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兰轩的额头渗着细密的汗珠，天知道，第一次经历夜袭的她有多无措，若不是边星及时赶到，她都不知要不要带着韶音赶赴主帐。

另一边，未明也不知道他这算不算幸运。因着处理军务靠在椅子上小憩，昏睡间他被一把直直地插入床榻间的飞刀惊醒，这绝对不是什么美好体验。大意了，在燕王都已经放弃平野得情况下不曾想过会有人发动夜袭，死里逃生，未明向着主帐而去。

战斗还在继续，燕兵到处流窜，给齐军的围剿带来了很大的难度。

平仓城的城门已关，燕军是怀着破釜沉舟的信念来战斗的，想要战胜这样不要命的燕军，哪怕是以战斗力强悍而闻明的齐军也得费一帆功夫。好在齐军在人数上占着绝对优势，几经努力，剩下的几百兵甲被尽数包围于主帐之前。虽然战斗还在继续，但很明显燕军很快就要被齐军消失殆尽。

齐靖宇冷着一张脸，走出主帐。他的左侧站着未明和锦兰轩，右侧站着几个领兵的将领，柴火的映照下，相比于从容稳定的未明和锦兰轩，那几个将领的脸色很是难看。

“竖子，还不速速出来受死！”尽管严鸿鸣知道燕军已经被围剿，但他依旧很是嚣张，“不败战神，公子靖宇也不过如此——”

“哈哈，战神又如何？还不是老夫的手下败将！”

“小子，让爷爷我告诉你什么叫战争！”

“呵呵，公子靖也不过是个缩头缩脑的胆小鬼！”

“胆小鬼！”

“这样的胆小鬼也配来战场……”

眼见严鸿鸣越说越难听，终于有人忍不住站了出来，“世子，末将请战！”

继齐国左翼先锋曹羽站出后，其余将领纷纷请战。

齐靖宇摆手，“本世子去会会他！”说完，他从护卫主帐的士兵手中随手抽出一杆长枪来，向着严鸿鸣的方向走去。

“久慕将军大名却未曾得以一见，老将军相邀，靖岂敢不从——”

齐靖宇的声音夹杂着内力，虽然不甚响亮，全军却清晰可闻。随着他的前来，不管是正在围杀的齐军，还是浴血杀敌的燕军，皆不自觉的给他让出一条通道来。

原本严鸿鸣以为公子靖只是徒有虚名罢了，一如秦国公子临朝，或许算得上厉害，但逊于传闻远矣。可严鸿鸣看到那个手握长枪的男子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想错了，在千军万马之中依旧安之若素的人怎么可能是个简单的人物？

齐靖宇脚步清浅，步履从容，一步步向着老将军严鸿鸣走去，他虽没有做多余的动作，但他所过之处杀伐立止。待他走至严鸿鸣身前，万军肃立，战场上再无刀戈之音。这一刻，他们二人就是焦点。战场之上，大家不自觉的屏住呼吸，静待这一场英雄的对战。

他们二人皆未曾说话，视线相交，战意昂然。

严鸿鸣很多年都未曾感受到这样激烈的战意了，芊芊公子，气质森然，矛盾又和谐。可他心里明白，公子靖的谦恭只是表象，这是个真正危险的人。

齐靖宇从心底里佩服眼前人，三朝老将，一心为国，燕国将亡便以身殉国，哪怕遭其算计，他也不得不承认老将军是大丈夫真英雄。

严鸿鸣和齐靖宇同时吸一口气，他们一同出手，刀枪互碰，战斗开始——

刀枪击鸣，力道相搏，齐靖宇完全摒弃了内力相助，单纯以自身力量与严老将军拼斗，一刺一挑，越发张弛有度。

“小子，竟是第一次用枪？”从无序到有序，从开始的慌张防卫到后来的渐入佳境，到此时，这小子已经开始反攻了，严鸿鸣据此做了这么一个大胆猜测，莫非此人是第一次用枪？

“是又如何？”声音未落，迎接老将军的就是迎面刺来的长枪。

“哈哈，痛快！”

严鸿鸣侧头躲过长枪，对着齐靖宇的面部挥了一刀，当然，没有成功。齐靖宇将手中长枪抬高，向后躬身，刀枪相撞，长枪截断，下一瞬齐靖宇与严鸿鸣调了个方向，齐靖宇索性把断枪当做双剑使用，新的一轮斗争再次开始。

主帐前，锦兰轩问未明：“这是他第一次用枪？”严鸿鸣的声音粗犷，让人想忽略都难，更何况锦兰轩一直聚精会神的看着两人对战，这问题想忽略都难。

虽然锦兰轩未曾提名道姓的问问题，但未明还是听懂了那个他指的是谁。“应该吧，”未明用手拖住下巴，想了半天也未曾忆起齐靖宇拿枪的情景，“反正我不曾看到过承宗用枪，倒是剑更多见。”

“他会不会输？”未曾用过枪竟敢和沙场老将比斗，是该说他自负，还是该笑他自大？锦兰轩的牙齿无意识的咬住下唇，她的心随着刀枪碰撞的声音而跳动。

“不会——”未明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承宗的字典里就没有‘输’这个字！”他这话说得异常肯定，承宗武学天赋极佳，这可是得到师父认证的。

锦兰轩点头，听了这话，她狂跳不止的心顿时安定下来。有了这安慰，哪怕严鸿鸣的刀向着齐靖宇的脑袋砍去，她也只是在心里惊叹一声，而面上丝毫不见慌张。

“痛快啊——”严老将军高吼一声，躲过齐靖宇的断枪，脚下一个踉跄，他用刀支撑才幸免跌倒。看到这样的齐靖宇，再想想燕闻毅，这一刻，严鸿鸣只觉悲哀。不过，为了燕国战死沙场，严鸿鸣也是无憾！

齐靖宇并没有乘胜追击，他明白严老将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大王啊——鸿鸣不曾负您，我不曾负燕国！”严鸿鸣喷一口血，将手中长刀一抛，他眼中泛光，那里有先王，更有一群志同道合为了燕国鸿图大业的人，最终他眼中的星光从极盛处开始涣散，他最后吼一声：“懦夫猝死于病榻，将军裹尸于沙场——老夫一生不弱于人！”

一代名将严鸿鸣最终死于战场，他直到死后整个身体仍然站立的笔直如松！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严老将军一生铁骨铮铮，真英雄也。

长刀陷入地下半尺，可想而知老将军最后用了多大的力度。随着老将军身死，燕兵手中的兵器纷纷落地，夜战也拉下了帷幕。

齐靖宇看一眼严老将军依旧屹立的身躯，久久未曾移开视线，半响儿，他开口：“厚葬了吧——”

齐靖宇的声音无比落寞，此时荒野无声，他低哑的声音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中。说完，他转身返回主帐。

主帐前，众人望向傲然挺立的老将军，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这静默是对英雄的挽歌。

一场夜袭，燕军死两千三百一十七人，降六百八十三人，而齐军死伤三千多人，不得不说这场突袭虽然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但确是非常有借鉴意义的一场偷袭战。然而，提起平仓一役，人们最先想到的不是出乎意料的偷袭，更多的是那个人，和他死前的那句话。

从此，‘将军裹尸于沙场’成为名将的毕生追求，严鸿鸣虽死犹生。

黑云遮月，灯火通明，今夜注定无眠。

燕国上京，接到消息的燕王暴跳如雷，然而周遭静若寒蝉，无人上前劝阻燕王。

“混蛋——”御案上的东西都被尽数扫落，摔了一地。

燕闻毅对着御案连拍三掌，震的他整个手臂都麻了他却丝毫不在意，他语气暴怒，“严鸿鸣这个老匹夫，谁给他的胆子！可恶——”

“秦国已经是我们的生死大敌，好不容易有办法和齐国化干戈为玉帛，这个老东西！”

“气死寡人了——谁给他的权利让他出兵的，一群废物！”

“废物！连个老匹夫都控制不住——”

咒骂声还在继续，哪怕是燕王的贴身内侍也不敢出声劝阻，生怕受到他的迁怒，毕竟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周遭服侍他的人皆战战兢兢，衬的大殿之中燕王的神色更显可怖。恰恰在此时，有小太监急急的冲了进来，“大王，不好了——秦国又攻下了柘城！”

“混蛋——”燕闻毅对着小太监一脚踹了下去，小太监一个踉跄，整个人趴在了地上。燕闻毅却连看也不看一眼，嘴里继续咒骂：“谢瑜——你以为你投靠了秦王我就怕了你吗？你永远是寡人的手下败将！”说着，他的表情更显疯狂，“该死的谢家，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看着脚边趴着不动的小太监，燕闻毅更加烦闷，“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

“大王，饶命啊——”小太监听了这话，浑身发颤，直接尿了出来。拖出去，并不意味着逃过一劫，而是要被活生生的送去给燕王的爱宠——一只野性十足威风凛凛的老虎加餐！

两名侍卫将小太监架了出去，两个小太监低着头动作麻利且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迅速将地面上的水渍处理干净然后退下去，唯恐动作慢了被燕王再次迁怒。

燕王一阵发泻，心中的火气发散了不少，想起了新进宫的美人，倒是有几分黎儿的风采，他说：“走，去毓灵宫。”

他身侧的内侍赶紧跟了上去，“大王摆驾毓灵宫——”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着毓灵宫而去。

随着燕王的离去，大殿里变得更加安静了，也更加清冷了——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夏日绝句 宋·李清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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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十七章 马革裹尸真英雄，月色撩人暧昧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