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锈钢解剖刀划开皮肤的瞬间,颜姝的呼吸自动调整为浅而绵长的节奏。这是她在约翰·霍普金斯医学院实习时养成的习惯——减少解剖过程中呼出的水汽对尸表的影响。
"女性,22岁,身高165厘米,体重51公斤。"她对着录音设备说道,声音被口罩过滤得低沉模糊,"体表无明显防御伤,颈部可见环状瘀痕,初步判断为机械性窒息致死。"
手术灯将解剖台照得惨白,死者苍白的皮肤在强光下几乎透明。颜姝微微侧头,让灯光更好地照射到尸体颈部。她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密的阴影,随着眼睛的眨动轻轻颤抖,像两把小扇子。
解剖室里只有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和换气系统的嗡鸣。颜姝喜欢这种近乎仪式般的宁静,在这里,尸体不会说谎,证据不会隐瞒,死亡本身就是最诚实的语言。
她小心地分离颈部肌肉组织,动作精准得像在拆除一枚微型炸弹。
"左侧胸锁乳突肌出血点分散,但舌骨完好..."她轻声自语,手中的镊子轻轻拨开一片肌束,"甲状软骨骨折,但程度与典型扼颈案例不符。"
这是今天第三具送检的尸体,却是唯一一具让她停下常规流程,取出放大镜仔细检查的。其他法医可能已经按标准程序完成解剖,签下"机械性窒息致死"的结论,但颜姝从不满足于表面判断。
她放下镊子,从托盘里拿起放大镜,俯身凑近死者耳后。在那片几乎透明的皮肤上,发际线边缘,一个几乎不可见的针孔藏匿在细小的毛发之间。
"右耳后侧发现单一针刺痕迹,直径约0.3毫米,周围无淤血或炎症反应。"她对着录音设备说,同时用标尺拍照记录。这个位置,这个深度——不是普通的注射痕迹,更像是...某种精准的给药途径。
当她把尸体翻转到侧位时,死者的面容完整地呈现在灯光下。那是一张平静得近乎安详的脸,嘴角甚至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与颈部狰狞的瘀痕形成了诡异反差。
颜姝直起腰,感到后颈一阵酸痛。她已经保持这个姿势近两小时了。摘下手套,她揉了揉颈椎,走到电脑前调出死者的现场照片——尸体被发现时仰卧在城郊河边的芦苇丛中,双臂自然平放身侧,衣着整齐,就像被人精心摆放过的洋娃娃。
"颜法医?"助理张乐的声音从解剖室门外传来,"刑侦队的来了,要看初步报告。"
颜姝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晚上九点四十七分。她重新戴上手套:"告诉他们再等半小时。"
"他们说很急,"张乐的声音压低,"这已经是本月第三起年轻女性被害案了。新调来的刑侦队长亲自来了。"
颜姝的动作顿了顿。她听说过这位新队长——程墨,破案率连续三年全省第一,上个月刚从临江市调来。据说他接手的所有凶杀案,平均七天就能锁定嫌疑人。
"我马上出去。"她说。
脱下防护服,颜姝在更衣室的镜子前快速整理了一下自己。镜中的女人有一张过于苍白的脸,黑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线条清晰的额头和颧骨。她用冷水拍了拍脸,试图赶走连续工作十二小时后的疲惫感,但眼底的红血丝依然明显。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几个穿便衣的刑警围坐在长桌旁,中间那个高大的身影格外醒目。颜姝推门而入时,交谈声戛然而止。
"颜姝,法医病理室。"她简短地自我介绍,将报告放在桌上。
那个高大的男人站起来,比她高出近一个头。他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眉骨突出,眼睛深陷,警服衬衫下的肩膀将布料撑得紧绷。
"程墨,刑侦一队队长。"他的声音低沉有力,手指关节上有几处愈合不久的擦伤,"感谢这么晚还来配合。"
他翻开报告,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死因存疑?"
"表面看是机械性窒息,但存在多处异常。"颜姝调出解剖照片投影,"死者耳后有针刺痕迹,面部表情与窒息死亡特征不符,初步毒理检测阴性,但我怀疑涉及某种特殊毒素。"
程墨的眼睛紧盯着投影,像猎犬嗅到了猎物气息:"什么毒素?"
"不确定。我提取了样本进一步检测。"颜姝顿了顿,切换到另一组照片,"还有一个异常点。"
屏幕上显示出死者胃内容物的特写:"发现了这些植物残渣,初步判断不属于死者最后一餐。我已经送去植物学专家那里鉴定。"
会议室里一阵沉默。其他刑警交换着眼神——这个女法医说话直接,不带任何修饰,却莫名令人信服。
程墨合上文件夹,指节在桌面上轻叩两下:"我们需要尽快拿到完整毒理报告。媒体已经开始关注这系列案件,上头压力很大。"
颜姝点头,目光已经飘向门口——她惦记着那些未完成的检测。
"颜法医,"程墨突然叫住准备离开的她,"你之前处理过类似案件吗?"
颜姝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她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浅褐色,像琥珀般澄澈却难以看透。
"没有。"她说,"但我在约翰·霍普金斯医学院实习时,参与过一个使用植物毒素连环杀人的研究项目。"
程墨微微挑眉——这个看似普通的市级法医,背景比他想象的要丰富。
"保持联系。"他简短地说,目送她离开。
走廊上,颜姝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她需要回到实验室,继续分析那些奇怪的植物残渣。刚拐过弯,她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追来。
"颜法医。"程墨大步赶上她,递过一张名片,"我的直接联系方式。有任何发现,随时打给我,不分时段。"
颜姝接过名片,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掌——温暖而粗糙,与解剖室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
"这些植物残渣,"程墨压低声音,"你觉得凶手为什么要留下它们?"
颜姝思考了几秒:"可能不是故意留下的。如果是某种给药载体,凶手可能没想到会残留在胃里。"
程墨的眼睛亮了起来:"就像用茶叶袋泡药?"
"类似。但需要更多分析确认。"颜姝说,惊讶于他迅速的理解力。
"明天我会派人去查死者生前的活动轨迹,特别是她最后几天去过的地方。"程墨说,"如果有植物园、中药店之类的..."
"还有大学实验室。"颜姝补充,"这种精准的给药方式需要专业知识。"
他们站在走廊灯光下,一个穿着整洁的白大褂,一个套着皱巴巴的皮夹克;一个语调平静如止水,一个声音低沉如闷雷。截然不同,却又奇妙地互补。
回到办公室,颜姝摘下口罩,深吸一口气。解剖室的消毒水气味已经渗入她的皮肤,无论怎么清洗都挥之不去。她打开抽屉,取出一瓶眼药水,仰头滴了几滴——连续工作十二小时后,她的眼睛干涩得发痛。
桌上摆着几本书:《手语进阶教程》《聋人文化研究》《沉默的世界》。程墨如果看到这些,大概会惊讶——这个说话简短的女法医,竟然对无声语言如此热衷。
颜姝拿起手机,屏保是她和一个年轻女孩的合影。女孩约莫十六七岁,长相与颜姝相似,却笑得更加灿烂。照片里,两人的手比着相同的手势——那是手语中的"爱"。
她拨通了一个视频电话。屏幕上很快出现那个女孩,手飞快地比划着。颜姝的指尖也开始舞动,表情变得生动起来,与工作时判若两人。
『姐,你又加班?』女孩的手语流畅优美。
『有个重要案子。』颜姝回应,『你吃药了吗?』
女孩做了个鬼脸:『苦死了!为什么非要吃那个绿色药丸?』
『医生说的,对你有帮助。』颜姝的表情柔和下来,『周末我带你去游乐园,好吗?』
电话结束后,颜姝重新戴上口罩和手套,回到解剖台前。死者的秘密还在那里等着她,而那些异常发现背后,很可能隐藏着一个危险的真相。
她小心地将植物样本放入质谱仪,设定好参数。仪器启动的嗡鸣声中,她没注意到实验室门外,程墨正透过玻璃窗观察着她——和她桌上那本摊开的手语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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