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把车子开回花果园,周夏大脑里才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非常礼貌。
他立即问:“佩姬你怎么不用手机和我聊了?”
话刚出口,他立即就明白了。
陆世风必然在她身边,佩姬是想避开他。
“有没有听过‘神通不及业力’这句话?”佩姬问。
“好像属于宗教范畴,你是个AI,还信这个?”周夏笑道。
佩姬看上去有些不耐烦:“这世间的大福大祸,从来不是靠一个人的就能完成的。强行修改属于逆天,只怕会遭遇反噬。”
周夏反问:“可我既然看到了危险,时间又充足,难道坐以待毙吗?”
佩姬叹口气:“你们两个真得很像,都热衷于上大招。”
周夏立即问:“他在改什么?你把话说完?”
佩姬不再回答。
直到晚上洗澡时,周夏才发现膝盖处有好大的一块青紫,估计是飙车时被撞了,当时人太紧张了才没有感到疼痛。
第二天上午,他还没开工,就收到姑姑周大花的电话,让他去医院见面谈。
家人有事找,电话里还不肯讲为什么,非要见面才谈,又是在医院这种地方。
周夏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中午姑侄两个一见面,周大花便开门见山:“爷爷出了意外。”
周夏故作镇静地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姑姑道:“昨天上午十点多吧,从楼上摔下来的,磕到了脑袋。”
他只觉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脑海里回荡的,只有佩姬那句“遭遇反噬”。
周大花没留意到他的表情变化,自顾道:“本来想晚点再和你说,但老头子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还说想见孙子孙女。”
周夏问:“大夫怎么讲?”
姑姑答:“大夫说最好给他做脑部手术,但是,”她明显迟疑了一下。
周夏急道:“那就做啊!是担心老人年纪大承受不了,还是钱的问题?要是钱的话,千万别担心,我来想办法。”
周大花诧异道:“有你姑姑和爸爸在,怎么会让你来承担这个?”
原来她私下找了邵太太帮忙,请请邵先生帮忙看了下老头子的病历。
只听周大花道:“邵先生说老老周这个症状,要进行脑机接口技术,大概就是脑深部植入电极,只要植入靶点准确无误,手术就算顺利收官。可我们国家没有医生能做,擅长这个手术的大夫在B国,两国也没有建交,请他过来执刀的话手续时间很冗长,除非出入境管理部门特事特办。”
原来大姑姑和邵太太一直有联系,怪不得邵太太很容易就找到了自己。
周夏安慰她道:“这事儿你别担心,我来想办法。”
姑姑苦笑了一下,他们家祖上三代都是平头百姓,没一个当官的,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办法?
等周夏把这事儿告诉了陆世风,那人道:“我们可以包机送老老周出国手术?”
周夏摇头道:“年纪大了,经不起颠簸。”
塔克集团原先还是有点人脉的,但眼下公司自身难保,上层路线不管用。
周夏为了这件事儿一夜没睡好,想了一宿,第二天清晨便拿定了主意:去找普朗特博士。
他接连打了几次电话,卢映雪才表示愿意帮忙转达。
周夏明白,之前人家求他被拒绝了,现在自己上杆子求人,别人这是给他点脸色,好让他知道求人不易。
好不容易约定了时间,从家里出发时,老天就开始下雨。
车子在淅淅沥沥的雨水里驶过一条又一条街道,终于抵达了政府办公厅附近。
卢映雪举着一把伞过来拉开车门,看眼驾驶座上的陆世风,没理他,转向另一个人道:“进去吧,他们等很久了。”
他们?
时间很晚了,办公大楼里多数的办公室都熄了灯。
电梯把两个人送至顶楼,门一开,周夏的双脚就落到了厚实得出奇的地毯上。
长长的走廊里灯光暗淡,卢映雪熟门熟路,把他送到某个双开门的房间门口,敲下门,说了声“人带来了”。
他随即转身速速离去,仿佛里面有什么不可直视的人或者物。
周夏满心疑窦,伸手在门上推了下:屋里亮着灯,空荡荡的一间大屋子四白落地,连一张桌子都没有。
只有朝南的那面墙,看上去有点特殊。
周夏不由走过去,伸手轻轻触碰了下它。
这是由树脂材料做成的黑栅抗光屏幕,通常用在激光电视机里面,打游戏都是奢侈。
霎那间,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人的形象。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只听见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砰”!
他还来不及转身,就见墙面缓缓变亮,隐约出现了一个人的轮廓。
周夏连忙后退几步,用手稍微遮挡下有些刺目的视线。
墙面,或者说屏幕,好像读懂了他的手势,立刻变暗了。
墙面上,黯淡的冷色调在无声中蔓延,笼罩着少年。
周夏适应了眼前的光线,这才去仔细打量眼前的“人”。
只见他五官鲜明,神色平静,身体的轮廓散发微光,与四周的环境融为一体,似乎随时要从墙上走下来。
果然是埃尔斯教授。
他看上去和“生前”身高差不多,须发清晰、眉目生动,令人觉得就像真有一个这样的活人,在网线另一端和自己进行着视频通话。
周夏轻声道:“老师。”
他应该早就料到,普朗特博士和埃尔斯教授(或者说和须叔),有着某种程度的“结盟”。
他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在普朗特博士的地界,以这种方式和老师相遇。
是敌还是友?周夏内心茫然一片。
办公楼外不远处,陆世风坐在车里闭目养神。
夜雨不停冲刷着车窗,哪怕被雨刷器不停地推开,玻璃上仍旧是白茫茫地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佩姬的声音从手机里不时传出来,汇报着巡视的结果。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道:“出来了”。
周夏一路上都很沉默,陆世风则专心开车,什么都没问。
一直到车子驶入花果园,周夏才道:“普朗特打算用官方名义邀请医生尽快来马里亚纳州,帮老老周做手术。”
这必然是他愿意以身犯险的置换结果。
陆世风不由深呼吸一口,尽量保持平静道:“任务是什么?”
周夏道:“他仅提供了一个坐标。”
他想起彼得曾说过保险公司与政府有过一笔“交易”,指的应该就是这一桩了。
只是没想到普朗特这么迫不及待地就想去打捞光刻机。
更没想到埃尔斯教授今天竟然不是来劝说自己同意,而是劝他,拒绝。
当然,决策权仍在自己手里。
等到两个人回到公寓,陆世风迅速在纸上写出一对经纬度递给周夏:“这是我以前提供给雷老的数据。”
当初他就是靠“路诗客”儿子的身份和这份数据,换来雷老对周夏的“放一马”。
他当然知道那地方的危险。
只听周夏苦笑道:“我以为这活儿早该由机器人完成了,没想到还需要**凡胎来自做。”
陆世风把纸条撕碎,道:“如果我想阻止你呢?”
周夏摇头道:“不会阻止,因为你也懂得亲情的可贵。”
陆世风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
周夏小声说:“知道吗,我之前还有些疑心你妹妹佩姬去世的真实原因,甚至为此怀疑过你。”
陆世风不动声色道:“那你又是怎么释怀的?”
周夏笑了笑:“
如果真是你,做哥哥怎么会为形影不离的AI也起同样的名字呢?
一个人只有真心诚意地爱着自己的亲人,才会用这种坦荡的方式去怀念她。
你放心,虽然我很菜,也不是谁都能完全拿捏住的。”
说到这里,他靠近陆世风,顶住对方的额头,用耳鬓厮磨时才会有的轻声说:“我有个计划,想和你商量下。”
手术时间很快就安排好了。
为八十五岁的老人做这么复杂的手术,医患双方都有些紧张。
手术前一天的下午,除了正在办案走不开的老周,老头子把包括女婿在内的亲人都喊到床前,叮嘱了好多事儿,包括阳台上养的花,还有家里的鹦鹉爱吃什么鸟食儿。
周大花一边聊天,一边看手机,不满道:“我哥怎么还不来?”
老老周咧嘴一笑,道:“中午刚来过了。”
话音刚落,他突然露出呼吸急促费劲的神色,胸脯一个劲儿地起起伏伏。
周夏连忙拉住他的手轻声道:“爷爷?”
周大花先是手足无措,然后慌忙起身要找大夫过来。
哪知道老头子头一梗,脚一伸,俨然断了气儿。
小美见状,抱紧老老周的双手,头一个哭出了声。
周大花更是哭天抢地,直接朝地上一瘫,力气之大,连姑父都被扯倒了。
周夏双眼顷刻间也被眼泪糊住。
谁知,老老周又突然睁开眼,吐下舌头,对晚辈们哈哈大笑道:“我逗你们呢,看看你们当中谁没有哭!”
周大花顿时被顽劣的老爹气得鼻涕都出来了。
小美先是一愣,继而笑得眼泪直流。
周夏望着爷爷洋洋得意的表情,真是哭笑不得。
老老周闹够了,这才摸下外孙女和孙子的脑袋,笑道:“好孩子,真舍不得你们,赶紧回去休息吧。”
就在这天夜里,老老周悄悄地拔掉身上的管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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