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德王后这一支能传承下来,不光是因为诸国并不曾将他们一脉当作始皇后裔,也是诸侯不曾想到,始皇嫡长孙晏平君在自知活命无望的情况下,还会理智的以自己死为谋用来掩护嫡女逃离。而诸侯们更不曾想到孝德王后这一支掌握着隋朝暗卫谛听,晏平君孤注一掷的把隋朝复兴的希望都压在了其女一脉。孝德王后出生时大隋已灭亡二百载,她甚至一生都没有踏足过曾经的隋都建安,但是她口中的故国却是她心中最美的风光。哪怕因着始皇后裔的身份她自苦到逼死了自己,但她还是在病榻前让齐靖宇发誓一定要复兴大隋,兼祧始皇血脉,有朝一日大齐一统寰宇,再复始皇昔日荣光。
想起母后口中的故国风光,齐靖宇不无感慨:“偌大的中州伴随着大隋灭亡被瓜分殆尽,而曾经拱卫中极之地的九州也早已不复当初的模样,世事变迁,故事变化倒也在情理当之中,只是私以为菁州旧地,璀璨华阳,其文风雍容,这故事的结局当真无一丝菁州风韵。”
兰轩言:“这并非菁州故事,而是古老的楚地传说。”
他们皆知,兰轩口中的楚地,并非楚国所在苓州,而是楚明王的楚地,也正是如今齐国受封的明州,众所周知,锦王室为明王后裔,而大楚文风萧瑟疏朗,多嘹亮悲歌。
齐靖宇打趣道:“不曾想大隋与大楚之间连故事也不近相同,始皇与明王之间恐怕也不会想到数百年过去,曾经算是宿敌的双方,他们的后裔有一天却会心平气和的在一起谈天说地。”
兰轩反驳他:“曾经元天子分封时也不会想到隋地和楚地会成为宿敌。”
要知道大隋一统之前,天下奉元氏为尊,天下诸侯中强势者皆为元氏诸侯,而千年前大隋与大楚的先祖更是元天子最早分封的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一代代的分封之后,元天子大权旁落,诸侯并起,到最后这天下在隋氏与楚氏之间角逐。世人大多记得始皇和明王争夺天下,记得赤水两岸飘摇的异色旗帜,又还有几人还记得隋姓和楚姓其实同出一脉?元姓一脉,及至隋楚争锋,这天下也只有这两支了。昔日始皇放过明王一脉虽有锦康王的原因,楚氏元姓才是根本,而始皇一脉最终残存在世的只有齐靖宇其母一支也不无这个道理。
天下诸侯不光不愿始皇一脉再现,也不愿自古号为天之子嗣的元氏再现辉煌。正因为如此,如今的始皇不再属于大元,哪怕始皇自称元氏正统,自称其所在的朝代为大元王朝的延续,后世为了和元天子的元朝所区分,还是称其为隋朝。隋同“堕”,垂落,始皇所建立的王朝二世而亡,仅存短短数十年,这大隋也算名符其实。
齐靖宇问她:“这就是你选择我的道理?”若不是兰轩今日提起元天子,齐靖宇险些忘了,隋楚出自一家。应该说,这天下都刻意忘了,在姓和氏合二为一的今天,其实隋楚出自一家。姓与氏的区分是因着元天子分封的需要,而随着元天子的消亡,自然也不复存在。
她说:“更多的是恰逢其会——”
而齐靖宇却觉得兰轩以为的恰逢其会其实不过是一种必然而已,锦国选择的自始至终不是齐国,而是他,应该说这才是他在锦齐交易中越过父王占据主导地位的根本原因。作为楚明王的后裔,哪怕平王亲自诛杀王夫,但终归裕王延宗幼时是王夫明诺手把手所教,平王杀王夫,何尝不是时势所趋,最终倒在王夫墓前的平王对王夫何尝没有感情。而王夫明诺之死何尝不是他得一种另类算计,自明诺之后,锦王室一脉都认为自己为元氏后人。九州王室皆知,自裕王始,历代锦王陵墓中象征着身份的玉牌皆是元姓锦氏,锦国曾经也有着逐鹿九州恢复元氏一族昔日荣光的志向。而锦王最终做交易的是齐国,并非齐国是临近的大国,而是因为齐国的下一代是他齐靖宇,是始皇血脉后裔,算得上是元氏一脉。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齐靖宇颇为享受在这浩瀚的天宇之下的赏景论事。月明如玉,疏星点点,锦兰轩想,如果没有身侧之人,游目骋怀应该最是惬意不过的一件事。
可惜的是没有如果——
锦兰轩耳畔又传来了齐靖宇的声音,“仲宣觉得这平仓城如何?”
“易守难攻。”锦兰轩说出这个众所周知的事实。
“可惜——”齐靖宇真的觉得再是惋惜不过了,没想到天险平仓乃至平野郡都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
“咦?这样的好消息世子竟还觉得可惜?”齐靖宇这一生可惜,还真引起了锦兰轩的好奇,她侧过头看他,他的眉目俊朗,一双星眸熠熠生辉,眸子里是一片星光月影。
“整个平野郡已经是囊中之物,自然值得高兴,”齐靖宇当然感受到了锦兰轩的注视,不过他没转头,依然看向这星罗棋布的广袤宇宙,他平静的诉说一个事实,“但这并不妨碍靖觉得可惜啊——”
兰轩追问:“怎么说?”
“自是可惜靖所有的谋划全都功亏一篑——”
兰轩嘴角意识地撇了一下嘴,“燕王如此作为,这其中少不了世子的手笔,现在竟觉得可惜了?”兰轩转头问他:“这算不算猫哭耗子假慈悲,世子不觉得炫耀太过了?”
倒是忘了好多信息还是经她之手传递,被兰轩这么一说,齐靖宇倒是真的有几分尴尬了,她不提他还没发现,这话卖弄的意味也太浓了,齐靖宇以手摸鼻,用宽大的袖口掩饰掉他面上的窘态。
兰轩脸上的表情很是奇怪,一眨不眨的盯着齐靖宇。
片刻之后,‘噗嗤’一声,两人一同笑出声来,清风朗月,气氛倒是意外的和谐。
最后,齐靖宇轻咳一声,自然的将手垂下,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神色自若的开口转移话题:“燕闻毅确实非同一般。”
兰轩也善解人意的如他所愿开口:“燕国的大臣不管?”
“你又不是不知道,燕闻毅这个人好大喜功,最喜阿谀奉承,你觉得跟随着他的都是怎样的人?”齐靖宇根本就无法明白燕闻毅作死的脑回路,他只知道燕闻毅蠢到家了。区区一个平野郡,就想满足他?呵呵,他只能用行动告诉燕王,做梦!
“这是燕王自己提的?”不管怎样想,锦兰轩也无法理解燕王的做法,割地求和,滑天下之大稽。
“秦国插了一手。”齐靖宇一顿,又道:“谢瑜与燕国不死不休,既然秦国占不到便宜,他不介意齐国得些好处来加速燕国的灭亡。”齐靖宇的语气和缓,但锦兰轩还是听出了他内心的惋惜之意。这一刻,兰轩倒是有几分能理解身边之人了,理解他话里的可惜之意了,骄傲如公子靖,他是真的希望能好好的斗一场的,只可惜,他终是不能如意了。
“仲宣在这里先恭喜世子拿下平野郡了!”锦兰轩觉得上苍真是眷顾齐靖宇,在燕国方面他根本就不曾费心谋划就白白捡了这么大一个便宜,说是天下掉馅饼也不为过了。
齐靖宇对锦兰轩这话嗤之以鼻,“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月光之下,他看向夜空的眸子似乎在发光,他就这么随意坐在地面上,也自有一份睥睨天下的气概。他的神色平和,眉目舒展,嘴角噙着一丝笑,纵使笑着,他眼角眉梢也透露出凌厉的气势来。他的声音清朗,可听在耳边却再是霸气不过了,明明他将话说得无比自负,可也无法让人生出反驳的意思,反而有一种理应如此的感慨。锦兰轩心里叹一声,这样的公子靖,他天生王者——
锦兰轩低头敛目,换了个舒适的坐法,将脑海中纷繁杂乱的念头抛却,她用手撑着下巴,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齐靖宇许久没有听到锦兰轩的回答,他将视线从这纷繁的天宇中移开,看向她。他的一侧,锦兰轩早已抱膝睡熟了。睡着的她,遮住了那一双潋滟的水眸,掩去了那眉目间的忧郁,再是恬静不过了。清风徐徐,扰乱了她柔软直顺的秀发,也褪去了她不曾放下的戒备之态。这月色太撩人,他竟产生了一种若是时光停驻于此该有多好的荒谬想法。他站起身来,像是受到什么蛊惑似的不受控制般的伸手轻轻覆于她光洁的面颊上,一经碰触,他又若触电般的迅速收回。他的整只手连着胳膊直到心脏,一股酥麻感迅速蔓延开来,他的心脏跳动速度骤然加快,没有人知道在这夜幕中他的脸上曾浮现过一抹薄红之色。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猛的攥紧手,一眨不眨的看着睡着了锦兰轩。他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慌张,若是仔细看,那里面似乎还夹杂着令人不易察觉的窃喜。他的脑海里闪过诸多思绪,一闪而过,快的根本让人抓不住。
齐靖宇还来不及追究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的左手在他未曾反应过来之前就飞速的点了锦兰轩的睡穴,她睡的更沉了。他错愕的看着自己点穴的那只手,有些搞不清处他究竟想要些什么了。
齐靖宇本想唤韶音前来将锦兰轩扶回去,他一抬头才想起韶音和边星早在他来到后就自觉退了下去。不得以,他伸出手将少女拦腰抱起,少女的腰身不盈一握,淡淡的兰花馨香萦绕于怀,他整个人不由一怔,然后,他抱着她,步履从容的向着营地走去。
月光如缎,夜色空濛,从锦兰轩住的军帐中走出,被微冷的风一吹,齐靖宇顿时清醒了大半。
天上明月昭昭,美人睡颜恬淡。齐靖宇在心中咒骂一声,都怪此情此景太过惑人!
是月色撩人,是美人惑人,还是他的心为之悸动了呢?
此刻,睡梦之中的齐靖宇不曾考虑过这个问题。许多年后,他想也许早在那个时候的他对锦兰轩就已经情根深重而不自知了。他想,若是他早些理清他们的关系,也许他就不会被这爱恋所束缚。又或许他又是庆幸的,在这苍白的人世间,有那么一个人能让他为之欢欣,为之……
是喜是悲,是离是合,未来,谁又知道呢?
更深夜半,正是酣睡的好时候。因着齐国将领早已知晓平野郡已为囊中之物,因此在军帐外只留了零星的几个士兵在守卫着营地,其余人一片好眠。殊不知平仓城的城门已经开了一条可余双人的间隔,危险即将临近。
严鸿鸣选择今日突袭自然是猜到今日会是齐军守卫最为松弛的时候。他知道尽管燕王的诏书虽不曾到达,可齐国一定会提早得知消息,毕竟安插探子是各国常见的做法。果然如他所料,齐军的守卫松散极了,他一个手势下去,立刻有几个人悄无声息的解决了营边几个守卫的兵士,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然后,燕军纵深进入营地,转瞬间,营中守卫尽数毙命。
严鸿鸣知道,在齐军还未发觉他们之前是最好的袭击时间,一旦他们反应过来,他率领的三千兵甲对上齐军十万大军无异于以卵击石。他回望一眼在他命令下已经关闭的城门,他明白,这会是他最后一次征战了。乘着夜色,他也加入了战斗。
即使严鸿鸣手下的士兵再谨慎,难免会有意外发生,随着接连几声惊叫声响起,他们已经完全暴露在齐军的眼皮子底下了。虽然齐军还很困乏,但拜齐靖宇良好的训练所赐,几声哨响,全营戒备,战斗随机展开。
齐靖宇肃着一张脸,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阴沉可怖的气息,虽然,他明白这会儿并不是追究为何营中会缺乏守卫的时候,但他还是不可抑制的产生了一股熊熊怒火。行军多年,他不是没有经历过夜袭,但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摸进军营内部才反应过来的情形。
这绝对是耻辱!
严鸿鸣对齐军如此迅速就反应过来是感到意外的,他明白若不是对方未曾防备,他带的人不敌对方一击之力。
既然已经被发现,严鸿鸣索性高声喊道:“袭营者燕国镇国大将军严鸿鸣,齐国小将还不速速来见!”他一边杀人一边呼喊:“袭营者燕国镇国大将军严鸿鸣,齐国小将还不速速来见!”严鸿鸣手舞长刀,刀起头落,“袭营者燕国镇国大将军严鸿鸣,齐国小将还不速速来见!”他连喊三声,声音高亢有力,声声震耳。
刀戟相交,兵甲碰撞,有得人倒下,有的人还在搏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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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十七章 马革裹尸真英雄,月色撩人暧昧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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