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还带着诸多疑问,天很快就亮了。
下线的时间快到了。
三个人只能开车重返故地。
接下来的一幕按说很简单。
闭目养神,等再睁开眼,就能回到熟悉的世界。
这一次,周夏觉得自己好像钻到一个封闭的螺旋状滑梯,身体不断地盘旋下滑,哪怕没睁眼,也能感受到外界的绚丽灯光在不断变幻。
锦山.河面
一艘快艇如银鱼般从远处破水而出,行驶到了靠近山崖的地方才减慢速度,发动机的噪音也变小很多。
甲板上有人跃入水中,邵太太和阿群以及几个手下,都在船上翘首以盼。
阿群问:“丽莎一个人能找到吗?”
邵太太斩钉截铁道:“能!”
话音刚落,只见穿着潜水服的丽莎从河面露出脑袋,气喘吁吁地喊道:“密封舱找到了,已经拴在快艇尾巴上,陆世风还没醒。”
阿群面露差异,刚想问“光刻机呢”,邵太太已经示意把河里的人给拉上来。
等到邵太太回到船舱,只见儿子正在榻上仰面静卧。
一个护士拍着他的手背对她道:“葡萄糖水已经输好了。”
几分钟后,换好衣服的丽莎推门而入,对护士说:“你先出去休息一会儿吧。”
护士刚走,丽莎就小声道:“光刻机也在下面,我给它又挪了个位置,保准阿群他们找不到。”
邵太太点点头,两人看了下手表:到了,约定的时间到了。
她们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床榻上的人,只见他呼吸均匀,脸色红润,似乎正沉浸在美梦里。
终于,秒针压过12点。
周夏的身体稍微动了一下,可很快又没动静了。
邵太太露出诧异表情,起身推开船舱门问:“密封舱里的人醒了吗?”
有人回答:“没动静。”
奇怪,时间都过了,两个人怎么都不醒?
锦山.局域网
周夏觉得身体刚降到滑梯底部,好像被一个及有弹性的球状物顶了一下。
瞬间,他竟然又沿着来时的轨道,触底反弹了!
等他再度睁眼,看到身穿蓝色紧身衣的佩姬后才恍然大悟:没成!
那丫头幽幽道:“蓝牙配对,失败了。”
陆世风也是一脸错愕,两人交换了刚才的经历,都面面相觑。
意识回到对应的躯壳里,难道不是一个自动的过程?怎么还会被拒绝?
佩姬试着分析道:“可能是因为你们的意识曾经在线上有过深入融合,交流什么的,所以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反正,就是那个,哎呀。”
陆世风忙道:“好好,我懂了,你小孩子家的,不要管大人的事儿。”
他对周夏说:“要不再试一次?”
周夏点点头,说:“成,不管怎么都得回去!”
这一次,他没有选择闭眼,而是渐渐感受到了佩姬的身影逐渐在眼前淡化,不再有实质的存在感。
意识短暂的沉寂后,周夏再度睁开眼,觉得自己像只被痛扁一顿的瘪气球遇到了打气筒,四肢百骸中开始有生机缓缓流动。
小腿肚特别痒,他忍不住伸手去挠,哪知挠了半天也没挠对地方。
周夏气急,不由抬起手臂在眼前晃了下——哎呀,这不是自己的手!
怪不得刚才大脑对四肢的尺寸估量失灵了。
他微微抬起头扫视下身体,嗯嗯嗯,这是陆世风的身体。
完蛋了,果然还是配对错误了。
他哀嚎了一声,刚想爬起来,哪知道浑身上下的骨头缝都是疼的,差点从床上栽下来。
原来身体才从高压状态下解脱,还没适应。
耳听得舱外有人在”笃笃笃“地敲门,看上去有几分眼熟。
应该是已经浮上了水面,快自由了!
于是周夏强忍着痛楚,踉跄着起身从里打开舱门。
谢天谢地,那是一张熟悉的脸,是洛克岛的阿群。
阿群发现眼前的男人虽人高马大,但好像宿醉一样,走路时摇摇晃晃地很不协调。
他上前搭了把手,想试探下这人的实力——别看手臂看着挺有劲,根本没什么力道。
周夏没察觉出来对方的试探,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陆世风身体本来就不好,又被关在这气压极高的密封舱里,真不知道之前是怎么咬着牙熬过来的。
陆世风醒来后,第一个感觉是也是疼,火辣辣的疼,下面某个部位疼。
这是完全陌生的体验。
他瞬间就明白怎么回事了,身体配错了,真是自作自受!
他忍不住“哎吆”一声,当然发觉连这声音也不属于自己后,只好噤声不语。
线上贪欢片刻而已,这长尾效应也太足了。
等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只见邵太太和丽莎都好奇地盯着自己,那种关切的眼神,好像在看的是一只超大号的宝宝。
他刚想问“周夏在哪里”,幸好及时改口:“那个,他呢,他醒了没有?”
丽莎抿嘴一笑,好像在说“瞧你们两个这腻歪劲儿。”
邵太太则狐疑地望着醒来的儿子,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又挑不出毛病。
最后还是她开口说:“在甲板上等你呢。”
见儿子立即掀被子跳下床,光着脚就朝外跑。
邵太太对丽莎摊手道:“瞧见没,这小屁孩儿连一声‘妈’都不叫,气死老娘了。”
陆世风听见,连忙回头大喊一声:“母亲,谢谢您来救我们,您辛苦了!”
这一声喊,邵太太心头萦绕的奇怪感觉更甚了。
周夏从来不对她用“您”这个字,也从不喊她“母亲”。
爱开玩笑、爱撒娇,才是她亲生儿子的打开方式啊。
等两人重新在甲板见面,都觉得自己好像在照镜子,然后都笑得前仰后合。
最后还是周夏趁着周遭人少时,问:“先去洛克岛呆一天,回了马里亚纳州再想办法换回来吧?”
陆世风问:“也行,那我接下来要少开口讲话。”
正说话间,丽莎走过来俯身轻声道:“光刻机还在锦山水域,大家统一口径就说找不到了,包括邵先生,也没必要告诉他真相。”
快艇没多久就入了海,水面也愈发宽阔起来。
因为怕陆世风穿帮露出马脚,周夏一直陪着他和邵太太在船舱里聊天。
大家正说得热闹,只听见外头传来了船员们的惊呼声,其中还夹杂着海水被不断拍打的“哗哗”声。
原来离船三四米远的地方,有一群座头鲸正在不断追赶。
它们那庞大的身躯,视觉上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了。
仅是偶而擦下船舷,都能把人吓得直哆嗦。
有几只特别顽劣的鲸鱼,在靠近快艇后会猛然低头扎进海面。
于是船上的人都尖叫起来,以为它要用脊背把船掀翻。
谁知鲸鱼仅是飞速从快艇下钻了过去,摆明了是恶作剧。
周夏目睹此情景,不由走到船边。
座头鲸智商很高,难道船上有人得罪过它们?或者说它们仅仅想要剐蹭掉身上的藤壶?
他刚出现在甲板上的瞬间,仿佛有人按下暂停键,所有的鲸鱼立即都安静了下来。
仅有为首的一只座头鲸,先是轻轻绕着快艇游一圈,继而才小心翼翼贴过来,竖起身体、露出脑袋,冲着船上的周夏轻轻晃了晃,就好像在打招呼一样。
周夏冲它不断挥手,惊喜道:“嗨,是你吗,是你帮我打跑了七鳃鳗对吧!”
座头鲸重新跃入海中,尾鳍在海面上轻轻拍了一下,似乎在回答他的问题。
尽管它看上去已尽量收敛,拍出来的水花还是溅了人一脸。
周夏却看得分明,这就是他的座头鲸朋友,因为它的尾鳍上有个半圆形缺口!和之前救过自己的那只一模一样。
没想到他换了躯壳,它依然能辨别出来。
这只座头鲸真的很聪明!
洛克岛上
邵先生独坐在办公桌前。
他刚在电话里发完脾气,一直沉默着盯着眼前的玻璃瓶发呆。
这个宽口玻璃瓶,里面养个只小金鱼,还有一根绿植。
因为电脑屏保也是一条游来游去的鱼,便和玻璃瓶里的景致相映成辉。
突然,邵先生目露凶光,找来两杆水笔夹住那条小鱼,随手朝地上一丢。
动作随意地就像用筷子夹住一块豆腐乳,或者是夹住一根榨菜那样。
很快,有只猫就过来叼走小鱼。
邵先生立即打电话给助理道:“再送来一条小鱼放到我办公桌的玻璃瓶里。”
助理道:“好,对了阿群回来了,要见您。”
等阿群进来汇报说没有拿到光刻机,邵先生有些气急败坏:“怎么可能,我从她的邮件里分明截获了光刻机的具体位置,你们几个都下水了吗?”
“没,是丽莎下水把密封舱捞了上来,我们几个都在快艇上,”
“废物,”邵先生骂骂咧咧道。
阿群低下头,嗫嚅道:“回来的时候,又遇上成群结队的鲸鱼了,这次明显是来讨债的,当时船上有外人,它们倒也没闹腾。”
“没帮我完成任务,现在就想一走了之?小心我把它们都送到局域网里自相残杀!”邵先生冷冷道。
阿群的嘴唇不由哆嗦了一下。
邵先生凝神思索片刻,叮嘱他:“让保尔去看好周夏,别让那小子再到处乱跑。对了,另外一个人怎么样呢?”
阿群道:“另一个人走路都不协调,好像小脑受伤了那样。”
邵先生说:“先不管他。接下来我要去冰库,不要打扰。”
见邵先生离开办公室逐渐走远,阿群连忙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白色U盘,把它插进桌面上的电脑。
他回忆着往常邵先生的操作,顺利地登录局域网,在里面找了一会儿,拷走一个标识为“双头人”的数据,轻声道:“大哥,我救你出来。”
邵先生的身影则先是在地面上徘徊一阵,很快地就走向一个锥型顶木屋。
他看四周无人,这才开始输密码。
推开木屋的大门后,一股寒气迎面扑来,冻得人直哆嗦。
木屋进去后就是朝下的石阶,两边都是石墙,墙上的LED灯珠光线惨白,像一排冷漠的眼珠。
邵先生觉得还不够亮,又用手机照明,这才缓缓步入冰冷的地下室。
轰隆隆的主机声越来越响,气温也越来越低。
终于,他摸到了墙边的开关。
“刷”的一声后,里面的陈设都呈现在了他面前。
这里面济济一堂,但却没有吵闹,也没有怒吼,没有求饶,更没有呼救。
所有的人都安静地躺在杜瓦瓶里,脸上或是惊恐或是不甘,表情和姿势各异。
这种玻璃棺材他有很多,它是储藏液氮、低温研究和晶体元件保护的一种理想容器,也是存放人体的好器具。
当然,那些人的血液会被洗掉,体内水分会被冷冻保护剂混合物取代。
他没有雷老的实力,创造不出来更好的条件,只能用这种办法要挟那些人,好驱使、要挟他们卖命。
美其名曰:灵魂的放牧。
邵先生检验着这些玻璃棺,好像刽子手视察战利品,志得意满。
直到他看到了墙角的那只玻璃棺。
里面的少女像凝固在琥珀里的蝴蝶标本,栩栩如生。
棺材上的标签记录着和她有关的讯息。
称呼:阿焰,
躯壳:座头鲸,
芯片类型:鱼芯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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