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越来越近,纷乱的水流里仿佛有一群狂舞的玻璃蛇,时而纠结成一团,时而四下窜动,随时会冲过来把船掀翻。
周夏顺着“水山丘”朝上看,顶部有条白色的旋涡状水柱,最上端与两块又黑又浓的乌云合并在一起。
从远处看,它像是从天空直挂到海面的吸管。海水从这个管子里被不断吸入高空,又不断抛洒。
原来落到甲板上的并不是雨水,而是水龙卷泼洒到附近的海水。
他出海前了解过,知道眼前的风柱直径虽小,但内部风速非常大,至少要每秒100米。
别说他们这种不大的渔轮,即便是航母撞进去,甲板也会轻而易举地被折断。
他真是厌恶这种听天由命,毫无反抗能力的感觉。
记得龙卷风的移动路径通常是直线,鲜有拐弯或倒着走的可能。
想到这里,周夏转过身想交待伊曼几句。
此刻的舵手,面孔被仪表盘上的红灯、□□轮流闪耀着,表情坚毅又平静。
只见他头也不抬,冷静道:“已经加足马力转弯了。”
不愧是出生入死的队友,彼此很有默契。
周夏不再说话,默默把目光投向窗外,直到确认渔船正缓缓偏离漩涡,他才松了口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船上四处静悄悄,对讲机内毫无声音。
外面的雨也停了,水龙卷终于不见了。
“扑通”一声,伊曼朝后载到在木地板上,大声嚷嚷道:“去死吧!我试了好几次都预测不到,这东西怎么来无影去无踪?”
周夏明白警报彻底解除了,走过去蹲下来安慰他:“龙卷风这种东西一直很难有效预报。”
伊曼闭着眼,抹掉脸上的汗珠,叹道:“让船漂会儿吧,我的心脏都要崩裂了。”
周夏拍拍他的手,表示没问题。
外面云开日出,气温迅速上升,以至于甲板上覆盖了一层白蒙蒙的水气。
大家像躲在土穴里的鼹鼠,终于探头探脑地出来了。
大副最先听见驾驶舱有人叫嚷,还以为出事了。
他跑到驾驶舱“砰砰砰”地敲门,半晌伊曼才懒洋洋地喊:“别敲了,活着呢,你呢?”
大副忍俊不禁道:“我也活着呢!”
等到大副进屋,听周夏说接下来渔轮为避开台风中心,必须绕路。
他面露担忧道:“那燃料够不够啊?”“燃料我会解决,”周夏答。
“你怎么解决?你能变出来吗?”大副追问道。
周夏没说话,笑笑就走了。
见他还想追出去刨根问底,伊曼喊住大副:“别问了,问就是‘不能’,懂了吗?”
大副一脸“心领神会”,笑道:“怪不得人家说你们厉害,真厉害。”
绕路以后,宽阔平稳的海面可以实现自动驾驶,周夏则代替伊曼坐在驾驶舱掌舵。
他从高处看见甲板上的人都在忙着拖网捞鱼。
第一批捞上来的是带鱼,它们金属质感的表皮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带鱼一般生长在水下60-100米,属于浅海鱼,可见渔轮在浅水区。
中午只有一道菜,清蒸带鱼,确实很好吃。
下午渔轮继续捕捞,周夏注意到沿途的海水颜色由浅蓝逐渐变深,它正慢慢向更深的地方行驶。
第二批捞上来的是蓝鳍金枪鱼,这种鱼生活在100-400米深的海域。
它们需要速冻起来才能保证后续口感和营养,因为数目太多,周夏也加入了队伍,和水手们忙活很久才把鱼在冷库里码好。
这种鱼个头实在是大,堆起来以后,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屋子的冰冻海豹。
冷库都要锁上门,只听见“喵喵喵”几声,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只很瘦的白猫。
周夏一看,这不是之前酒馆里的那只白猫吗?才几天不见,眼角又积了好大一块眼屎。
他知道为了防止老鼠偷偷咬船上的管道,有时候船员会带猫上来。
于是就对它说:“想吃鱼吗?”
白猫好像听懂了,用极其热切的眼神望着人,他随手取了条金枪鱼丢给它。
体格瘦小的白猫嘴里发出“嗷呜”一声,上前狠狠叼住这只比自己体积大数倍的鱼,在地上费力地朝后不断拖曳。
甲板上拖出一道湿漉漉的水印,直到转角处才消失。
他找来一只没人用的塑料碗,倒了碗蒸馏水,放在猫消失的转角处。
这天的晚饭只有两道菜:香煎金枪鱼和清蒸带鱼。
大家吃得都很开心,除了毛姐。
她总说晕船,白天很少露面,晚饭时间需要卖酒时才会出来,饭也仅仅吃一丁点。
每次露面她都画着很浓厚的妆容,特别是眼妆,不知道要用多少的眼影和眼线笔。
可哪怕毛姐正眼都不看船上的男人,水手们在帮她这件事上,都表现得非常积极。
有人帮忙抬酒,有人帮忙拉椅子,还有人给端菜。
只要她在,哪怕好几杯酒下肚,大家一个个还都那么地文质彬彬,连粗话都没人讲。
今天毛姐照旧说胃口不好,不想吃饭,话刚讲完,几个水手就抢着帮忙抬上来一桶酒。
毕竟是出海以后第一次盛宴,周夏也喝了几杯,只有伊曼没碰。
毛姐见状,特意调了杯酒说:“舵手,我请你喝,不要钱。”
伊曼头也不抬道:“我不喝酒,谢谢。”
毛姐有点下不来台,道:“待会你又不开船,怕什么?”
周夏替他解围说:“他平常就不喝酒。”
毛姐没有放弃对伊曼的攻坚,继续对他道:“帅哥,你找瓦达作什么,换皮肤吗?”
伊曼埋头吃着盘子里的鱼肉,不紧不慢地说:“已经很帅了,再帅的话,船长就看我不顺眼了。”
周围的人哈哈大笑。
毛姐见这人问一句才答一句,说话像挤牙膏一样,她有些兴致不高。
二副则觉得舵手实在拿腔作势,便问:“你有女朋友吗?要找什么样的,年纪大的行不行?”
大家表面上在吃,其实都支着耳朵听。
伊曼面无表情地说:“年纪比我大的城府深,相处太累,不要。”
大副问:“找个年纪小的吧。”伊曼道:“幼稚,相处累,不要。”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轮机长忍不住逗他:“我知道你要找同龄人,对吧?”
哪知伊曼回答:“太相似了,也没意思。”
大管轮拍下腿说:“我懂了,你要找同性!”
大家起哄地“噫”了一声,伊曼摇头:“两个人一样,那更没意思了。”
毛姐插嘴道:“你们都散了吧,叫我说,这位舵手兄弟还是喜欢异性。”
伊曼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她:“异性难沟通,更累,不要!”
阿姜也凑了过来:“那至少那人得是个单身,对吧?”
伊曼终于吃完盘子里最后一块肉,很认真地说:“不行,别人不要的我也不要。不是单身更不行,那样不道德。”
周夏帮他总结陈词:“你的意中人根本不存在!”
等到两人回到驾驶舱,周夏还逗他:“毛姐好像很喜欢你。”
伊曼咧嘴道:“你这么闲,要不多你开一会船?”
第二天清晨,海水的颜色变得更深了,可见老话“水深则蓝,水渊则黑”还是有道理的。
阿姜特意告诉周夏,去东吉岛就算不绕路,也要过深海区。
这天上午水手们继续打鱼,捞上来的乃是一种嘴大、眼大、牙齿尖锐细密的鱼。
大家都围过来看,不约而同道:“好丑!”周夏自言自语:“好吃吗?”
说完这个,他拿了一条丢给白猫,猫闻了一下便走开了。
肯定不好吃。
果然,大副道:“这是□□鱼,水里会发光,肉质差。”
周夏道:“我记得它属于500-5000米的深海鱼,我们已经到了这么深的地方了?”
阿姜忙道:“过了这片深海区就快到东吉岛了。”
这个消息还是颇为振奋人心的,大家都有些兴奋。
于是尽管晚餐没什么新意,晚上众人还是连喝带唱,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晚餐。
毛姐的鸡尾酒卖出好多。
第二天的早饭时间,周夏和伊曼都在驾驶舱,只听见甲板上吵闹得厉害。
原来毛姐气势汹汹地跑到船员的饭桌上质问:“昨天晚上谁敲我的门呢?敲了很久,问他是谁也不说话。”
船员们面面相觑,阿姜硬着头皮问:“后来呢?”
毛姐说:“后来我就开门使劲儿揍了那人一顿!晚上光线不好,也没月亮,看不清是谁。不过那人身上肯定有带伤。”
有个水手道:“毛姐,你的拳头那么厉害?”
毛姐一边撸袖子,一边骂骂咧咧地说:“以我的经验,女人对男人下手太轻,对方会以为我是在和他**,所以必须使劲儿打,打掉他的幻想!”
她出了口气,骂过瘾才走。
周夏和伊曼对视一眼。
伊曼道:“她真不知道是谁?”
周夏摇摇头:“知道的话就来找我直接告状了。现在没来,要么真不知道,要么就是为那人留了余地,仅是口头警告。”
毛姐不想把事情闹大,周夏却不能坐视不管,他得找船员们谈谈。
哪知刚和大副谈完,他就说:“我知道是谁,是二副手底下的一个船员,那家伙以前在岸上时就不老实,大姑娘小媳妇都骚扰,昨天晚饭时他看毛姐的眼神就不对,又喝了几杯猫尿,半夜我出来吸烟,看见他鬼鬼祟祟地在甲板上。”
等到周夏和二副谈话时,二副竟然也一口咬定,说那人就是大副手底下的船员!
周夏把谈话结果告诉队友。
伊曼道:“叫他们把衣服都脱下来验伤,不就明白了?”
周夏连忙摇头:“那样的话,大家就彻底撕破脸了。”
他们正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冒险,团结不起内讧才是重中之重。
周夏向伊曼分析:“撕破脸以后,咱俩就算加上毛姐和阿姜,也属于势单力薄的那一组。水手们到时也许帮我们,也许会站队,或者旁观。”
伊曼问:“打不过他们?”周夏说:“打得过,但没必要啊。”
他继续分析:
大副和两个水手同乡,他们三个人会抱堆。
二副和另外三个水手同乡,他们四个人也会抱堆。
轮机长和大管轮是亲兄弟,平常并不和谁特别亲密,经常独来独往。他们两个和毛姐这件事没关系,所以应该先争取过来。
伊曼听了点点头,道:“我想得简单了,你说得对。”
周夏道:“待会我借口驾驶舱有技术故障,先把轮机长喊过来,你稳住他,先把他拉拢过来。至于大副和二副,他们现在互相有敌意,万一后面按捺不住闹崩了,咱们只能拉拢其中一队。”
伊曼说:“那你接下需要尽量把大副和二副分开作业,别让他们矛盾激化。”
确实是这个理,船上气氛尽量不能搞僵,否则有冲突,特别是死了人,很多事都没有挽回余地了。
因为一旦开了杀戒,就等于打开了所有人心中的潘多拉魔盒。
在一个密闭的空间,这是不可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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