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残响拼图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斜斜地切进办公室,将颜姝的解剖报告分割成明暗相间的条纹。她揉了揉太阳穴,指尖还残留着消毒水的气味。桌上的咖啡已经冷了,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膜。

"耳蜗植入器里的芯片解析出来了。"

程墨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颜姝抬头,看见他手里拿着一个U盘,眼下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他身上的警服皱巴巴的,看起来一夜未眠。

"你什么时候学会用电子设备了?"颜姝接过U盘,插入电脑,"我还以为你只会用纸笔和烟头破案。"

程墨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拖过一把椅子坐到她旁边。电脑屏幕上跳出一个音频文件,文件名简单粗暴地写着"死者1-周娆"。

颜姝点击播放。

一段钢琴旋律流淌而出,缓慢、低沉,带着某种说不清的哀伤。只有短短十五秒,却在结束时留下一种未完成的悬空感,像是乐章中缺失的一页。

"《安魂曲》。"颜姝轻声说,"莫扎特的《安魂曲》中的'泪经'片段,但做了变调处理。"

程墨挑眉:"你还懂古典乐?"

"我父亲生前是音乐老师。"颜姝的目光落在办公桌抽屉上,那里锁着一张家人的老照片,"这首曲子...很特别。"

她没继续说下去。程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没有追问,转而指向屏幕:"技术科说这段音频被循环编码在芯片里,只要植入器有电就会一直播放。问题是——"

"一个聋哑人为什么需要听音乐?"颜姝接上他的话,转动椅子面对程墨,"更准确地说,凶手为什么要把音乐植入一个听不见的人体内?"

程墨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想到这是法医办公室又塞了回去:"保安说周娆经常独自在深夜练琴。一个聋哑人,怎么练琴?"

颜姝调出尸检照片,放大周娆的手指特写:"指腹有长期练习形成的茧,她确实经常弹琴。聋哑人可以通过振动感受音乐,有些甚至能成为出色的音乐家。"

她停顿了一下,想起颜晴曾经说过的话——"音乐不只是用耳朵听的,姐姐。它会在你的骨头里唱歌。"

"查过她的背景了吗?"颜姝转移话题。

程墨点点头,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个文件夹:"周娆,21岁,先天性重度耳聋。母亲周雯是三十年前那场火灾的幸存者,当时在音乐学院附属的聋哑学校就读。"

颜姝猛地抬头:"火灾?"

"1989年,音乐学院西侧的老楼发生火灾,烧死了十一名聋哑学生和一个老师。"程墨翻着资料,"当时组建了一个聋哑儿童合唱团,叫'彩虹合唱团',周雯是其中一员。"

颜姝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节奏与刚才听到的《安魂曲》片段诡异吻合。她突然站起身,走向办公室角落的书柜。

"怎么了?"程墨问。

颜姝没有回答,从书柜最下层抽出一本厚重的医学年鉴。书页间夹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它递给程墨。

照片上是十二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站在音乐学院的台阶上,对着镜头微笑。她们身后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胸前别着金色的蕨类植物徽章。照片底部用钢笔写着日期:1989.05.21。

"这是..."程墨眯起眼睛。

"彩虹合唱团。"颜姝的声音异常平静,"火灾前两周拍的。穿白大褂的是Dr.陈,当时音乐学院特聘的听觉研究专家。"

程墨的目光在颜姝和照片之间来回移动:"你怎么会有这个?"

颜姝深吸一口气:"我父亲是当时的钢琴伴奏。火灾后三个月,他自杀了。"

办公室陷入沉默。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被云层遮住,房间骤然暗了下来。程墨低头看着照片,突然指着最右侧的一个小女孩:"这是周娆的母亲?"

颜姝点头:"周雯。她是合唱团里唯一的幸存者,因为当天请假没去排练。"

程墨的手指移向照片中央:"那这个呢?"

他指的是一个比其他孩子瘦小得多的女孩,站在第一排正中央,眼睛大得惊人,却没有笑容。女孩的耳朵上戴着一个奇怪的装置,像是早期的助听器。

颜姝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那是颜晴。"

"什么?"程墨猛地抬头,"但这是三十年前的——"

"不是。"颜姝打断他,"是颜晴的母亲,林雨。她和周雯是同学,也是...我父亲的第二任妻子。"

程墨张了张嘴,似乎有无数问题要问,但最终只是说:"所以颜晴的能力..."

"遗传自她母亲。"颜姝简短地回答,将照片收回书中,"林雨在那场火灾中丧生,当时已经怀孕六个月。颜晴是剖腹取出的幸存婴儿。"

程墨沉默了片刻,突然站起身:"我们需要去一趟音乐学院的老校区。"

"为什么?"

"因为周娆收到的最后一封邮件。"程墨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一封电子邮件,发件人栏是空的,正文只有一行字:「第十二个音符在老地方等你」。

邮件的发送时间是周娆死亡前一小时。

"老校区十年前就废弃了。"颜姝说,"现在是一片废墟。"

程墨已经走到门口:"正好,废墟最适合埋葬秘密。"

颜姝犹豫了一下,拿起外套跟上去:"我需要先去看看颜晴,昨晚的事对她冲击太大。"

"她在哪?"

"特殊教育学校。自从五年前那场意外后,她就一直住在学校宿舍。"

程墨点点头:"我开车送你。"

特殊教育学校坐落在城郊的一片桦树林中,红砖建筑被爬山虎覆盖,远远看去像是一座被绿色火焰吞噬的城堡。颜姝在门口登记时,程墨打量着四周,注意到围墙上每隔几米就安装着一个奇怪的装置——像是扩音器,但形状更为复杂。

"声波驱鸟器。"颜姝注意到他的目光,"颜晴说她能'听见'那些装置发出的声音,像是某种尖叫。"

程墨皱眉:"但学校为什么要安装会伤害学生的设备?"

"因为普通学生听不见。"颜姝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校长认为那只是颜晴的幻觉,直到我拿出医学证明才勉强同意降低频率。"

他们在一间阳光充足的画室里找到了颜晴。她正坐在窗边,对着画板快速涂抹着什么,身边围着几个同样用手语交流的学生。看到颜姝,颜晴的眼睛亮了起来,但注意到程墨后,她的表情又变得警惕。

"只是来看看你。"颜姝用手语说,"昨晚睡得怎么样?"

颜晴摇摇头,举起素描本:「那些声音又来了。我画下来了。」

纸上是一间燃烧的房间,十二把椅子围成一圈,每把椅子上都坐着一个模糊的人影。房间中央有一台老式录音机,磁带旋转着,但画面上看不到任何火焰。

「他们在听音乐,」颜晴继续比划,「然后火从音响里冒出来了。」

程墨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烧焦的乐谱照片:"你见过这个吗?"

颜晴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突然开始发抖。她抓过素描本,翻到前一页——那里画着一模一样的乐谱片段,只是完整得多。

"这不可能..."颜姝低声说,"颜晴昨天根本没看到证物。"

程墨蹲下身,与颜晴平视,缓慢但清晰地比划:「你能听见这段音乐吗?」

颜晴点头,手指颤抖着:「它一直在响,从昨晚开始。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但越来越近。」

颜姝的脸色变得苍白:"我们需要带她离开这里。"

「不!」颜晴突然激动地比划,「我必须画完!他们需要被看见!被听见!」

她的动作太大,打翻了旁边的颜料盒。红色液体泼洒在画纸上,顺着十二把椅子流下,像是鲜血。颜晴看着这一幕,突然捂住耳朵,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叫。

"颜晴!"颜姝抓住妹妹的肩膀,但颜晴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焦距,瞳孔扩大,嘴唇蠕动着说出一个词——

"火..."

然后她晕了过去。

校医检查后表示颜晴只是过度疲劳,需要休息。颜姝坐在病床边,看着妹妹苍白的脸,想起五年前那个雨夜——颜晴也是这样突然昏倒,醒来后就能"听见"那些不存在的声音。医生说那是创伤后遗症,但颜姝知道没那么简单。

"她会没事的。"程墨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颜晴的素描本,"这些画...很特别。"

颜姝疲惫地揉了揉眼睛:"她从小就喜欢画画,但那场意外后,她的画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程墨翻到最新一页:"这是今天画的?"

纸上是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站在钢琴前,手里拿着一个注射器。钢琴盖上躺着一个女孩,正是周娆的模样。最令人不安的是,画面角落里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形状像是一个蜷缩的孩子。

"我们得去老校区。"颜姝突然说,替颜晴掖了掖被角,"现在就去。"

"那颜晴..."

"校医会照顾她。如果凶手真的在重演三十年前的事,那么颜晴在这里比跟着我们更安全。"

程墨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素描本上那个穿白大褂的男人:"你知道他是谁,对吗?"

颜姝没有回答,但她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音乐学院老校区比颜姝记忆中的更加破败。铁栅栏大门锈迹斑斑,门柱上的大理石天使雕像缺了半个脑袋。主楼的外墙被熏得漆黑,窗户全部破碎,像是无数空洞的眼睛。

"火灾后就没人管过这里?"程墨跨过一堆碎玻璃,手电筒光束扫过斑驳的墙壁。

"官司打了十年,最后不了了之。"颜姝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碎砖,"家属们拿到了赔偿,但没人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

他们走进主楼,腐朽的地板在脚下发出不祥的呻吟。程墨的手电照到墙上的一块铭牌:"听觉研究中心...就是这里。"

走廊尽头是一扇金属门,奇怪的是,它看起来比建筑的其他部分新得多,锁也是最近才换的电子锁。

"有人在使用这个地方。"程墨检查着电子锁,"需要密码或者门卡。"

颜姝突然蹲下身,从门缝下捡起一样东西——一片金色的蕨类植物叶子,人工制作的,做工精致。

"金线蕨..."她轻声说,想起周娆耳后的标记。

程墨试着推了推门,纹丝不动。他退后几步,突然冲向门,用肩膀狠狠撞去。门发出巨响,但依然紧闭。

"让开。"颜姝从包里取出一套解剖工具,选了一把细长的探针,插入锁孔拨弄了几下。随着"滴"的一声,电子锁的绿灯亮了。

程墨挑眉:"法医还教这个?"

"自学成才。"颜姝推开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和某种化学药剂的气味扑面而来。

门后是一个宽敞的实验室,令人惊讶的是,这里几乎一尘不染,与外面的废墟形成鲜明对比。中央摆放着一台复杂的电子设备,周围是十二把椅子,排列成半圆形。墙上挂满了声波图和乐谱,还有几十张老照片——全是彩虹合唱团的。

程墨走近设备:"这是...某种声波发生器?"

颜姝检查着控制台:"最新型号的次声波治疗仪,理论上可以用于治疗耳鸣和听觉过敏。"她停顿了一下,"也可以用来杀人。"

房间角落有一个档案柜,颜姝拉开最上层的抽屉,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十二个文件夹,每个都标着一个名字。她抽出标有"林雨"的那本,里面是一份详细的身体检查报告和...一张胎儿超声波照片。

"他们用孕妇做实验?"程墨的声音充满愤怒。

颜姝的手微微发抖:"不只是孕妇。十二个女孩,全是聋哑人,年龄在8到12岁之间。"她翻到报告最后一页,"实验目的是'通过特定频率声波刺激重建听觉神经通路'。"

程墨拿起另一个文件夹:"周雯...实验记录写着'受试者12号,唯一对19.7Hz频率产生正向反应的个体'。"他抬头看向颜姝,"19.7赫兹...那是什么?"

"次声波频率。"颜姝的声音变得异常冷静,"接近人体器官的自然共振频率。长时间暴露会导致内脏损伤、精神错乱甚至死亡。"

她的话音刚落,程墨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接起来,脸色越来越凝重。挂断后,他看向颜姝:"又发现一具尸体。音乐学院的小提琴手,同样是聋哑学生。死亡姿势像是在拉琴,左手..."

"系着琴弦?"颜姝问。

程墨点头:"还有,技术科说从她耳蜗植入器里解析出的音频,和周娆的能完美衔接成和弦。"

颜姝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凶手不是在随机杀人,而是在谱曲——用尸体和音乐谱写一首可怕的安魂曲。

而这首曲子,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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