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来得不算太早,对着空无一人的属于齐国一方的驻地,叶九歌还是忍不住再一次跟姜维抱怨:“催催催,你看来早了吧?主角都还没到齐,倒是咱们配角早早的登场,你也不怕咱们抢了主角的风头!”
“小祖宗,你也说了,人家是主角,压轴出场才对得起身份。”
叶九歌撇撇嘴,“可惜我的八宝鸭——”
“姑奶奶,不就是一只鸭子嘛,我的错,我的错,回去路上吃,至于嘛!”姜维摇头,“真是欠了你的——”不过这样说着,姜维并不后悔阻拦叶九歌的举动,真要是依着叶九歌的性子,一个她眼里无甚重要的会盟,迟到了真没什么大不了。有八宝鸭,就有八宝鸡,哪怕会盟与梁国关系不大,太嚣张的无所顾及总是不好。无论如何,天下一统也好,局势变迁也罢,叶家要好好的,她更要好好的。
“这还差不多!”叶九歌这才满意的点头。她并非不懂这天下大势,只是梁国志不在此,也可以说是叶家志不在此。
同样是一国只手遮天的存在,甚至和白国连家相比,叶家连王室的阻碍都不曾存在,百姓更是拥护爱戴。可是几百年间,叶家不曾称王,哪怕庄王离去前在殿前明言逊位于叶家先祖叶鸣萧,数百年来,叶家仍然只是梁国的叶家,也只是叶家。
为王,又有什么意思?
于叶九歌而言,端坐孤寒王座远不如逍遥叱咤沙场来的痛快!而于叶家其他人而言,同样是如此。
当年在她还是小女孩儿的时候,爷爷就问她:“王座之上,欢喜否?”
看着那成堆的奏折,孤零零地坐在王座上她的答案和许多先辈并无不同:“不,不好——”
叶家先祖不曾为王,但是他却不曾限制后代不得称王,只是,数百年间,他的后代无一人称王。这数百年间,叶家出过诗圣,有过书痴、音痴、画痴、棋痴,甚至有人纵横赌场被誉为‘赌界圣手’……各行各业,无数的叶家子弟,他们或许出众,或许平庸,却唯有叶家家主的位子让他们避之而无不及。责任促使叶家放不开梁国,自由却是流淌在他们血脉当中的追求。所以,几百年间,梁国不曾丢失一片土地,哪怕有十数次机会,也不曾扩张一分天地。所以,哪怕这一代叶家主只有叶九歌一女,这未来的家主位置还是毫无意外的落到了叶九歌头上
‘不称王,择明主’的梁国是诸侯难以理解的存在,也是天下人钦佩的存在。正因为如此,某种意义上也是最最不在意会盟结果的存在,比某些闲云野鹤的存在还要不在意结果。
说来可笑,逍遥天下的公子无名却是在意会盟结果的。
这乱世太久了,无名却看不到结束的可能,难得的哪怕是短短几年的安定也是值得期待的。要说四公子当中谁最在意这天下安定,那么非要属无名莫属。
为什么这么说?
或者说,为什么不说是未明与常错?
最不在意的非奕凡莫属,这个似乎并无争议,公子靖最在乎的从来不是结果,或者说结果重要,但是相争的过程更有趣,他不甘人下。最在意的是无名公子,却不那么让人信服。但无名是知道的,常错也好,未明也罢,他们当然希望天下一统,希望百姓安居乐业,却远不如他的愿望来的迫切。
天下无战,那是他还在懵懂孩提时就许下的期望——
也是因为在意,他才会千里迢迢来商丘去围观一场他无法左右结果的会盟。
无名的出身与公子靖相比,可谓云泥之别。一个是王室子弟,王后嫡出;一个是流浪乞儿,贱民之后。若不是师父垂怜,根本不会有今日的他,以平凡之身,被尊称一声‘公子’。公子无名,所谓的圣人,最是无所恃的无名,众人眼里最潇洒的他,其实根本做不到‘逍遥’二字。浪迹江湖,何尝不是一种逃避?这天下群雄并起,他根本看不到和平的可能。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就有算计,就有无奈,越是权力的中心就越是藏污纳垢。逢场作戏下的尔虞我诈最是虚伪,万般无奈下的委屈求全何其无辜,含情脉脉下的同床异梦贻笑大方,两情相悦下的互相插刀不以为奇……以情为网,层出不穷的美人计,更是见怪不怪!什么恩将仇报,什么血脉相残,什么荒唐嬉闹,更是不说也罢!在这权力场上,有人沉溺其中,有人想要逃离,还有更多的人拼了命的想要进入。所谓‘翻手为云覆手雨,昨日河东明朝西’便是如此。
懵懂孩提时的记忆早已淡去,数十载的教养更是深入骨髓,再是举止之间仪态堂堂,再是兵法谋略了然于心,但是无名自己知道,他还是一如既往,玩不惯也看不惯那名利场上的荒诞闹剧。他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天下大势,逃避似的游离在权力之外。
正如当日不收程锦为徒,难得真的是因为其心性不合适吗?难道不是因为他从中看到了自己的镜像吗?那个孩子和他,相似却不同。那孩子或许并非天纵之才,但无名却在那个赤子之心的孩子的灼灼双目中看到无与伦比的执行力,当日试探完锦兰轩之后,初步了解锦兰轩的为人,在她在一旁的情况下,收那孩子为徒,真的算是成全吗?
那是埋没,至少无名是这样认为的。
他以为有着那样坚定眼神的行动力满满的孩子在锦兰轩的安排下注定会有所成就。只是不曾想到,锦兰轩会认那孩子为弟,许那孩子一个锦绣前程。
而今,在商丘郊外的茶肆当中,类似的场景,也有一个小少年笔直的长久地跪在他面前,求着他收其为徒,只是无名的面前不在有人能让他将这个孩子推拒。
这个孩子和程锦却是截然不同的存在——前白王之孙,公子岩之子的白之钺。
眼前这个身体虚弱面色惨白带着数十位家仆围着无名,并跪在他面前的王孙子弟显然是有备而来,从清晨到日落,哪怕数次体力不支歪倒在地,他也努力用手支撑自己爬起再次跪立,就这么直挺挺的跪在石板铺就的地面上,眼里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
不是不能突破重围,无名却被这少年的狠厉桎梏。
白之钺说:“您要是离开,那么这群人都会死——”
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无名那一瞬是想笑的。真奇怪,这少年真不该拜他为师,他该拜的应该是公子靖才对。当年,齐靖宇就是这么威胁师父的。拜师,还这么猖狂,果然是王室子弟,都是这么不讨人喜欢。
此时无风也无月,唯有眼前的白之钺还在坚守,等公子无名唯一的那个答复。
看着眼前跪着□□的白之钺,无名不期然的想到了齐靖宇。那年还是孩童的齐靖宇,身重剧毒一身狼狈,带着仆从携帝王令以始皇后裔的身份求助师父时,那剧毒发作痛苦的浑身发颤却咬紧牙关不曾发出一声呻吟的模样,至今令无名印象深刻。
‘半日’至毒,一经发作,浑身如千万蚁虫噬咬,锥心之痛,循环间隔半日往复发作,无有休止。中此毒者,不是毒死的,多是死于自杀,寥寥记载中,最多有人坚持了一十九天,而当年还是孩子的公子靖,却生生熬了近二十多天,一直咬牙坚持到他们隐居的幽谷求医。
孩童时的齐靖宇在师父言明‘半日’之毒无解的情况下,在熬过漫长的发作期后,幼小的孩童对着师父的眼眸,然后抬头扫一眼身边的随从漠然说道:“是吗?我若熬不过去,有这么多人给我陪葬,真好——”
那一刻,无名本来对齐靖宇的同情瞬间不见,要知道,他所不在意的死士般的随从,护着他毫发无伤的闯过了幽谷外的机关与迷阵,甚至有人差点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跟在师父身旁的无名当时明确感受到了师父的愤怒,一向波澜不惊的师父罕见的动了怒,师父说:“你就不怕我骗你?”
“那是你的事情——”哪怕面对关乎属于自己的生死大事,还是孩子的公子靖神情漠然般不以为意。这就是公子靖,哪怕内心深处渴望着活着,但是不要妄想去掌控他。
也许是因为齐靖宇始皇后裔的身份,也许是因为不忍那些无辜之人殒命,也许是因为‘半日’之毒太具挑战,在明知道‘半日’无解的情况下,师父还是决定接下这个病人。师父在翻遍了无数医书,耗时半年之久,用无数稀珍药材为其药浴,最终以半身功力为代价解了‘半日’之毒。在师父决定尝试治疗‘半日’之毒时,不曾想过齐靖宇会坚持下来,还是坚持这么久。也因此,对着他们师兄弟三人,师父说这个孩子注定有所成就。
师父从来不曾想过要收齐靖宇为徒,但在齐靖宇了解幽谷是怎样存在后,或者说在齐靖宇活下来后,一切已然注定。有了之前的好似逼迫般的表现,在齐靖宇跪地再次说出威胁的话语后师父还是诧异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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