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等确认人已走远之后，床上一脸病态惨白的少女好似猫儿一般轻快灵动地翻身下床，白靴往那窗台上一跃，就从数几米高的楼层越到了平地上。

这一番动作下来，简直形如流水，哪还有什么伤痕累累的样子。

褚明歌再次小心翼翼地望周遭看了一圈，见此地无人亦无什么可以的生物，便快速从怀中拿出那传信的木鸢，双手一捧，那木鸢遍振振翅膀而飞了。

眼见着木鸢成功的混入天上一行大雁之中，然后逐渐消失在视线 ，站在地上的褚明歌才收回眼，拍拍手准备回屋。

“站住。”熟悉的声音和着切切秋风却即刻传入耳中。凌霜凝眸，见面前形销骨立的少女仿佛都要被这秋风刮走一般摇摇欲坠。

那本就冷淡的眼神中，带着怀疑和不解。

褚明歌喉咙不自觉滑动了下，然后才敢转过身来，直面着距离她不远的女人。

凌霜低垂眼眸，看着少女发上摇曳自由的步摇与几根飞掠在眼前的发丝，眼角几乎是微不可察的抽动了下，不过须臾过后，就又恢复了那一派的怡然自若。

“你在这里站着干什么。”凌霜一边发出质问，一边朝她的方向直逼过来。

褚明歌刻意揪住自己的衣袖，好让自己显得柔弱不能自理些，她将手握成拳头放在嘴边咳了几声，才说道：“我，我只是怕凌掌门舍下我……”

凌霜闻言，平抿的唇角似乎轻蔑的一扬，寒潭似的目光也跟着在她身上停顿了片刻。

此人面色虽然是惨淡，可精气神却是比往常要好上了不少。

“舍下……”凌霜唇中重复着这两字，投向前方人儿的目光愈发灼热。

褚明歌悄悄掀起眼皮，想要看凌霜作何反应。此刻，只见着墨竹纱衣的肃穆女人静静立在一旁。那看向她的沉静目光中，不带任何怜惜，反倒是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这点小把戏，能哄过凌霜这个活了千年的老狐狸吗？可是，她现在真的只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官家小姐啊。

褚明歌眉头间沁出了些许的冷汗，让本就病态的脸更加惨白了。

凌霜走近，与她的距离相隔更少。褚明歌凝视着这张出尘冷傲的脸庞离自己越来越近，她眨巴眨巴了眼睛，似乎想要让眼前的人更加清楚地见到她眼眶中好不容易才逼出来的几滴泪水。

可惜，凌霜的目光并未在她的眼睛上停留太久，而是转移落到了她的额头上。

“擦擦汗吧。”突然间，凌霜从袖间拿出了一方纯白帕子来，说道。

那冷彻骨的声音依旧不夹一丝情感。

居然这么快就出现了。褚明歌心脏猛地一跳。

——凌霜的旧物。

在前世也为她拭过唇边血的方帕。

雪白帕子一角那绣着一朵赤红梅花却毫无征兆的映入眼帘。

这分明就是绝白雪天中一朵凌霜傲雪的寒梅。

褚明歌盯着她手中的帕子看了许久，这帕子是她前世刚知道凌霜这个人的时候就存在了。是宗门中人人皆知的凌掌门的圣物。

凌霜怎么会舍得给她擦汗？

再者，这帕子一角的一朵秀气红梅，也本就带了凌霜这个名字的寓意，更象征了这个主人的冰霜傲骨。

凌霜就这么忍心看着这朵圣洁圣神的红梅被她的汗水亵渎？

啧，褚明歌虽然是不解，但是还是毫不犹豫的从她手中接过了。

反正是凌霜的物什，她想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最好是将这帕子布满她的汗渍，能让凌霜后悔心疼更好。

褚明歌心头想罢，唇角不可察的一扬，然后就当着凌霜的面就将那帕子折了个角，将那朵梅花显于折起的帕尖之上。

最终在凌霜略显复杂的目光下，准确的用那朵梅花擦拭掉了额头上的汗珠。

擦拭完额头上的汗水后，她还一脸轻松释然的呼了口气。

“谢掌门。”褚明歌苍白的脸上带有一抹温软笑意，她伸出手去，将帕子递还给了对面女子。

凌霜从她手中接过帕子之后，只觉得自己的眼角抽了抽，这丫怕不是故意的吧？可是细想了下，便又把这个想法否决掉了。

她和这位褚姑娘没有熟到那种地步，这位褚姑娘也不知道这一角凌霜寒梅的寓意，更和自己没有仇恨。

所以说又怎么会故意用这朵梅花来堵自己的气呢？凌霜脑海中思绪杂乱，一瞬间想通后，就又变得明清起来。

看来，真的只是她多想了。

“走吧，回屋收理一下衣物，我们便出发。”凌霜瞥了一眼身前的少女，说道。

“好。”褚明歌见她疑心不在，也跟着松了口气，轻快应一声后，便没等她，自己转身上楼去了。

凌霜见那抹倩影摇晃，只觉眼前一阵恍惚。

不知为何，她每次在面对这个女孩时，居然都会觉得有一种疲惫心累的感觉。看来，她真的很久没到尘世中走一遭了，都快忘记该如何和这凡尘中的女孩儿相处的模式了。

凌霜想罢，心中默默叹了口气，然后才抬步向刚才那抹倩影离去的方向行去。

——

等到二人追上整个仙门脚程的时候，红日已落西山。

凌霜将背地里面红耳赤，表面上却又处事不惊的褚明歌揽在怀中，飞速朝前方行去。

她一只手圈着怀中人的细腰，一只手负于身后，端得一副清贵高傲的模样。

一群剑陵光宗的弟子远远便感受到纯净灵气的到来，纷纷停下脚步，朝后望去。

果然是见脚下一片尘沙飞舞间，有高高在上的谪仙人立于一柄细窄长剑之上，尘雾散去，谪仙人神容隐现，方才见她怀中还搂着一位羸弱娇小的少女。

少女眸若星辰，肤若凝脂，一头如墨青丝在风中散舞开来，不可一握的盈盈腰肢被身旁长身玉立的谪仙人用手扶着。

在众人眼中看来，这位少女似乎非常受自家尊上的怜惜。

当褚明歌站在剑上，从上而下的俯视地下这群剑陵光宗弟子的时候，心头就没由得来的一慌。

她难道是在心虚她和凌霜现在这样的相处模式吗？还是说只是生而为人，对在前世中辜负过的，宗门中的一些人应有的愧疚？

褚明歌紧抿着一双蜜色唇瓣，飘忽的目光最终还是不知不觉的就落在了人群中那一抹亮眼的青衣上。

每届在推选下山历练接手任务的人中，都有着两个亘古不变的规矩。第一，带头的必须是要由宗门中的掌门或长老，第二就是入宗门时间较长，在弟子之中及有信服力和权威性的师兄师姐一类人了。

此次跟随凌霜一起下山的，就是当年与她还同在外门的师姐——解花初。

如今，沧海桑田，曾经还只是一小小外门的解师姐，再见就已经是至少担任内门中巡掌司的解前辈了。

褚明歌收回视线之际，脚下的剑也随之落下。

“走。”凌霜看都没看她一眼，落下一字之后，就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褚明歌只好避开熟人投来的若有若无的打量目光，硬着头皮跟着凌霜向一众弟子走去。

“掌门尊上。”

一身青衣手握剑身的清丽女子上前来，拱手行礼道。

凌霜微微一抬手，然后便垂眼看着她，公式化的问道：“路上可有出什么岔子？”

解花初直起身，回道：“暂时还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我们可以继续前行。”

凌霜朝她颔了颔首，随即目光投向所有人，放高了声音道：“好，那便继续按照原计划进行。天黑之前必须要赶到红霓国。”

她话音落下不过须臾，天上便是华光大绽，空中汇聚在一方的彩云被迎风而来的双鹿华驾冲散至四方，形成了数道向往天际的斑斓彩云之路。

斑花白鹿四只如踏雪的蹄子动了动，蹄子上蕴着的白色灵光便散向四方，惊起一地尘灰。

褚明歌的发丝连同衣袂都被鹿蹄散出的灵光风波吹得飘扬，空虚的灵魂也好似同原主的本体愈发契合了。她目光呆滞，好若木偶一样站在鹿驾前方，目送优雅矜贵的女人坐上车驾上的软榻。

鹿驾周遭的灵气依旧向她身上袭来，软塌上女人原本闭上的双眸也缓缓睁开。她一双减水秋瞳中模模糊糊映着她的影子。

凌霜没有开口，只是自顾自地端坐一旁。

这时，褚明歌只见视线中有青衣拂过。

接着，就是一道清如银铃的声音传入耳畔。

“姑娘，掌门圣驾有请。”

褚明歌神情微动，看向解花初的目光有些复杂。眼前的故人模样，太不真切了。

褚明歌只觉得自己眼眶忽然在一瞬变得灼热起来，她别过脸去，不愿被心思细腻的解花初看出什么端倪。

她压了压声音，强使自己变得镇定地对鹿驾上的女人说道：“尊上圣驾，岂容我一介凡人沾染。不如，就让我跟着各位仙姐姐一同行动。”

解花初向她投去疑惑的眼神。

以白色薄纱为罩的帷幕被风掀起，隐隐露出其中坐着的女人的衣角与半张绝世绝色之容。

只听她红唇轻启，声音冷冽，“既然知道自己只是一介没有仙术法力的凡体，还不寻一处可得庇护的地方安生躲着。路上未知的凶险不断，你呆在队伍之中，只会起到拖后腿的一个作用。”

说完，女人顿了顿，飘扬不定的帷幕便就被一只纤纤玉手掀起。软塌上女人的面容真真切切映入众人目中。

“况且，你身上还存在着魔族的腌臜毒素，要是想死了，没人会拦着你。”凌霜的目光自上而下的将站立着一脸无措的少女扫视了个遍。她的手依旧揽着垂下的帷幕，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入帷。

褚明歌心下沉了口气，知道是没法和解花初同行了。于是便在凌霜和周遭人的目光下，转身朝解花初与行了个礼，然后才向那驾神圣无比的鹿驾走去。

等到褚明歌上驾，站在原地的解花初才皱了皱眉头。

这褚国公府的小姐，怎么会给她一种久违陌生的熟悉感？特别那双眼睛，和投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