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情绪急救

18

警察引着季家姐弟进门之后就站定,示意他们人在前面。

他停下脚步的原因也很明显。

丹南在哭,放声痛哭。

发出的每一声哭都撕心裂肺。

声声回荡。

季逢春微微张嘴,她一时想不出什么事儿能让丹南哭成这样。

季知节眼底尽是痛色,不忍地别过脸,喉头吞咽几下,堪堪能发出声音:“你陪她吧。”

季逢春:“你呢?”

季知节往拘留室的方向看一眼,“她信任你,我在,她无法发泄。”

“行。”

季逢春对于弟弟的善解人意有些意外,此时却也顾不上了。

她慢慢靠近那面栏杆,看清里面的情形时,吸了口气。

丹南倚靠着冰冷清寂的墙,像是痛极了那般蜷缩着身子,肩膀剧烈抖动,她把脸埋在自己膝盖,紧紧抱住自己,背脊一颤再颤。

季逢春立时红了眼,默默地盘腿坐在丹南对面,隔着栏杆等她发泄完情绪。

她和丹南自小一起长大,见过丹南摔断腿,手骨折,受家法,即便是离开丹家那一天。

丹南都没有哭成这样的时候。

他不哭出声音。

会大笑,会歇斯底里,会抡着胳膊和人打架,就算哭,也是咬着嘴任由眼泪滑下来,之后解释说是情绪到位,忍不了的生理反应。

面对眼前这个哭到呼吸不畅的人,季逢春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崩溃。

究竟是什么样的打击……

季逢春想起丹南在北美时特别爱拍山蓝鸲,总爱发给她看。

小鸟儿冰蓝色的羽毛色彩鲜明,性情活泼,夏季的迁徙途径可跨越半个大陆,从内达华州飞去阿拉斯加,观其不到二十厘米的体型,这无疑是一条伟大的路径。

在当地原住民眼里,山蓝鸲拥有勇敢的神圣意义,象征天空与自由。

在季逢春眼里,丹南就是山蓝鸲。

可她现在身在铁栏之内,一如被生生撅断翅膀抛弃在囚笼里,影子被粗粝的水泥墙撕破,磨碎。

季逢春知道丹南的所有事,自然晓得丹家那些龃龉。

家庭是人格生长的土壤,若是养分不足,根芽唯有向上野蛮生长,换取独立和真实。

可这种野蛮生长是有代价的,获得力量的时候,避免不了地感染孤独,变得敏感。

在此之前,丹南的每一分力量都是自己挣来的,但就在今晚,季逢春忽然看不到那些力量了。

却看到堡垒坍塌,狂风灌入无数彷徨。

时针转了半圈。

丹南呼吸稍缓,她随意抹抹脸,看向栏杆外的好友,“回来啦?”

“昂,今晚刚落地。”

“渴了。”

“给。”

季逢春看她咕咚咕咚下去大半瓶水,说:“声儿挺敞亮,你考虑一下走花腔女高音这条路。”

丹南吸吸鼻子,“我一直多才多艺。”

季逢春压着眼酸,朝她伸手,“宝,想你了。”

丹南瘪着嘴拉住那只手,“我也是。”

两人隔栏对视,友谊在发光。

问题是。

警察看着旁边打开的铁门,略有疑惑。

季逢春本该直接回季家老宅,现下干脆带着丹南先去酒店,进屋第一件事就是翻出冰敷眼罩给她带上。

“明儿个你不是还要去陪你老师么?别让人看你肿着眼睛难受。”

两人向来知无不言。

丹南把今晚的事说了一遍。

最后总结:“我真是,很颠覆,很……难受。”

“我一直觉得丹东这人就挺割裂。”季逢春摇晃着红酒杯里的可乐。

丹南喝了口威士忌杯里的冰红茶,“割裂?”

季逢春咂咂嘴,目光移向落地窗外的京城夜景,缓声说来。

“人都是有内核的,我眼瞧着她从小就喜欢和你抢,赢了是会得意,眼里却没多少真正的开心,她就像一朵……随时会开又随时要谢的花,故意把那点算盘弄得噼啪乱响,好像势在必得,但其实活得首鼠两端,许多次,在大事上,她根本无法迅速决定,说明她心里也在考虑很多事,过得相当拉扯,善不起来,恶不下去。”

“啧,只能说,人真是很复杂。”

季逢春没有评价好坏,反而语带悲悯。

丹南扯下冰敷眼罩,叹口气,“活着真难。”

“谁说不是呢,”季逢春把湿巾递过去让她擦擦眼周的水汽,“你们家的人,本能地缺爱,原生家庭的事儿,真的无解。”

丹南忽然想起点什么,“你要这么说,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

在她刚上大学的时候,某天丹东突然主动来找她说话,言辞间居然是撺掇着她在大学恋爱,感受一下被爱的感觉。

“还说什么,爱能长出血肉。我当时以为她挑衅我呢,现在想想,她搞不好是认真在建议。”

季逢春并不赞同,“你姐自己都想歪了,爱这种东西,就不能等着别人来给,这玩意儿首先就要建立在自我认同的基础上。”

“而且,去它的被爱长出血肉,就如今社会,能有多少干净男人,被爱长出的血肉,搞不好是尖锐湿疣。”

丹南深为赞同,“在理。”

季逢春捧着丹南的脸,“宝,被爱才是最重要的,你值得才是最重要的。”

丹南听得有点玄乎:“被爱的实际体现是什么?”

季逢春:“加缪说,是感到脆弱的时候,重复的那一个名字。”

丹南开始回忆。

季逢春“哼哼”一笑,故意用油腻的腔调,“丫头~看你表情是有情况哦,这些年在外面吃苦的时候,念叨谁了?”

丹南也学着她的表情,夸张地挑眉,“我你还不知道?当然是我男神咯~”

“说来听听?”

“财神爷啊!我没事儿就把他挂我嘴边!”

两个人笑点一致,靠进沙发里乐了半天。

季逢春想起一个更乐的,拉着丹南胳膊问:“你知道这个话题,如果是和我弟聊,他会说什么吗?”

丹南:“无聊?”

季逢春竖起食指摇了摇,随即整理一下衣领,端坐起来。

“他会说,爱?那只是化学反应的骗局而已。”

丹南乐得拍手,“你弟是真能说出这种话哈哈哈哈。”

“是吧!”

两人又倒沙发里一通笑。

丹南揉着发酸的脸,“我说季大作家,怎么突然回来了?”

季逢春摇着头摆手。

“甭提了,我上周离一个轰炸点不到一千米的事情被家里知道了。”

“我奶奶连夜打视频给我表演上吊,然后说让我回来待到她过往生日为止,不然她就带着全家去找我,在人家交战区过生日。”

季逢春从来不是个花架子,她有信仰,而且可以付诸实践。

所以去交战地区宣扬和平,去最暴力的地方,谈最温柔的理想。

季家担心她的安全,在所难免。

丹南倒是知道老太太的性格,毕竟被收拾过。

她俩小时候上人录像厅后间,一屋子电脑,一群大老爷们放十八禁,俩小学生专心地坐在里头看面前的动画片。

时隔多年想起这事儿,丹南都觉得离谱:“关键那天居然没出事儿。”

季逢春也感到好笑:“可不嘛。”

事后俩丫头就被季老太太罚了——让佣人守着她们不准睡,看了一整法治节目,专挑幼童的案件,真实案例冲击性极强。

笑了会,丹南顺手从桌上果盘里捡了颗冬枣吃着玩儿。

季逢春想起了什么,“宝,据说冬枣和香蕉一起吃是屁味的。”

丹南:“真假?”

“试试?”季逢春兴奋地翻找香蕉。

丹南:“试啊,我还没吃过屁呢!”

十秒后。

“呕!”

“yue!”

季逢春大笑之余观察着丹南的情绪。

对嘛,世界本就荒诞,西西弗斯推石头上山,但他依然可以在推的时候哼歌。

*

医院。

丹西在病房外抱着手出神,见季知节过来,连忙看向他身后。

“我姐呢?”

“在酒店,我姐陪着。”季知节扯松领带,顺便解开两个扣子,依然觉得呼吸不太通畅。

“你姐回来啦?”丹西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嗯,”季知节靠在墙边,目光扫向病房门,“江特助没事儿?”

丹西:“现在睡着呢。”

说完,他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在来的路上,季知节已经给丹西打过电话,了解过今天丹宅发生的事。

想了想,他还是告诉说:“丹南她,哭了。”

丹西瞪大眼,“哭了?”

季知节:“很大声。”

丹西:“很大声?!”

“嗯。”

丹西搓了搓脸,又来回踱着步转了几圈。

“二宝,小时候我姐养了只兔子,特别喜欢,爱得不行。”

季知节看向他,没理解怎么突然提起这茬。

丹西继续说:“之后丹东非得抢,结果被那兔子咬了一口,当晚我姐放学回来,饭桌上多了一盘肉。”

“那是我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我姐差点没把丹东打死。”

“也就是那之后,我姐很长时间都不吃肉了,闻着就吐。”

“直到去你们家玩,吃了烧烤,回来就可以正常吃饭了。”

季知节回忆着,点头说:“我记得。”

他记得那天丹南麻烦得很,对所有食材都挑剔得要命,而且拒绝所有人,就缠着季知节,非得毁了他的法语课,拖着人下楼给她亲自烤东西。

威胁说:“二宝,你也不想让家里人知道昨儿个有小姑娘给你送情书的事吧?”

且不提是别人主动告白,季知节并无过错,就算这件事让季家人知道,也没有影响。

这个威胁实在拙劣。

但丹南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哑,而且眼睛还肿着,显然昨晚才哭过。

那天季知节给她烤了很多菜和肉,被折腾得够呛,丹南才捧着盘子吃了一口。

嚼半天也没咽,就盯着墙角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突然说这个?”季知节问。

丹西:“我就举个例子。”

季知节:“举例的目的?”

丹西:“……我意思就是我姐和丹东的关系早就稀碎了,但今天本该我去保释她出来,我都到那了,她非得让我带丹东走。”

“结果呢,我把丹东带出去,问她跟我姐说了什么,丹东剜我一眼就自个儿走了。”

季知节看着丹西,“你想说什么?”

“二宝,我觉得,我姐当年……可能真的经历过什么很不好的事情,所以非要离开。”

“而且,丹东今晚肯定和我姐讲了什么,你刚不说我姐在哭嘛。就我,今儿看着我妈放任杨立东给江书叶下药,我都觉得特别炸裂,这事儿怎么接受啊?”

“所以我刚就寻思呢,你说,我姐会不会是当年也经历过这种事儿,所以她被逼得去找别的男人结婚?”

丹西一股脑分析完,迫切地等着好友说点什么。

等来了沉默。

消毒水味萦绕鼻尖,夜已深,医院走廊的蓝白色块上盖下季知节冰冷的剪影。

丹西都以为他不会继续这个话题了。

季知节突然说:“如果是这样的情况,那么她的离开是情有可原,不告诉你和许爷爷,一定是因为难以启齿。”

意料之外的……通透?

丹西皱起脸,“我的意思是,她在那样的情况下结婚,她可能根本不爱那个男人。”

季知节:“如果她在身陷囹圄的时候选择那个人,说明那是一个她可以托付信任的人。”

语速正常偏慢,音调平稳,用词理性。

要不是丹西瞅见他手心攥着石头。

要不是丹西曾经挨了顿打。

他简直要怀疑季知节的心意。

“二宝,你不难受?”

“要我哭给你看?”季知节冷冷掀眸,眼底一片暗色。

“……不用,”丹西又转头看了眼病房,决定扯开话题,“我一直都挺想问,你这些年如此支持我的事业,我呢,和我姐又有几分相似。”

季知节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丹西问了出来。

“二宝,你不会是在搞睹弟思姐,替身文学?”

来咯来咯~[撒花][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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