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霜翎拿着半块令牌在手里把玩,鲜红的穗子绕在她细白的指节上。
令牌天道昨夜派来的傀使所给的。神界办事,一向是由天道所命神官前去处理的,这时候就会给个特殊的令牌,方便处理事务的神执行任务,上能和天道借人支援,下能和一些看守不允许随便进出地方的神官表示公务在身,允许放行。可要是问天道到底为何物,从哪儿来,无一人能答。它存在的太久了,人们的祈愿和供奉滋生了神,或许也就诞生了天道;又或是天道的存在,才有了人,有了神,有了世间万物。在神界的正中央,有一深洞,周围以十二块刻了符文的碑石镇守,中间雾气蒸腾,郁郁苍苍的长着一株古树,树枝上挂着祈愿的木牌和祈福的红绳,据说是下届的人在人间供奉一条红绳或一块木牌,天道树上便也会加一条红绳或木牌,每月月底,那些东西就化为了神木的养料,消失不见了。十二块碑石外,环着精细雕刻花样的白玉栏杆。这棵神木便是天道在神界的化身,也是世间唯一的化身。
那送信的傀使便是神木以自身枝条所化成的,傀使又细分两种,一名傀吏,一为傀侍,吏多做男装,而侍多做女子打扮。鹤霜翎总觉得这和人间家丁侍女没什么大的区别,在几个重要部门里当差。当然也有更高级些的玉傀,就不是像木傀一样做送信传话的工作,而是在特定部门起天道的监管作用,不过虽然高级些,但到底是死物制成的身子,纵使做的再好,还是与活物不同。昨夜来的,是木傀吏。他带着卷轴要去复命的地方——尺素阁就有更为高级的玉傀。
鹤霜翎把令牌往袖子里一揣,施法带着人下了人间。
这本来是一个繁华的镇子,但是现在却家家紧闭着门窗,更何况正是暮色降临的时候,这儿竟然没有一家升起炊烟,倒像是已经成了座死城。风从身边呼啸而过,吹动家家门前悬挂的红绸。
这不对劲。
鹤霜翎沿着这条看似是主干道的路走,后面两个人便跟着她。
是因为水怪缘故么……鹤霜翎边走边想,只是家家门口为何都要挂红绸?这红绸很普通,甚至有的很廉价,没有符文,也没有施法痕迹,看上去不像辟邪所用。
三人走的路很宽,路面平整,用青砖铺就。沿路挂着茶楼酒肆的招牌和写了店名的纸糊灯笼,灯笼不亮,只是在无生气的街道上随着风轻轻晃荡。街上一片寂静,只有风卷落叶穿过巷子的窸窸窣窣声,偶尔有风吹的红绸作响,在昏暗的街头飘起如鬼魅般的影子。他们看了一圈,这座城里的房屋没有一家漏掉红绸的悬挂。
“殿下,这也太怪异了些,因为怕水怪不敢出门点灯是正常的,只是为什么家家户户门口都要悬挂红绸?”令潭四下看了一眼,没有什么别的影子,他按着刀柄,依旧警惕的打量着街道。
“莫不是这怪物怕红色吧。”枭木吊儿郎当没个正经样:“咱们在这开家布匹店呗,专卖红的,主子,保证赚钱。”
鹤霜翎轻飘飘看一眼他,又试图在渐渐暗下去的街道上找一家旅社:“枭木,你要是实在想在商界一展宏图,还是等回去吧。走了,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她挑了不远处一家客栈,上前去叩响了门环:“店家,我们是路过此地的旅人,可否开开门?”
店里慌慌忙忙的响起声音,东西落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两圈,接着是挪动声和桌子被顶住门的声音。他急着道:“不收不收,店,店满了,你,你快走吧。”
枭木不喜欢他这副态度,想上去和他理论两句,却被令潭拉住了。“别事没办就给小姐惹麻烦,闯祸了还得挨个跟人家赔罪去。”枭木不满,嘴里念叨了两句。
鹤霜翎放在门环上的手收了回来,转过身来无奈一笑:“想必今晚是没有店家要咱们进店了,还是趁早找找什么地方能凑合一夜,稍作调整。至于镇民,从咱们进村的时候大概就在门后看了,只是这种时候定然不放心让我们随便进屋。”
街道空无一人。他们三个在镇子里穿来穿去,最后来到他们进镇子的地方,进了那座颤颤巍巍荒废已久的牛棚。鹤霜翎站在里面,头顶是没了一半的茅草顶。她透过漏洞看着天,抬手捏了捏眉心:“这儿……环境实在算不得好,你们不介意吧?”一阵风吹过,屋顶的茅草抖了几下,落了下灰来。鹤霜翎低下头,避开了灰尘,自我安慰:“好歹……有个框架,聊胜于无罢。”
枭木倒不在意这些,他躬身把堆积的茅草抱起来拍了拍灰,又整了整,堆在一起。露出个笑脸:“主子,坐吧?”鹤霜翎看着那堆草,知道拗不过他,便坐了看他掏符引火。
令潭不说话,依旧绷着脸,坐在了靠门口的那侧,从怀里掏出一卷纸,展开是一张地图。小又皱巴巴的,绘着简单的山林。地图被卷了太久,摊开又要往回卷。鹤霜翎捡了两块石头压住两边,令潭就伸出一指点着一处:“这是洛玉镇,背靠着洛玉山。”
枭木本来还在看着火堆,添柴后用树枝拨火,闻言丢了两张符,火倏地窜起来,他确保火堆不灭,就丢下了树枝,过来站在另一边看着地图:“既然洛玉镇靠山,为什么解决的不是山精野怪而是水怪?”
鹤霜翎接着他的话答了:“因为洛玉山的对面有条大河,这条大河在洛玉山的西面汇入楚江。除此这外,这附近再没有什么大的江河了。可以说有了这条河,才有了这个镇子。”她细长的手指点在一处,枭木索性坐下来看。她继续说下去:“洛玉河易发生水灾,洪水泛滥会冲垮河边的屋舍,但每年泛滥的时节并不是耕作的时候,被淹没的地会在来年变得肥沃,久而久之河边的人渐渐搬离岸边,那里就成了农田。这里的人以渔业和种植为生,”她顿了顿,收回了手。“但是今年河水却迟迟不退,又十分汹涌。地被淹没了,打渔的人也有去无回。这儿的人没了生活来源。卷轴上说,水中有怪,以食人为生,这次派我们来,就是解决这个水怪。”
令潭听着,眼神却在那堆跳动的火焰上:“所以小姐,我们明天去问问镇上的人吧。”
枭木眼睛一闭,就想和令潭唱反调。否决道:“你怎么就知道他们一定答?看他们视咱们为洪水猛兽的架势,这话就不好问。我看,不如明天往河边跑一趟,看看是怎么回事好了。”
鹤霜翎坐在茅草里,背后是支撑用的柱子,她微微皱了皱眉头,抬手做了个停下的手势,不然这两个人定然吵个没完。“两处都得去。问清楚红绸的作用,还要看看河水涨势,缺一不可。”她抿唇:“这几日估计消停不得,你们跟着我劳累了。”
令潭还没开口,枭木最是听不惯这话,他抢在前面啧了一声:“主子,我从多少年前就跟着你了,你怎么还把和别人的那一套搬到我身上来?何须客套,主子要我做什么我便去做什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乘着鹤霜翎不注意,睨了令潭一眼。
令潭身子微微一僵。他从前跟着的是鹤玄翎,这个别人意有所指,他自然听得出来。只是这个时候和他争辩这些有的没的,给案情带来不了一点的进展,只是给鹤霜翎徒增烦恼。他不言不语,就听着鹤霜翎笑叹:“是了是了,现在也不需要你赴汤蹈火,就先安生些休息罢。”
“好嘞!” 枭木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他看着鹤霜翎笑笑,半点眼神都不想分给令潭。自顾自走到牛棚入口处坐了下来“你们先睡,前半夜我看着火,后半夜换成令潭。”他拨了几下火,火映红了三人的面。
令潭应了一声,就闭目养神去了。鹤霜翎本想说三个人轮换更轻松些,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一起同行多载,枭木和令潭除了受伤不能守夜外,这事是绝对不让她沾手的。自己向来拗不过两个人,只得应和了,在稻草上蜷缩起来和衣睡下,枭木在储物袋里取了件叠的整整齐齐的斗篷给鹤霜翎,怕她着了凉。
火堆暖意传来,鹤霜翎盖着斗篷,听见柴火燃烧的噼啪声,阖上了眼睛,沉沉的坠入一场梦里。
夜半,枭木估算着时间,打算叫令潭换班,回头一看就瞧见令潭定定的看着鹤霜翎蜷缩起来的睡姿。他的脸背着点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和眼神。枭木顿时眉头一皱,走过去拍了他的肩膀,又怕吵醒鹤霜翎,放轻声音恶声恶气的。现在鹤霜翎睡了,他装都懒得装:“换你了,主子有我看着。你最好别打什么乱七八糟的主意到她头上,不然我和你拼命。”
令潭沉默的起身去门口看火了。他坐下来,背对着他们,才低低地说话:“于情于理,我都不会做什么。公子托我照顾她,我也该尽心尽力。”
“最好是。”鹤霜翎蜷缩着的身体动了动,翻了个身,枭木看着她有些紊乱的呼吸,怕她魇着了,考虑要不要叫醒她。好在呼吸很快就平稳了下来,他才颇为讽刺冷哼一声,咬牙切齿:“我记着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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