻,竟是盛扶京变得眼神畏惧退缩。沈辞烈烈如暗火。
“你、”一开口,竟是有些慌张,连话都说不完全,“你先冷静一些,我会帮你的。”
她本来也就是为了此事而来。
但却不是现在。
沈辞却像是因为这句话而清醒了些许,甚至表情带了些些的疑惑,目光再次转到了扶京的脖颈之上。
他舔了舔唇角,眼睛里出现了重影,不由自主地向着扶京靠过去,忽而胸口觉出十分的闷动,未及反应,便猝不及防咳出了一口鲜血。
扶京被吓了一跳,而沈辞则是猛地不住后退,直到他撞上了身后的石墙。
那样瘦的肩胛骨,碰到了那样坚硬的石墙,盛扶京仿佛能听见咚的一声闷响。
他却好似感知不到疼痛,再次将头扭了过去,不再看向盛扶京,“不行。”
“走开。”这人越说越急了,呼吸声音急促而粗大,牙齿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竟然在一下一下地拿头往墙上撞。
愣了片刻,盛扶京连忙起身,双手用力地捏住他的肩膀,“你做什么,不许再撞了!”
短短几息之间,沈辞的额头已经见了血,那鲜红色的液体顺着眉骨向下滴落,似乎要将他的瞳孔都染红。
看得盛扶京心惊不已,下意识地拿出手绢,替他仔细地擦过了额头上的血迹。
沈辞长长的睫毛上,挂住了细碎的血珠子。
他只是任由她动作,瞳孔里好似被蒙上了一层雾,整个人似乎都在极力隐忍克制着什么。
却并不推开盛扶京。
这可怜兮兮的委屈模样,让扶京恍惚间以为……她在强抢民男。
“就这么讨厌我?”盛扶京叹了口气,“算了,我还是走吧。”
愣了愣,沈辞却是微微侧头,“讨厌?”
他凝望着盛扶京的衣角,无意识地舔了舔唇角,漆黑的眼睫扇动着,“不讨厌。”
“那你为何不愿意我碰你?”盛扶京可算被他弄糊涂了,不确定着问道:“我身上很脏?”
“脏?”沈辞反问道,面上闪过了一丝茫然。
他不能理解这个字的意思,像是为此难过了一些,只知道慢慢摇头,“不能、想要你。”
盛扶京抿紧了嘴唇。
沈辞从来没见过自己,应该是不知道盛扶京是他名义的嫂子。
更何况这个人被关在西苑的废院子里,也不知道有了多少年头。万万不该有‘不能喜欢嫂嫂’这样的念头存在啊。
一时恨不得把和离书拿给他看,但很快她就放弃了这个幼稚的念头,索性问明白了,“想要我,又会怎样?”
这句话一出来,沈辞原先痛苦到扭曲的面容,便似乎闪过些许清明。
他说,“像它们。死,不能动。”
声音很低,缓缓道来。只不过他不像是在回答盛扶京,反而像是他自己了悟到了什么一样。
这却让盛扶京更糊涂,“它们是什么?”
不想让她也变成那样。
沈辞看起来似乎已经平静了些许,听见了盛扶京的疑问,下意识微微侧了侧头,将目光投向了屋子里的另一侧。
他并不愿意开口告诉自己,盛扶京只好本能地起身,顺着沈辞的目光,亲自去查看。
走动的时候,她四处瞧了瞧这屋子:只见四面环空,里头只有一张床铺、一张桌子,以及东面立着的、已经有些腐朽了的多宝架。
只不过,这屋子一尘不染,空气之中也没有什么污浊难闻的气味。
也不知这小傻子是如何保持洁净的。
在多宝架的第二层,有一个黑色木盒子,不等沈辞出言指认,扶京便本能的以为,这是她要找的东西。
很快将盒子取下来,她直接将其打开,然而在看清楚那里头的东西之时,她的眼皮子便跳了跳。
蝴蝶。
瑰丽奇诡,美丽动人的蝴蝶。
好多好多这样的,死去的蝴蝶。
定睛细看,盛扶京发现了这些蝴蝶的肚子里都被填充了东西,应该是干草。
小时候,她也曾听说过,将蝴蝶或者蜻蜓的肚子里塞满干草,再把它晒干之后,这美丽的虫子便不会会腐烂,会一直如同生前般保持美丽,栩栩如生着。
所以——
这就是沈辞那‘不能喜欢’的意思。
她突然又记了起来:上一世,这个人扑过来时,是在第一时间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的。
男人的手,像蝴蝶,翩跹着,慢慢地攀蜒至她的脖颈。
随后手指并拢圈住了这柔嫩的脖颈。虽然用足了力道,但不似威胁,反莫名多了些许情人间的缠绵缱绻。
那时,她最先感觉到的,分明是疼痛,与窒息。
盛扶京极为镇定地合上了盒子,把它放回原处之后,这才缓缓转过了身子。
沈辞对她露出了一个微笑,那完全是下意识地笑,一见到她便心生欢喜,眼神中带着些许憧憬与迷恋。
脸上的血痕尚没有完全擦干净,盛扶京忽而惊觉:比起神仙,此刻的沈辞,更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妖邪。
“……喜欢你。”他的声音里还是有许多苦恼与为难,但脸上的痴迷之色却是愈发浓重,甚至缓缓从床上站起了身子,向她走来,认真说道:“很想,很想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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