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谱仪的嗡鸣声在凌晨三点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刺耳。颜姝揉了揉太阳穴，强迫自己将视线重新聚焦在电脑屏幕上。色谱图上那个异常的波峰像是嘲笑她一般，顽固地拒绝与任何已知毒物数据库匹配。
"不可能..."她喃喃自语，调出另一组参数重新分析。
这是她今晚第七次尝试了。死者胃内容物中的植物残渣在常规毒理检测中毫无反应，却在质谱分析中显示出复杂的生物碱特征。这种物质结构特殊，像是几种已知毒素的杂交体，却又有着独特的分子排列。
颜姝拿起试管，对着灯光轻轻摇晃。那些深绿色的碎片悬浮在溶液中，边缘呈现不规则的锯齿状。她在脑海中快速检索着植物毒理学文献——□□？不像。毒芹素？分子量不符。□□？结构差异太大。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低声问道，仿佛期待那些碎片会突然开口回答。
实验室的玻璃门被轻轻推开，张乐端着两杯咖啡走了进来。
"颜法医，您该休息了。"他将其中一杯放在远离仪器的角落，"从昨天早上到现在，您已经工作快二十个小时了。"
颜姝接过咖啡，温热透过纸杯传递到她冰凉的指尖。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咖啡因和疲劳的共同作用。
"再等一组数据就好。"她抿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这些植物残渣很关键，我几乎可以肯定凶手是通过它们给毒的。"
张乐好奇地凑近显微镜："看起来像是某种草本植物？我在老家见过类似的野菜。"
"不是野菜。"颜姝调整显微镜焦距，"看这些导管结构，还有表皮细胞的排列方式——这是经过特殊培育的品种，可能在实验室环境下杂交选育的。"
她拍下几张显微照片，导入电脑进行图像比对。数据库检索结果一片空白，只有几条模糊相关的文献提到过类似结构的植物细胞，都标记着"实验样本，未定种"。
"奇怪..."颜姝皱起眉头，"这种植物应该被专门研究过，却没有公开资料。"
张乐突然想起什么："对了，程队长刚才来电话，说死者身份已经确认了。林小雨，22岁，城西咖啡厅服务员。他问您这边有什么发现。"
颜姝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告诉他植物残渣含有未知生物碱，我需要更多时间确认性质。"
"他还问..."张乐犹豫了一下，"问您是不是懂手语。"
颜姝的手指停在键盘上方。她转过头，看见自己的《手语进阶教程》正摊开在旁边的桌子上，旁边还放着那本《聋人文化研究》。
"他为什么问这个？"
"好像是在死者公寓发现了一些手语教材。"张乐说，"程队长觉得有些奇怪，因为据死者同事反映，她听力正常，也没有聋哑人亲友。"
颜姝的心跳突然加快。她放下咖啡杯，打开抽屉取出一个笔记本，快速翻到某一页——上面记录着过去半年里三起非正常死亡案例的简要信息，都是年轻女性，死因最初都被判定为意外或自杀。
"张乐，帮我调出这三个案子的档案。"她指着本子上的案件编号，"特别是毒理报告部分。"
"这些案子不是已经结案了吗？"张乐疑惑地问。
"去做就是了。"颜姝的声音突然变得锋利。
等张乐离开后，她拿起手机，拨通了程墨的电话。铃声响了三下就被接起，对方显然也没睡。
"颜法医？"程墨的声音带着轻微的沙哑，背景音里有纸张翻动的声响。
"死者家里的手语教材，能描述一下吗？"颜姝开门见山地问。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中国手语入门》，《手语语言学基础》，还有几本手语故事绘本。怎么，这很重要？"
"可能很重要。"颜姝咬着下唇，"你查过她为什么会有这些书吗？"
"暂时没有直接线索。"程墨说，"不过有个细节很奇怪——她的同事说她最近经常去市图书馆，但调阅记录显示她借的都是园艺类书籍。"
颜姝的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园艺和手语...看似毫无关联。"
"除非她在研究某种与手语相关的植物。"程墨突然说，声音变得警觉，"就像你发现的那种残渣。"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电话里只剩下轻微的电流声。颜姝能想象程墨此刻的样子——眉头紧锁，眼睛眯起，像猎豹发现猎物踪迹时的神态。
"我需要看看那些书。"她最终说道。
"明天早上我派人送过去。"程墨答应得干脆，"对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懂手语？"
颜姝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手机屏保——她和妹妹的合影："我妹妹是聋哑人。"
电话那头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仿佛程墨突然坐直了身体："所以她教你手语？"
"不，是我学的。"颜姝简短地回答，"明天见，程队长。"
挂断电话后，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实验室的荧光灯透过眼皮呈现出暗红色，像极了那天晚上医院的应急灯——六年前，当十四岁的妹妹被送进急诊室，诊断为突发性耳聋的那一刻。
"颜法医！"张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您要的档案调出来了。确实有些奇怪...这三起案例的毒理报告都提到发现微量不明物质，但因为含量太低，没有进一步分析。"
颜姝迅速浏览着电子档案，心跳越来越快。三个死者，都是年轻女性，都在死亡前几周去过市图书馆，尸体上都发现了难以解释的轻微针孔痕迹...
"这不是第一起。"她轻声说，"而是第四起。"
电脑屏幕的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质谱仪终于发出"滴"的一声——分析完成了。颜姝转向屏幕，瞳孔骤然收缩。结果显示，那些植物残渣中含有一种结构与致幻剂类似的生物碱，但经过特殊修饰，能够精准作用于脑干的呼吸中枢。
"这不是普通毒药..."她喃喃自语，"这是精心设计的神经武器。"
正当她准备打印报告时，实验室的门再次被推开。这次是程墨本人，手里拿着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几本手语教材。
"抱歉等不到早上了。"他径直走到她面前，眼睛里布满红丝，"我刚从死者公寓回来，发现这个。"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几片干枯的绿色植物碎片，与颜姝正在分析的样本惊人地相似。
"藏在手语教材的书脊里。"程墨的声音紧绷如弦，"颜法医，我们面对的凶手不仅懂毒理，还懂手语。"
颜姝接过玻璃瓶，在灯光下仔细观察。那些干枯的碎片上，隐约可见细小的金色纹路——这是她在之前样本中没有注意到的特征。
"我需要重新做一次质谱分析。"她立刻行动起来，手指在仪器键盘上飞舞，"这种金色纹路...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程墨站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影在墙上投下阴影："局里希望明天——不，今天上午能发布初步案情通报。上头压力很大。"
"太早了。"颜姝头也不回地说，"没有确定毒素性质前，任何结论都可能误导调查方向。"
"规矩是72小时内必须给公众一个说法。"程墨的声音带着无奈，"你知道现在媒体怎么称呼这个案子吗？'微笑杀手'，因为所有死者都面带微笑。"
颜姝的手停顿了一下："所有？你知道其他案例？"
"刚调来的档案。"程墨递过一个U盘，"过去八个月，全省共有五起类似死亡，都是年轻女性，表情安详，伴有不明针孔。因为分散在不同辖区，一直没有并案调查。"
颜姝插入U盘，快速浏览着文件。每份报告都附有死者照片——确实，每个人都带着诡异的平静微笑，就像被按下了某个"快乐"的开关后才死去。
"这不是普通的连环杀人。"她轻声说，"凶手在用她们做实验。"
程墨的眉头拧成一个结："实验？"
"看这个。"颜姝调出质谱图，"这种生物碱结构太精巧了，不可能是天然形成的。有人在刻意调整分子结构，寻找最'完美'的组合。"
她的话被手机铃声打断。屏幕上显示着"颜晴"的名字——她的妹妹。颜姝看了眼时钟，凌晨四点十五分。
"我必须接这个。"她向程墨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走到实验室角落。
视频接通后，屏幕上的女孩睡眼惺忪，手语却打得飞快：『姐，我做噩梦了。梦见你也在那个白色房间，他们给你打针...』
颜姝的手指僵住了：『什么白色房间？』
『就是小时候那个...』颜晴的表情变得困惑，『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很白，很冷，还有戴面具的人。』
颜姝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妹妹是在八岁时突然失聪的，之前的记忆一直模糊不清。医生说是高烧导致的听力损伤，但妹妹偶尔会提到一些奇怪的片段——白色房间，戴面具的人，绿色的药...
『只是噩梦。』她努力控制着手势的稳定，『今天吃药了吗？』
颜晴做了个鬼脸：『那个绿色药丸太苦了！为什么非要我吃？』
『医生说的，对你有帮助。』颜姝重复着说过无数次的话，『我周末回去看你，带你去游乐园，好吗？』
挂断电话后，她发现程墨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家人？"他问。
"我妹妹。"颜姝收起手机，"她...有些特殊需求。"
程墨的目光落在她桌上那本《聋人文化研究》上，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指了指质谱仪："所以，这种毒素能让人在死亡时保持微笑？"
"不止如此。"颜姝调出一张神经传导示意图，"它似乎能选择性阻断痛苦感知，同时激活大脑的愉悦中枢。受害者不会挣扎，因为她们感受不到恐惧或痛苦，甚至可能在死亡瞬间体验到极度的快乐。"
程墨的脸色变得异常严肃："这已经超出了普通谋杀的范畴。凶手不是在杀人，而是在...创造某种死亡艺术。"
窗外，第一缕晨光已经悄然爬上窗台。颜姝突然意识到，这个陌生男人和她一起熬了整个通宵，却从未表现出丝毫倦怠。他的眼睛依然锐利如刀，仿佛能切开任何谎言与假象。
"我需要更多关于这种植物的资料。"她说，"死者借阅的那些园艺书籍，能查到具体书名吗？"
程墨点点头，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递给她："已经让人去查了。另外，我想去趟聋哑学校——既然凶手懂手语，死者也有手语教材，或许那里能有线索。"
颜姝接过纸条，不经意间两人的手指相触。程墨的手掌温暖而粗糙，与她冰冷纤细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
"我..."她犹豫了一下，"我可以一起去。那里有些老师认识我。"
程墨挑了挑眉："因为妹妹？"
"嗯。"颜姝简短地回应，然后突然想起什么，"等等，你说死者书里藏有植物样本？"
"夹在手语教材的书脊夹层里。"程墨确认道，"很隐蔽，差点漏掉。"
颜姝迅速翻开那本《手语进阶教程》，手指仔细检查着书脊部分。果然，在接近底部的位置，她摸到了一个微小的凸起。
"这里有东西。"她小心地用镊子拨开书脊胶装部分，取出一片已经压得极薄的绿色碎片，"同样的植物。"
程墨凑近观察，他的呼吸轻轻拂过颜姝的耳际，带着淡淡的咖啡味："凶手在传递信息。"
"或者标记受害者。"颜姝轻声说。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言语便达成了共识——这起案子远比表面看起来复杂得多。而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微笑杀手"，似乎正在玩一场精心设计的游戏，手语和神秘植物都是其中关键的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