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声戛然而止。
周娆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气中震颤着消散。她听不见自己弹奏的旋律,但指尖能感受到琴键的震动——这是她与音乐唯一的联系。
音乐厅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抬起手,准备重复那段总也弹不好的小节。可就在这时,她的指尖突然僵住了。
有什么东西……不对。
她的耳蜗植入器传来一阵细微的电流杂音,接着,一段陌生的旋律毫无征兆地涌入她的大脑。那不是她正在练习的曲子,而是一段低沉、缓慢的调子,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又像是直接从她的颅骨内部响起。
周娆猛地捂住耳朵,可声音并没有停止。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变得急促。那旋律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她的心脏。
然后,她笑了。
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露出一个诡异而安详的微笑。她的手指开始抽搐,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缓缓交叠在一起,摆出一个弹奏钢琴的姿势——尽管她的指尖已经离开了琴键。
她的身体向前倾倒,额头重重磕在钢琴上。"咚"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音乐厅里格外刺耳。
黑白琴键染上了鲜红的血。
——
雨水顺着音乐学院的哥特式尖顶滑落,在彩绘玻璃窗上蜿蜒成一道道透明的小溪。颜姝撑着一把黑色长柄伞,站在学院西侧的小门外,雨水在她脚边汇成一个小小的漩涡。她低头看了看手表——凌晨三点十七分。这个时间被叫来现场,通常意味着案子不简单。
"颜法医,这边!"一个穿着警用雨衣的年轻警员朝她招手,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这座沉睡中的艺术殿堂。
颜姝点了点头,快步走过去。她的白色帆布鞋踩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走进小门,一股混合着松香、木头和潮湿纸张的气味扑面而来。走廊的灯光很暗,每隔几米才有一盏壁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死者在哪里?"颜姝一边走一边戴上橡胶手套,动作熟练得像是呼吸一样自然。
"三楼排练厅。是个聋哑学生,晚上独自练琴时突然倒地,保安发现时已经..."年轻警员欲言又止,眼神闪烁。
颜姝挑了挑眉:"已经什么?"
"您...您自己看吧。"警员吞了吞口水,加快了脚步。
三楼走廊尽头的双开木门前站着两个警察,看到颜姝后立刻让开了一条路。颜姝推开门,排练厅内的景象让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宽敞的厅内只开了一盏舞台灯,昏黄的光线像聚光灯一样打在中央的三角钢琴上。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孩俯卧在钢琴前的地板上,黑发如瀑般散开,右手向前伸展,指尖距离钢琴的踏板只有几厘米。
但真正让颜姝停下脚步的,是女孩的姿态——她的左手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弯曲着,五指张开,像是正在弹奏某个和弦;右手虽然向前伸展,但手腕却微微抬起,食指和中指略微分开,仿佛正在演奏一段旋律。整个身体呈现出一种动态的、正在演奏中的姿态,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的音乐家。
"死者身份确认了吗?"颜姝走近尸体,蹲下身来。
"周娆,21岁,音乐学院钢琴系大三学生,先天性聋哑。"一个低沉的男声从门口传来。颜姝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程墨,市刑侦队队长,她的"老搭档"。
程墨走到颜姝身边蹲下,他身上带着雨水的湿气和淡淡的烟草味。颜姝注意到他的发梢还在滴水,警服肩膀处有一大片水渍,显然刚到不久。
"初步判断是心脏骤停。"程墨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保安说发现她时就是这样,没有移动过。"
颜姝没有回答,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在尸体上。她轻轻拨开死者左耳后的头发,露出一个小小的、几乎不可见的疤痕——耳蜗植入器的位置。
"有意思。"颜姝低声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型手电筒,照亮那个疤痕。疤痕周围有一圈极细的、新鲜的缝合痕迹,如果不是专业法医,根本不会注意到。
"什么?"程墨凑近了些。
"她的耳蜗植入器被动过手脚。"颜姝用手指轻轻按压疤痕周围,"缝合手法很专业,但线材不是医用级别的。"
程墨皱起眉头:"聋哑人为什么要动耳蜗植入器?那东西不是只能帮助听力障碍者吗?"
颜姝没有立即回答,她继续检查尸体。死者的面部表情异常安详,甚至带着一丝微笑,这在猝死案例中很不寻常。她轻轻抬起死者的左手,发现手腕内侧有一个小小的、烧焦的痕迹,像是被什么细线烫过。再仔细看,死者左手无名指上系着一根几乎透明的细线,线的另一端连着一张烧焦的纸片——五线谱的一角。
"程队,你看这个。"颜姝指了指那根线和纸片。
程墨凑近看了看,突然倒吸一口冷气:"这是...琴弦?"
颜姝点点头:"看起来像是小提琴的G弦,但材质不太一样。"她小心地将纸片取下来,放在证物袋里,"死者生前应该没有佩戴这个,是死后被人系上的。"
就在这时,颜姝注意到死者的嘴角有一丝极淡的蓝色痕迹。她轻轻掰开死者的嘴唇,发现舌根处有一小片蓝色的结晶。
"□□?"程墨问道。
颜姝摇摇头:"不像。□□中毒会有明显的杏仁味,而且死者面部应该呈现鲜红色。"她取出棉签取样,"需要回实验室分析。"
正当颜姝准备检查死者耳蜗植入器时,排练厅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女警探头进来:"程队,死者家属来了,在楼下..."
程墨站起身:"我马上下去。"他转向颜姝,"你继续,我去了解一下死者背景。"
程墨离开后,颜姝继续她的工作。她小心地取出死者的耳蜗植入器,发现这个本应该只有简单电子元件的小装置被改装过,内部多了一个微型存储芯片。她将植入器放入另一个证物袋,然后开始检查死者的其他部位。
死者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没有挣扎或搏斗的痕迹。衣服整洁,没有撕扯或污渍。除了那个诡异的演奏姿态和左手系着的琴弦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年轻女孩在练琴时突然睡着了。
颜姝轻轻翻动尸体,检查背部。就在这时,她的手指触到了死者后颈处一个微小的凸起。她拨开头发,发现那里有一个几乎不可见的针孔,周围皮肤呈现极淡的青色。
"注射痕迹..."颜姝喃喃自语,取出相机拍下这个发现。
正当她准备起身时,余光瞥见死者左耳耳廓内侧有一个更小的标记——一个用金线绣成的蕨类植物图案,只有米粒大小。颜姝的呼吸一滞——这个图案她太熟悉了。在上一个案子中,所有受害者身上都有类似的标记,只是形态略有不同。
"金线蕨..."颜姝轻声说,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突然,一阵尖锐的耳鸣袭击了她。颜姝猛地抬头,发现排练厅的灯光开始闪烁,空气中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在增加。她的耳膜感到一阵刺痛,就像有人在她耳边尖叫。
然后,她听到了音乐。
不是从任何音响设备中传出的,而是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的旋律——一段低沉、缓慢的钢琴曲,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一滴冰冷的水珠落在她的神经上。颜姝不由自主地捂住耳朵,但那音乐却越来越清晰。
"颜法医?你没事吧?"年轻警员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音乐声戛然而止。颜姝放下手,发现自己的掌心全是冷汗。灯光恢复了正常,排练厅里一片寂静。
"我没事。"颜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能是太累了。"
她收拾好工具,准备离开排练厅。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起来。是颜晴发来的信息:「姐,我在学院门口,保安不让我进去。」
颜姝皱了皱眉。颜晴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也是先天性聋哑人,现在在特殊教育学校读高三。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音乐学院?
"我去接个人。"颜姝对警员说,快步走向楼梯。
雨已经小了很多,但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寒意。颜姝远远就看到颜晴站在学院正门外的路灯下,穿着浅蓝色的雨衣,怀里抱着素描本。看到颜姝,颜晴立刻用手语比划:「我睡不着,想画画。听说这里出事了?」
"你怎么知道的?"颜姝用手语回应,同时示意妹妹跟她到一旁的屋檐下避雨。
颜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后比划:「我的'朋友们'告诉我的。」
颜姝知道,颜晴说的"朋友们"是指她那些常人无法感知的"声音"。自从五年前那场意外后,颜晴就发展出一种特殊的能力——她能"听见"某些常人听不见的声音,甚至是过去发生的声音的"回声"。这也是为什么颜姝坚持让颜晴使用手语而非口语交流——她不想让妹妹过多暴露这种能力。
"这里不安全,我让人送你回家。"颜姝比划着,拿出手机准备叫车。
就在这时,颜晴突然捂住耳朵,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颤抖着,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声音。
"颜晴?"颜姝抓住妹妹的肩膀。
颜晴猛地推开她,踉跄后退几步,指着音乐学院大楼的某个窗口,手语快得几乎看不清:「好多人在唱歌!好大声!他们在哭!在尖叫!」
颜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三楼排练厅的窗户,窗帘紧闭,只有微弱的灯光透出来。那里除了警察和尸体,什么都没有。
"那里没有人唱歌,颜晴。"颜姝试图安抚妹妹。
但颜晴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攫住了,她的瞳孔扩大,呼吸急促,手指在空中疯狂地比划着:「十二个人!十二个孩子在唱歌!他们被关在琴房里!火!好大的火!」
颜姝紧紧抱住妹妹,感到她的身体在剧烈颤抖。就在这时,程墨从学院大门走出来,看到这一幕立刻跑了过来。
"怎么回事?"程墨问道,目光在颜晴和颜姝之间来回移动。
"她...看到了一些东西。"颜姝含糊地说,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解释颜晴的特殊能力。
程墨似乎理解了,他点点头:"我车上有毯子和热水,先让她冷静一下。"
颜晴在颜姝怀里渐渐平静下来,但她的眼睛仍然死死盯着那个窗口,手指微弱地比划着:「音乐...还没停...」
程墨看了看颜姝,又看了看颜晴,突然问道:"她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我们听不见的东西?"
颜姝没有回答,但她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程墨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上面记满了手语词汇。他笨拙但认真地比划:「你听见了什么?能画下来吗?」
颜晴看了看颜姝,在得到姐姐的默许后,接过素描本和铅笔,开始快速作画。几分钟后,她将本子递给程墨。
纸上是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十二个模糊的人影站在燃烧的房间里,他们的嘴大张着,像是在尖叫或歌唱。房间中央有一架钢琴,钢琴前坐着一个人影,穿着白大褂,正在弹奏。最诡异的是,所有人影都没有耳朵——他们的耳部位置只有两个黑洞。
程墨和颜姝交换了一个眼神。颜姝知道,他们面对的很可能不是一起简单的猝死案件,而是某种更加复杂、更加黑暗的东西。
而那个金线蕨的标记,就像一条无形的线,将眼前的案件与一年前那个噩梦般的连环杀人案连接了起来。
"我们需要查查这个学院的历史。"程墨低声说,眼睛仍然盯着素描,"特别是关于火灾和聋哑学生的部分。"
颜姝点点头,搂紧了仍在发抖的颜晴。雨又开始下了,水滴敲打着学院的石板路,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三楼排练厅的窗帘微微动了一下,仿佛有人刚刚从窗口离开。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