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轮盘在赌徒们刺耳的吵嚷声中飞转起来。

周晋的眼睛里只盯着一个人,看他下注,看他举动中的每一个细节。

严郡告诉他,这个人是赌场的托,专门派来“刺杀”红骑士的。

这场局不是严郡做的——他们已经不相信他了——只能拿到一些不知真假的信息,也难保是赌场有意放出风声,为了钓严郡的同党的。

但想要引蛇出洞的人,总归会在洞口摆一块真正的肉。

只要是肉,即使上面淬了毒,周晋和严郡也敢咽下去。

这场是真正的赌,筹码不是赌桌上的七亿美金,而是决斗时,在丧命以前把对手击倒的那百分之五十可能性。无数双手正把筹码扔进押注区,无数人正随着象牙球滚动的趋势,撞大运地把自己的**和美梦,押进各种各样的命运里。

周晋死死盯着轮盘上的每一点变化,估测象牙球的重心,身边的人不断下注,而他依然在寻找时机,他在脑海里过滤着每一种能想到的策略——他要赌的,是自己能看准那个为他准备的“饵”。

轮盘是最容易出千,同时也最难破局的赌法。

无怪乎那些人要选这个来终结红骑士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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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郡整理衣装,走进顶楼从不对外开放的那间屋子。

里面空空如也,有一个人在等他。

在同一层,隔壁屋子里,这个人曾陪他一起看了周晋闯入人们眼球的第一场赌局。

当着他们的面,周晋完美拆破多罗尔的局。那晚的酒会上,这男人和严郡说,我希望是你真的出错了,而不是别的什么。

——当时没有人知道,他就是那个□□的领袖。

“如果你告诉我,红骑士到底是不是你的人,我大概可以为你省去今天的麻烦。”男人说道。

“他针对我们所有人,这一点你早就看到了,是你自己不愿意相信的。”

严郡重申。

那人耸了耸肩,拿起他的左轮手枪。

“外面在玩轮盘,”他说,“不管红骑士是不是你的人,今天他都输定了。我对你的答案其实已经没那么关心——现在我更有兴趣的是,我们两个人的这一局轮盘会怎么结束。”

他打开弹夹,给严郡展示里面的一粒子弹:

“规则很老套,二十轮,看看用你的命能不能玩出一点新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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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盘的速度渐渐慢了。

周晋心里有了两个选择。

他看到了引诱自己上钩的“饵”,与此同时,他还看到了一个纰漏。

因为象牙小球的重心被他们做了手脚,这原本是为了出千用的,但如果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这个千术失败了,小球就将正正好停在14上。

并且只会是14。

押单个数字,要是押中了,代表着能够赢回三十五倍的赌金。

赌场的人就此功亏一篑。

这概率微乎其微,然而的确是存在的。

要不要冒险呢?周晋在心里飞快地权衡着,几乎是惯性一般地越过人海,看向场外。

眼前空荡荡的,没有熟悉的人站在熟悉的位置。周晋猛然间意识到,灯塔已经不在了,在夜色最浓稠的时候,在最后一程暴雨和海浪的航道上,他得自己走下去。

去拯救他的灯塔。

想起严郡,周晋想到,冒险好像总给在给他带来好运。

第一次他冒险相信严郡,才用这个“撒旦之子”的不祥人生,去体验过这世界肮脏的浮华之外真诚干净的幸福;第二次他冒险下注嬴那三十万,在那堵代表着耻辱的“墙”外面,吻到了他爱的男人。

就算是迷信呢?

——迷信他也认了。

轮盘越转越慢。

赌客们已经押注离手。

所有人都在看他。

周晋笑起来,觉得自己抱定了赴死的决心,把七亿全部押在数字14上。

轮盘慢慢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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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轮。”

顶楼,那男人再次转动左轮手枪,对准严郡:

“祝你好运。”他说。

严郡闭上了眼,在心里描摹周晋的模样,然后用温柔的语气对他说:

“不要怕,祝你好运。”

男人扣动扳机。

枪声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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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里有两件事,和席亚一起穿过梅菲斯特的大街小巷,逃离这座城市时,周晋不停地回忆起来。

而后每每想到那一天,他能记起的好像也只有这个场景。

第一件事,是开始轮盘赌以前。

大厅里人很多。轮盘这么刺激的东西,玩家之一又是红骑士,人人都想来看一看。

嘈杂的声音连成嗡鸣一片,周晋仿佛置身事外。

直到他看见了严郡。

严郡一身黑西装,独自一人走进来,周晋能确定,虽然相隔人海,严郡一定还是在第一眼就看见自己了。

他的目光和步伐都没有停留,很快朝着另一个的方向走去,周晋用眼睛追随着他的身影,不知道过了多久,严郡蓦地停下脚步,回身看向他。

严郡抿着嘴唇冲他笑了笑,双手放在西裤口袋里,像初见时的样子,但和那时不一样,今天的他目光热烈,是全心的信赖,也和那时不一样,周晋没有慌张逃跑。

那是最后一眼。

周晋的世界里,在那一刻只剩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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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件事是他们坦白计划的那天晚上。

严郡和周晋相拥躺在床上,共享一副耳机,里面放着那首老歌。

周晋现在知道了,原来是一首情歌。

周围一片黑暗,他们都没说话,但是了无睡意。

后来严郡说,那天的银币游戏,你不是想知道原理吗,今天可以教你了。

他说了一大堆冗长的理论,大概是有关概率的,周晋只能听懂一部分,但是他很认真的听着。

最后严郡说,你要比我更强,有一天,你要觉得这个小把戏其实很简单,然后你会发现,原来我也不是不可战胜、不可替代的。

周晋平静地点了点头。

“真想去看一看阿尔卑斯山啊。”严郡感叹。

他饮酒过量,经历着灵魂的沉沦,干有失仁慈的工作,走过炼狱、被折磨、被抛弃在光明所及的世界以外,但他依然奇怪地笃信圣洁的希望,就好像世事从未伤害过他,就好像他从未血色加身。

这是我爱的男人,周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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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是汽油的味道,混杂熙攘的人群,一点也不浪漫。

席亚把周晋送到港口,也止步在那里,以后所有路,是留给周晋一个人走的——到这一刻,他恍然意识到,严郡在他们初识的时刻,就曾一语成谶。

那个深色衣裙的长发女人迎着海风站在岸边的样子,是周晋这段幻梦般的人生最终的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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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晋后来在因特拉肯住下,房子正对着少女峰。

他反而一直都没有去过洛桑,没看到那些长长的坡道,也没有自己上过雪山。

他在新家的客厅安了一扇落地窗,跟以前小楼一样的位置。窗外绿萝疯长,很快就看不到外面了。以前从小楼的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严郡的客厅,还有他们相伴最久的底下训练室。

“不过修剪了植物以后,从现在的窗户看出去景色也不错。”周晋说。

他语气轻快。

苏开始畏怯自己接下来要问出口的问题,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任务是怎样的残酷。

“那……严郡呢?他后来怎么样了?”苏听着自己的声音,觉得滞涩。

“我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他,席亚前几年来过,说他已经死了。”

也许是因为时光碾磨,在揭晓这答案的时候,周晋的态度是那样轻描淡写,甚至有些冷漠的意味——好像这些过往,都早已不适合他回顾。

“席亚也很久没见到了。”这一句,周晋是盯着苏的眼睛说的。

她躲开他的凝视,多少知道自己的身份其实早已暴露无遗。夜幕降临了,她不动声色地把手伸进口袋里,摁停了已经有些发热的录音笔。

客人走空,小店又变得清净下来,两个人对视着,苏呼出一口气,语焉不详地说:

“我们这样的人,连自己都不能一直陪伴自己,更不要说别人。”

“是啊,”周晋坦然地笑起来,“幸好,我只是个局外人。”

苏抓起随身包,拉开小店的门,对周晋低低地说了声“谢谢你的故事”,然后消失在夜色与灯光混成一团的背景里。

周晋久久凝望着街道,过了很久,才松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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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到半夜,小店的门又打开了。

先窜进来的是一条狗。

跟人蹲下的时候高度差不多,陨石般的花纹,看上去特别聪慧。那狗进来就先兴奋地扑上周晋玩闹一番,然后亲昵地蹭到门口,摇着尾巴等另一个人。

接着,外面进来一个男人。

劲瘦,穿着T恤,身形挺括,长了一张让人觉得很亲切的脸,他的手臂上有一道很狰狞的疤,像是枪伤。

周晋迎上去牵他的手,露出带着暖意,却又有些怅然的笑容。

“还有客人?”他问着,伸手稍微搂了搂周晋的肩。

周晋摇了摇头,说:

“来了新的观察员,是来调查那件事的。我猜,席亚恐怕是出事了。”

男人闻言皱了皱眉,没有多话。

周晋知道他的心情,生死看得太多,就会变成一把钝了的刀,它不再把人的心扎出血,却会钝钝地来回锉开人的伤疤。

他亲了亲男人的额头,讲:

“活着真好啊,严郡。”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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