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刺入病房，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道金色的线。颜姝从陪护椅上醒来，颈部因不自然的睡姿而僵硬。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看向病床——颜晴已经醒了，正靠着枕头望向窗外，侧脸在晨光中近乎透明。

"颜晴？"颜姝轻声唤道，嗓音因睡眠不足而沙哑。

颜晴转过头，嘴角微微上扬。她的眼睛恢复了原本的深棕色，但瞳孔周围仍有一圈几不可见的金色光晕。她比划着手语：「早安，姐姐。梧桐叶落了三片。」

颜姝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妹妹还能注意到落叶的数量，说明她的观察力没有受损。她起身倒了杯水递给颜晴，手指轻触妹妹的腕部检查脉搏。稳定，稍快但规律。

"记得发生了什么吗？"颜姝尽量保持语气平静。

颜晴接过水杯，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敲击出一段节奏——莫扎特《安魂曲》的开头几个音符。然后她比划：「我听见天使在哭。」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程墨走了进来，手里拎着早餐袋。他右耳的助听器在晨光中闪着微光，下巴上的胡茬显示他可能整夜未眠。看到颜晴醒了，他明显松了口气，举起手中的袋子："豆浆和包子，还是热的。"

颜晴的眼睛亮了起来，伸手就要拿，被颜姝拦住："先让医生检查一下。"

程墨放下早餐，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小装置——超声波记录仪的改进版，更小巧精密。"技术科通宵改装的。能实时监测40kHz以上的声波活动。"

颜姝接过装置，小心地别在颜晴的病号服领口。颜晴好奇地戳了戳它，然后比划：「像警徽。」

程墨笑了，眼角挤出细纹："差不多。但这个会闪光——"他按下某个按钮，装置边缘亮起蓝光，"如果附近有危险的超声波，它会变成红色。"

医生带着检查设备进来，颜姝和程墨退到走廊。晨间的医院已经开始忙碌，护士推着药车从他们身边经过，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早餐的香味。

"录音带分析有结果了。"程墨压低声音，"背景里的钢琴声确实是《安魂曲》变奏，但技术科分离出了一个隐藏音轨——孩子的哭声。"

颜姝想起颜晴大脑发出的超声波转换后的声音："是同一个孩子？"

程墨点头："频谱分析匹配度99%。很可能是B-612，也就是白霖小时候的声音。"

"所以整个'天使协议'的核心频率...源自一个孩子的哭声？"颜姝感到一阵荒谬的寒意。

程墨正要回答，他的手机响了。接完电话，他的表情变得复杂："技术科找到了B-612的完整档案。他确实是佩特罗夫的儿子，但..."

"但什么？"

"出生日期有问题。根据苏联时期的医疗记录，白霖——或者说鲍里斯·利诺维奇·佩特罗夫——应该已经五十多岁了。但我们确认死亡的那个'白霖'，生理年龄不超过四十。"

颜姝皱眉："档案错误？"

"或者..."程墨犹豫了一下，"不止一个'B-612'。"

病房门打开，医生走出来："检查结果比预期好。纳米材料的活性降低了80%，剩余的似乎进入了某种休眠状态。但..."他犹豫了一下，"她的听觉皮层结构发生了永久性改变。理论上，她现在能听到的频率范围远超常人。"

颜姝想起颜晴说"天使在哭"："超声波？"

医生点头："很可能。但更奇怪的是她的视觉皮层——扫描显示神经连接方式改变了，像是能'看见'声音的物理形态。"

联觉症。颜姝想起程墨之前提到的。颜晴本就特殊的感知能力，被那些纳米材料加强并重组了。

"有危险吗？"她问。

"不确定。人类大脑有惊人的适应能力，但这种情况前所未见。"医生看了看病房里的颜晴，她正专注地吃着包子，"目前看来她很稳定，认知功能完好。建议观察几天。"

医生离开后，颜姝和程墨回到病房。颜晴已经吃完了早餐，正在素描本上快速作画。看到他们进来，她举起画作——一个穿白大褂的小男孩站在钢琴旁，钢琴内部不是琴弦，而是无数细小的金色丝线，连接着十二个漂浮的耳朵。

「他在调音。」颜晴比划着，「为了让天使听见。」

程墨和颜姝交换了一个眼神。颜晴的画越来越精确，越来越...预言性。

"颜晴，"颜姝小心地问，"你画的是过去的事，还是...将要发生的事？"

颜晴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比划：「都是。声音没有时间。」

程墨拿出手机，调出音乐学院的平面图："那个钢琴，是在老图书馆的地下室吗？"

颜晴摇头，指向主楼的另一个位置：「旧琴房。地下一层。铁在唱歌的地方。」

程墨迅速记下这个信息，然后比划着问：「你能听见现在那里有声音吗？」

颜晴闭上眼睛，像是在倾听。片刻后，她比划：「安静的。天使在睡觉。」

颜姝松了口气，但程墨的表情依然凝重。他拿出另一张照片——从Dr.陈实验室找到的B-612与钢琴的合影："这个男孩，你知道他是谁吗？"

颜晴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突然开始发抖。她的手指紧紧抓住素描本，指节发白。「实验体12号...」她比划的手势有些混乱，「但不是最后一个...」

"什么意思？"颜姝握住妹妹的手，发现冰凉如石。

颜晴的呼吸变得急促，虹膜周围的金色光晕微微发亮。她快速翻动画本，找到空白页，用炭笔涂抹出一片黑暗，然后在中央画了一个小小的、发光的金色蕨类植物。

「13号种子...」她的手势颤抖着，「比天使更古老...」

程墨的手机突然响起警报。技术科发来紧急通知——音乐学院的声波监测设备捕捉到一段异常频率，来源不明，但特征与"天使协议"的激活信号相似。

"有人重启了系统。"程墨站起身，"我得去现场。"

颜姝想跟他一起去，但看了看颜晴又犹豫了。妹妹刚刚稳定下来，她不能离开。

程墨似乎理解她的矛盾："你留下。我会随时通报情况。"他转向颜晴，笨拙但认真地比划：「谢谢你。你救了很多人。」

颜晴微微一笑，回了一个复杂的手语手势，程墨没看懂。颜姝翻译道："她说'声音需要被听见，而不是被利用'。"

程墨离开后，颜晴拉着颜姝的手，指向窗外的梧桐树。秋风吹过，又一片金黄的叶子旋转着落下。

「姐姐，」她比划，「如果我能听见未来的声音...那未来是不是已经决定了？」

颜姝不知如何回答。作为法医，她相信科学和理性；但眼前发生的一切，早已超出常规科学的范畴。

"我不确定。"她最终诚实地说，"但我知道，无论听见什么，你都有选择如何回应的自由。"

颜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看向窗外。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是某种密码。

程墨站在旧琴房中央，警方的技术员们正在检查那台金属钢琴。设备已经被关闭，但空气中仍残留着微弱的臭氧味。

"信号持续了多久？"他问现场的技术负责人。

"不到两分钟。频率特征与之前相似，但调制方式更复杂。"技术员调出频谱分析图，"像是某种...升级版的激活码。"

程墨想起颜晴说的"13号种子"。如果"天使协议"有第十三个阶段，那么前十二个受害者的死，可能只是序曲。

"彻底拆解这台设备。"他命令道，"每个零件都要分析。"

一个年轻警官匆匆走来："程队，地下室又发现了一个隐藏隔间！"

隐藏隔间的入口在钢琴后方，被一块可移动的声学泡沫板遮掩。里面是一个小型工作台，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工具和笔记本。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的照片——十二个穿白裙的聋哑女孩，每人耳朵上戴着不同的设备。照片下方写着"彩虹合唱团-最终测试组"。

程墨戴上手套，小心翻阅笔记本。大部分是技术图纸和频率计算，但最后一页写着一首诗：

"十二个音符唱响，

第十三个沉默观望。

当金属之树开花，

天使将不再彷徨。"

落款是"B-612，1989"。

"金属之树..."程墨喃喃自语，目光落在房间中央的金属钢琴上。它确实像一棵抽象的树，琴盖如树冠，琴腿如根系。

技术员突然惊呼："程队！钢琴内部有东西！"

拆开钢琴上方的面板，露出内部结构——不是普通的琴弦和音板，而是复杂的电子元件和一根根细如发丝的金色线材，排列成类似神经网络的图案。在正中央，有一个小型玻璃容器，里面漂浮着一片金色的蕨类植物叶子，与颜晴耳后的印记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鬼东西..."技术员小声嘀咕。

程墨用镊子小心取出玻璃容器，对着光观察。那片金蕨叶不是植物，而是某种金属与生物组织的混合体，在光线下呈现出奇异的脉动，仿佛有生命一般。

"联系颜法医，"他对旁边的警官说，"告诉她我们发现——"

一阵刺耳的警报声打断了他。技术员的监测设备突然亮起红灯："40kHz超声波爆发！来源...就在这栋建筑里！"

所有人都捂住耳朵，尽管那个频率远超人类听觉范围。程墨感到右耳的助听器发出一阵尖锐的反馈噪音，不得不赶紧取下。

"定位来源！"他喊道。

技术员盯着仪器："三楼...东侧走廊...正在移动！"

程墨拔腿就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梯。三楼是以前的教室区，走廊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门。监测显示声源在移动，像是有人拿着发射器在行走。

最末端的教室门微微晃动，像是刚刚被人关上。程墨示意赶来的警员包抄两侧，自己则举枪缓缓靠近。透过门上的小窗，他看到教室里一个穿白大褂的背影——瘦高个子，花白头发，正俯身在某个设备前操作。

白霖？不可能，他的尸体已经确认。难道是...

程墨猛地推开门："不许动！警察！"

那人转过身，却不是白霖，而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看到警察，他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按下手中的某个按钮。

刹那间，一股无形的压力充满房间。程墨感到胸腔剧烈震动，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视线边缘开始发黑。警员们纷纷倒地，痛苦地捂住耳朵。

陌生人趁机冲向教室后门。程墨想追，但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就在那人即将逃脱时，一道黑影从侧面扑来，将他撞倒在地——是颜姝！

两人扭打在一起，颜姝明显处于下风。程墨强迫自己移动，每一步都像在胶水中跋涉。他终于接近战团，用手铐狠狠砸向陌生人的太阳穴。那人闷哼一声，瘫软在地。

颜姝喘着气爬起来："你...没事吧？"

程墨摇头，耳鸣如雷："你怎么...在这里？"

"颜晴说...天使醒了。"颜姝指向陌生人掉落的设备——一个微型超声波发射器，"她听见了...这个频率。"

技术员们赶到，控制了昏迷的陌生人并关闭了发射器。压力感立刻消失，但程墨的平衡感仍未恢复，不得不扶着墙站立。

"身份确认了。"一名警员检查了陌生人的证件，"李明哲，音乐学院声学教授，前Dr.陈的研究助理。"

颜姝捡起发射器："和地下室的设备一样，但便携式。"

程墨的手机响了。医院来电，颜晴再次陷入昏迷，脑电波显示异常活动。但这次不同的是，她耳后的金色蕨类印记开始发光，亮度随脑电波的波动而变化。

"我们得回去。"颜姝脸色煞白，"颜晴可能正在接收那些信号...无论它们是什么。"

回医院的路上，程墨翻看着从李明哲身上搜出的笔记。大部分是技术参数，但最后一页写着一行字："当第十三个听见召唤，金属之树将生根发芽。"

下面画着一个简单的图形——十二个点围成一圈，中央是一个更大的点，标着"13"。

"李明哲是'谛听者'的人？"颜姝问。

"很可能是本地执行者。"程墨合上笔记本，"负责看护那个金属钢琴，等待激活时机。"

"激活什么？"

程墨没有立即回答。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秋日的阳光给一切镀上金色边缘。他想起颜晴的画——那些连接耳朵的金色丝线，像是某种神经网络。

"我认为..."他缓缓说，"'金属之树'是一个比喻。那些纳米材料在人体内生长，形成类似树根的网络，最终...将所有携带者连接成一个整体。"

颜姝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车门："集体意识。"

"而颜晴..."程墨犹豫了一下，"可能是那个连接点。第十三个，指挥者。"

医院走廊上，主治医生正焦急地等待他们。颜晴的状况很奇怪——昏迷但脑活动异常活跃，纳米材料再次扩散，但这次形成了某种有序模式，像是...电路图。

"我们尝试了所有常规方法，无法唤醒她。"医生说，"她的身体指标正常，但意识似乎...去了别的地方。"

颜姝透过病房窗户看到妹妹。颜晴平静地躺着，耳后的金色印记明亮如小灯，在昏暗的病房里格外醒目。她的手指偶尔抽动，像是在弹奏无形的钢琴。

"让我进去。"颜姝说。

医生犹豫了一下："理论上，那些纳米材料可能通过接触传播..."

"我不在乎。"颜姝已经戴上手套，"她是我妹妹。"

病房里安静得能听见输液管中的滴答声。颜姝握住颜晴的手，惊讶地发现温度正常，不再是之前那种灼热。她轻声呼唤妹妹的名字，没有反应。

程墨站在床尾，观察着监测屏幕。脑电图显示出他从未见过的模式——不是癫痫，不是睡眠，更像是...深度冥想时的高频同步波。

"颜晴，"颜姝凑近妹妹的耳朵，"我们找到李明哲了。他不会再伤害任何人。"

没有反应。

颜姝想起小时候哄颜晴睡觉的方法——哼唱那首《茉莉花》，她们母亲生前最爱的歌。她轻轻唱起来，声音颤抖但温柔。

奇迹发生了。颜晴的眼皮微微颤动，耳后的金光闪烁了一下，像是回应。监测器上的脑电波突然改变模式，出现了更多高频成分。

程墨惊讶地看着这一幕："继续唱。"

颜姝唱完一遍又一遍，直到嗓子发干。颜晴没有醒来，但她的表情变得安详，嘴角甚至有一丝微笑。最令人惊讶的是，那些金色纹路开始缓慢褪色，像是进入了休眠状态。

主治医生检查后确认："纳米材料活性降低了！这...这不科学，但确实有效。"

"科学解释不了爱。"程墨轻声说，然后为自己的肉麻感到尴尬，赶紧补充，"我是说，可能某种特定频率的声波..."

颜姝微微一笑，继续握着妹妹的手。窗外的天色渐暗，最后一缕阳光穿过窗帘，正好落在颜晴耳后的金色印记上。那光芒不再冰冷刺眼，而是温暖的，像是黑夜中的萤火。

程墨悄悄退出病房，给技术科打电话，要求分析《茉莉花》的声波频谱。如果声音能影响那些纳米材料，那么或许...音乐才是最终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