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阿满

早上开庭审案,巡查河防,下午批阅公文,时不时还要下乡劝农,半夜还得复审要案写漕务报告,这么连轴转了大半月,终于来到望日。按照惯例,知县要到文庙讲学,说是教化活动,实为变相休息,解清昀私底下打听,以往都是讲两句便散了。

“终于可以休息了。好歹是个正七品知县,怎么日子也过的这么苦。”解清昀的地方官清闲梦彻底碎了,“早知道还是想法子留京了,当个小小主事官,大事找不上我,也没地方上这么忙。”

说上几句客套话,叮嘱完学子们专心治学,这讲学活动便散了。解清昀本习惯一人,但架不住这公事实是烦忙,不得不招人替他料理生活起居。

从文庙出来回到衙门内院,先前已托了人牙子替他寻一两个机灵小厮,今日正巧人牙子带着人上门了。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个子不算太高,但身上衣衫却短一截,漏在外面的手臂和脚踝也和杆子似的。“这人牙子真不是个人贩子吗?”解清昀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瘦骨伶仃面黄肌瘦的样子看着教人心疼。

“大人,这是我家远房亲戚,老家闹饥荒,实是没法子了,只好来投奔我,先前大人托我寻靠谱之人,其他人不知底细的用着也不放心不是?所以见着这孩子的时候我便想着,不若把他荐给您,这孩子老实机灵,任劳任怨,大人有什么杂事尽管差这他去做便是。”人牙子满脸谄媚的笑着,说罢又推了推那少年,“还不快谢过大人。”

“谢大人。”也不知是不是长期营养不良,那少年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你叫什么名字。”见这孩子老实,解清昀决定留下他。

“穷乡僻壤的地方人命贱,也没人正经给起名字,家里都唤他二娃,贱名好养活。”少年没吱声,人牙子倒抢先开了口,“不如大人您给起个名字。”

“今日是望日,月满为望,不如就叫阿满吧。”解清昀想了一会儿,开口道。

“阿满,大人赐名还不赶快应着。”人牙子又催促那少年。

见少年嗫嚅着,“往后你便跟着我吧。”解清昀拍了拍他的肩。

领了报酬,人牙子正欲拜别,忽然一个小女孩哭喊着跑了进来:“哥哥!”

见着这小姑娘,阿满神情变得温柔起来,“环妹儿,哥不是叫你好好跟着阿叔吗?”

“不要。”或许是哭的太用力,小姑娘打了个哭嗝,“哥哥你别丢下我。”

“哥不丢下你。”阿满拍拍小姑娘的背,给她顺气。

“大人您看这……”解清昀还未发话,人牙子倒先开口了,“您看这小囡也怪可怜的,要不一并把她收了,当个粗使丫鬟。”

见这小姑娘不过十来岁的样子,“本该是受人照顾的年纪,如今却要来照顾人。”解清昀有些感慨,但转念一想,“用童工是犯法的呀,等等,这样一说阿满不也也算童工吗?”若是有其他厨娘丫鬟的倒好说,能照顾着点,但他这府上就他一人,又与这小姑娘非亲非故的,多一张嘴吃饭倒也没什么,但他这内院小,又时常要往河西务跑,留下这小姑娘确实也不太合适。

解清昀拿出些银两交给那人牙子,教他好生照顾着这小姑娘,又对阿满说平日无事时可以去看看她。

到临别时,人牙子已在门口等着了,环妹儿仍抱着阿满不撒手,解清昀蹲下来,拍了拍她的头:“放心吧,我不会亏待你哥哥的,你想哥哥了便来这看看。”又趁着人牙子不注意,塞给小姑娘一锭银子:“收好了,别叫人知道,凡事多留心,遇上事情来府上找我和你哥哥。”

哭了太久,小姑娘仍抽噎着,她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谢谢大哥哥。”

“要叫解大人。”阿满纠正她道。

“无妨。小妹叫我哥哥也行。”解清昀摆摆手。

环妹儿跟着人牙子回去了,解清昀陪着阿满在门口看着两人身影渐渐消失在巷口。

“从今往后你便跟着我了,我这府上事务也不忙,帮我跑跑腿办办杂事打理打理内务就行了。”

“是,小的明白。”阿满又道,“今日环妹之事多谢大人了。大人放心,我会把大人的事当成自己的事去办好。”

“下次别说小的了,用‘我’便好。”解清昀一贯听不习惯这称呼,如今阿满也算半个自己人,趁早叫他改了这习惯。

“这怎么能行,大人面前小的怎敢自称‘我’。”阿满连连摆手。

“听你的还是听我的。”见阿满这慌乱样,解清昀想逗逗他,便故作严肃的压低了声线。

“是,大人,小……我……自然是听您的。”

见他这样子,解清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才对嘛。”

“可曾识字?”刚问出口解清昀便觉得自己说错了话,阿满连名字都没有,又怎么会识字。

“跟其他人做事的时候学过一点,识得几个简单的。”

“府上有些书,你既识得字,闲时也可拿去看,多学一些总没坏处。”吩咐了他几句,解清昀让他自己修整一番,便回自己卧室了补觉去了,每天四五点就起床,他的睡眠已经严重告急。

“皇上,今年漕粮下月便能抵京。”户部侍郎邬元纬报告着。

嘉平帝朱厚焌正靠在圈椅上,手上攥着户部呈上来的账本,却又不翻开,只是示意邬元纬继续说。

“通州段水汛频发,近两年漕粮耗损严重,扣去军晌官俸和宫里宗室的那一份,所剩粮食无几,常平仓隐隐有告急之势。”

“去年耗损量有几成?”嘉平帝仍旧没有要翻开账册的意思。

“禀皇上,两成左右。”邬元纬顿了顿,又小声接道,“不到三成。”

嘉平帝未发一言,只是轻哼了一声,把账册轻轻往紫檀木书案上一扔。“三成?”

邬元纬忙跪下:“皇上,此事臣一定着人调查清楚。还望皇上恕罪。”

"着人调查?我看你这官是不想做了。"虽未听见满意的回答,嘉平帝神色并未变动,只是语气平淡的把头转向一侧,“五哥儿,你且跟这邬元纬去看看是何缘由。”

“是。”先前一直在一旁静观的朱载埁开了口。

“至于你。”嘉平帝看了一眼邬元纬,“自己去领罚罢。”

“是。”邬元纬叩首。

补觉醒来已至日暮时分,解清昀伸了个懒腰,这一觉睡的人神清气爽,刚打开房门,便觉得眼前也耳目一新,院子被细细打扫过,砖缝处的杂草也都清理干净了,就连无人在意的角落处也都干干净净的。

不用想也知是谁的功劳,“难道是我睡的太沉了?竟一点动静也没听见。”解清昀想着,人牙子倒没乱吹,阿满确实是个老实能干的孩子。

“阿满。”解清昀出声唤他,却无人应答。解清昀穿过院子,听见厨房里似乎有动静,便朝厨房走去,不想却与端着菜出来的阿满差点撞了个满怀。

“大人您没事吧。”顾不上那两盘菜,阿满焦急地询问着解清昀。

“没事没事。”解清昀闻见饭菜香气,“好香啊!这些都是你做的?”正想顺手将阿满手里的菜接过来,手碰到盘子边缘的一瞬间便弹开了,“好烫好烫。”

“怎么不找个东西包着。晾凉了端出来也成,也不急这一时。”他让阿满赶紧把这两盘菜放下。

“我想着凉了就不好吃了,我做惯了粗活,这点烫不算什么。”阿满不好意思的笑笑,“大人您的手没事吧,方才烫着了,我去找药。”

“没事没事,不过碰了一下。”解清昀捉住阿满的腕子,翻过来,手上布满老茧,“这孩子得吃了多少苦啊。”一时间有些同情,不过半大孩子,一双手却如同历经风霜的老者一般,过了半晌他开口道:“往后跟着我,就不必做那么多重活了。”

“大人,先吃饭吧。”阿满端起菜,往院子那头的桌前走去。

“好吃!你这菜做的真不错,是从哪学来的?”解清昀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忍不住赞叹道。

“回大人,小……我自己琢磨的。”见解清昀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对他的手艺很是满意,阿满脸上挂起微笑。

“楞着干嘛,快来吃饭啊。”解清昀招呼他坐下。

阿满连连摆手,“这怎么能行。我怎配和大人同桌吃饭。”

“什么配不配的,阿满,今日你进了我府上,便是我亲近之人,以后不准再说这种话。”

阿满愣住了,从未有人像解清昀这般对他,他是贱籍,谁都能过来踩他一脚,可如今解大人这样的尊贵人物却邀他同桌吃饭,还说自己是他的亲近之人,一瞬间眼泪如决堤洪水般涌了下来。

“怎么哭了。”解清昀倒手足无措起来,“我也没凶你啊。”

阿满忙用那短了一截的袖子去擦眼泪,只是重复着:“不是的。不是的。”

“好了,快过来吃饭。”解清昀拉着阿满在桌边坐下,“改天给你做几套合适衣裳。”

听着解清昀絮絮叨叨的说着,阿满眼泪又要决堤了,他赶紧埋首在碗里,饭很咸,我要侍奉解大人一辈子,绝不背叛,阿满在心里暗暗发誓。

见阿满拼命扒饭,“这孩子,真是饿着了。”解清昀想着,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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