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姜的母亲焦虑不安,质问儿子道:“为什么要出海啊?咱家又不缺那几个钱,再说就你这小短胳膊小短腿,拉得动网还是掌得了舵?人都不知道回不回得来!”
做儿子的哪怕沉默不语,脸上的倔强依然不减丝毫。
父亲怒气冲冲:“你叔比你高,比你有力气,前年上了那艘船,不一样没回来?你是去过东吉岛,可海上的情况瞬息万变,根本不能照抄以前的经验。”
阿姜终于开口了:“人不能过自己看不上的日子。”
父亲质问:“那又怎么样?我现在早就认命了。”
他停了一下,改为语重心长的口吻:“
对普通人而言,能保护咱们的并不是手里有多少内存。
保护普通人只有某种具体的生活方式。女人安心地做好女儿和妻子,男人当好士兵、丈夫、儿子、父亲的角色。
一旦你放弃这种生活方式, 也就会失去这种生活方式所带来的庇护。”
阿姜昂起头:“我今天正式十八岁,你能拦得住这一次,拦不住我一辈子!”
见他已经把手搭在门上,父亲吼道:“去的话,以后就不要回来!”
阿姜终于跑了出来。
母亲转过头,含着泪望着父亲问:“谁知道那三个人什么来历,会不会在船上乱来!”
父亲沉思了一会儿,说:“我有办法。”
今天是出海的日子,渔船停在岸边,在晨雾里随波微微起伏。
船上,周夏和大副天不亮就开始检查船上的零部件。
后者以前在线下就经常远洋航海,他说这艘船的配置在过去只能算非常普通,比如它的不锈钢液压起锚机,绞锚很慢,300多米的锚链完全收上来要将近一个小时。
万吨大船上配备的都是柴油起锚机,只需十来分钟就能把锚链全部卷上来。
“不过”,大副又特意强调:“我从上线以后,就没见过你这么好的船了!”
早上7点整,铁锚开始朝上收,比腿还粗的锚链“哗啦啦”响个不停。
岸上有人已经有人围观,远处有艘小船也下了水,上面载着两个引水员,缓缓靠近渔船的侧舷。
大型船只进入、离开港口时都需要引水员帮忙,方便避开海面下的礁石和暗流。
看着岸边越来越多的人,想着即将开始的行程,船上的人都有些激动。
将近8点时,铁锚已快要完全收起来了。
大副跑过来问:“船长,奇伊怎么不见了?”
那家伙早饭前还在货舱,周夏明明见过。
他问:“你都找过了?”大副说:“全都找过了,早饭后就没看见他。”
以奇伊那种滑行走路方式,靠自己一阶阶跳下船梯很难。
如果找不到,多半是被困在哪里了,或者说,被人抱走了。
周夏立即说:“你数数总人数,我到甲板上看看。”
他还没从船舱里里出来,就听加外头传来阵阵喧哗,应该是岸上的声音。
出去后,两个水手指着岸边不住对自己嚷嚷:“船长,快看!”
岸上围观的人群里站出来一个人,身后用绳子拴着奇伊,好像栓了头毛驴。
周夏立即让人通知伊曼和大副都暂停轮船的启动。
他刚把双手搭在栏杆上,岸上的人冲他喊话了。
那是阿姜的父亲老姜:“周船长,你就这么把我儿子带走了,我不放心,你的朋友必须留在这里!”
大副赶了过来,小声道:“少了个水手,应该是那人抱着他下了引水船,然后上了岸。”
还没启航,就出了个内鬼。
向周夏禀报完毕,大副立即朝老姜喊道:“我们船长知道了阿姜已满十八岁才聘任他,而且你儿子说父母都同意了,你现在把伙食长给绑走了,叫我们吃什么?再说大家都签了正式的合同,定金都拿到了吧?难道你想坐地起价?”
老姜不耐烦喊道:“老子又不是把你们的干粮烧没了,别在那里乱扯!再说,海上是不**律的,你也别拿合同说事。”
岸上好些人是船员的亲友,都指望着他们航程顺利,将来自己说不定也好跟着出海发财。
偏偏老姜在这里惹事儿,于是都围了过来,看样子蠢蠢欲动。
也有些村民觉得老姜可怜,便嚷嚷着要主持公道。
麦哲伦夹在当中,苦口婆心地到处劝。
奇伊看上去非常乖,眼珠子骨碌碌乱转。
周夏挥手示意大家平静,大声道:“老姜,那你和我说说到底想怎么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咱们都讲点道理。”
老姜:“我们上线以前,有人是世界最好大学里的高材生,有人是国家科学院的学者,遇上灾变后,所有的人都是赤手空拳,靠着野兽本能才活下来。如今大家抱团取暖,像鲁滨逊一样过着日子。现在,十万八千里以外甚至更远的你开着车子和轮船来了,用了一点点内存,就把我唯一的儿子带走了,还说要讲道理。你可滚一边去吧,这是从今往后我对你说的最客气的话了!”
阿姜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竭力喊道:“你要敢动那个机器人,我现在就从船上跳海里淹死,叫你断子绝孙!”
老姜气得哇哇大叫,对周夏道:“你要么把机器人扣在我家,要么把儿子还给我,两样都不愿意的话,我现在就派人把你的船凿沉了。”
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只见小船的引水员肩上扛着凿子,正漠然地看着前方。
估计只等老姜的一声令下,要么凿船,要么领路。
其实周夏为奇伊安排伙食长的任务,就是担心他在甲板上接触到太多的海浪或雨水出问题。
也怪自己,原本来可以用“互相帮忙“的方式主动委托老姜,现在一时疏忽,要被迫用这样的方式解决问题。
他朝麦哲伦那边看了看,对方正和老姜连比带划地说什么,好久才抬头喊:“周,你放心把船开走吧,我会帮你看好机器人!”
阿姜一直观察着老父的表情,见他不吭声,连忙喊道:“爸,我会回来的,我会成功的,我不会永远是个小矮子!”
老姜做出了一个哭丧的表情,但敌意明显没有刚才那么明显了。
周夏拍下阿姜的肩膀,这才喊道:“你把我朋友抢走了,也不和我打招呼,回头我带你儿子完手全脚地带回来,你得给我磕头!”
老姜大声道:“只要你把人带回来,叫爸爸都行!”
铁锚已完全收起,开船的人打了个左满舵,渔船慢慢进入计划的航线。
周夏冲奇伊摆手喊道:“管好嘴,不要乱说话!”
汽笛声声中,渔船终于离案了。
本该意气风发的启航仪式,多少因为那件事受到了一些影响。
周夏提醒自己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消沉,否则士气难免低沉。
他先是让大副安排几个水手轮流做饭,承诺卖鱼的提成多一些。
阿姜还特意过来安慰他:“我爸爸有些莽撞,心不坏,不会难为你的朋友。”
他脖子里有个挂件看上去很像一枚钥匙,此刻正随着船舱的摆动,它时隐时现,好像不时能隐入另一个空间。
周夏随口问:“这是什么?”
阿姜拿给他看:“这是线上世界最锋利的宝剑。”
周夏顺手用它朝桌子上一戳,根本没插进去。
他笑道:“你不是说最锋利吗?”
阿姜接过“钥匙”,说:“能进去就出事了!”
周夏发现此刻钥匙的尖端已接近透明了,可以用“时隐时现”来形容。
他立即反应过来了:“难道它仅有1个普朗克的厚度?”
普朗克长度是量子力学中最小的可观测长度,也是物质的最小尺度,比夸克还要小。
在它之下,物质的性质和行为将变得不可预测和不可理解,因为传统的物理规律在这个尺度下将失效。
而在这一片区域,也就是所谓“真神”创造的世界里,万物仍以传统方式展现。包括面前的桌椅轮船和人在内,最小组成单位的厚度必然都在普朗克厚度之上。
所以剑戳下去,是无效的。
周夏说了自己的理解,阿姜惊喜道:“你连这个都知道?我爸以前是物理教授,这把小剑是他送给我的。”
话音刚落,船身又猛烈地晃了一下,两个人都“咕噜”出去了,先是在地板上滚了一圈,撞到墙上才纷纷停下。
看见船长也摸着脑袋呲牙咧嘴,阿姜忍着没敢笑。
海里开始起浪了,人在船里和坐山车加蹦极一样,摇得人头晕目眩。
周夏叮嘱阿姜:“你去底下的机舱待一会,越往上摇的越厉害。”
阿姜活蹦乱跳,道:“我没事儿。”
周夏只好背靠墙壁随海浪的节奏摆动,说:“我去陪伊曼,他那里估计是魔鬼模式。”
阿姜忙道:“我也去,我本来就该引航的。”
两人一起来到甲板上,只见此刻的渔船简直变成了跷跷板,船头船尾随着海浪起伏不休。
大副见他们两个过来,说:“我以前刚当船员,在船上吃什么都吐,天天吐苦胆汁,当时还以为自己快挂了。”
周夏问轮机长怎么样,他说:“我是老船员了,没事儿,就是毛姐的早饭全吐了。”
毛姐就是麦哲伦派来的调酒师。
周夏原本想对轮机长叮嘱几句,想了下改为交待阿姜:“你去看看毛姐,叫她多喝水。饭吃不下,人千万别脱水了。”
作为全船唯一的女性,毛姐本该多得到照顾,阿姜怎么看都是个小男孩,由他出面表达关心比较合适。
这一波海浪直到下午才消停,水手们赶紧抓紧时间做饭。
吃饭时,毛姐终于露脸了。脸色很好,看得出来还画了精心的浓妆。
二副问她:“有酒喝吗?”
周夏不等毛姐开口,立刻说:“晚上下工了再喝!”
水手们吐了下舌头。
这顿饭对周夏来讲,吃得相当不舒服,因为有人拿出了一盒臭鱼酱。
据说是渔庄的美味,当地名菜。
大副还骄傲地叙述了制作过程——鱼晒干,然后再浸泡到高浓度的盐水中至少四十天,鱼身会膨胀、腐烂,鱼肉呈现胶质,致命美味就完成了。
阿姜忙道:“这个东西晕船时吃感觉会特别好。”
于是所有的人包括毛姐都夹了一大块,看着他们嚼得有滋有味,周夏连忙拒绝了热情邀约。
见阿姜还要夹几块送到驾驶舱,周夏连忙拦住他:“别拿过去,他会揍你!”
阿姜问:“怎么会呢,奇伊不是说他连老鼠都吃吗?”
最后是周夏端着装好的饭菜上去,伊曼一见他就叨叨:“你怎么不去睡?夜里还要值班呢。”
周夏回复说:“这天气吵死了,躺床上外面风像狮子吼一样。”
说完这句话,他把饭盒拿出来,说楼下有臭鱼酱,要不要拿来一点。
伊曼的神色简直像见了鬼,立即变得紧张起来:“那不就是鱼的高盐腐尸!老子宁可饿死也不吃。”
说完这话,他倔强地把头一拧,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周夏只好安慰他,说过了台风中心,捞点新鲜的鱼解解馋。
据阿姜汇报,前面200海里就是台风中心,他们要么提速提前过相遇点,要么就是减速。
两人正说话,对讲机叫了起来,有人喊:“下雨了,好大的雨。”
周夏把脸贴到窗户上:嚯,确实是很大的雨,下得密不透风那种。
他敢说人站在甲板上都能被这雨水给闷死。
对讲机里的声音继续在吼:“船长,你朝船尾方向看,快看。”
难道台风提前来了?
周夏一边想,一边又换了个窗户去看——一个硕大的漩涡正在离渔船左舷约莫两百米的地方高速前进。
他所见过的、知道的海洋漩涡一般都是中心塌陷,四周海水快速旋转。
而这个漩涡很奇特,它的中心像山丘一样向上隆起,大量的海水被它带动,正围绕着“水山丘”在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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