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初开

他是故意的。

眸中带着几分恶意的挑衅。是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江怜春不会露出的模样。

甚至有些幼稚。

少年愣愣的看着他。

江时雨正揣测着他会有何反应。

却见少年忽然伸出手,温暖的触感从他脸侧唇角划过。

两人都是一怔。

江时雨蹙起眉头,尚未因对方轻薄的举动有所反应,就见少年像是忽然惊醒般,慌忙收回手。

“......”

他们对视着,江时雨看到了少年眼中染上的欲色,可他又满目不解,清透无辜,仿佛自己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

他闪躲着江时雨的探究,侧过头去,却露出红的如火撩的耳朵。

——就像被调戏的是他一般。

“......”

“你......”江时雨刚一出声,少年浑身轻轻一颤,接着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发令一般,飞快翻身从窗户离开。夜下他矫健的身姿安静而迅速。

“......”

江时雨静静看着窗户的方向好一会,直到有风自窗外吹来,他感觉到脸颊上一点湿润,伸手抹了下,借着月光能看到指腹亮晶晶的一片。刚刚少年舔舐伤口的动作犹在眼前。

现在,被他舔过的血蹭到了自己唇上。

“......”江时雨面无表情用力擦过脸上的红色,起身点灯。

-

第二日起床时,

他又看到了那个核雕,被放在他枕旁。

核雕下还压着张纸条,纸条被水打湿又干,上面墨迹晕染开——字更丑了。

江时雨辨认了翻:

[你喜欢的话,我之后再为你雕。]

“......”

待初六进来汇报昨夜失踪的那些侍卫们时,江时雨将手中核雕给他:“丢了,”他声音冷漠,“丢远一些。”

“......是。”

初六看着昨日被郎君丢掉的核雕又回到了他手上,既自责自己未能保护好郎君又忧心忡忡,咬牙切齿道:“郎君,这贼子越发大胆了。从今日起我们每夜加强戒备,背上□□。若此贼再敢来,必叫他有来无回!”

江时雨将纸条丢进了茶盏中,他沉默片刻,点头应许。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用,江时雨好几日都没有再看到那人了,身边的纸条也不再出现。

对方从他的身边销声匿迹了。

与此同时,江时雨与于三郎参与清谈,被四处宣扬。几乎所有临江县有点儿家底的,都知道他来了临江。

每日透过于三郎递来的请柬数不胜数。江时雨也没有全部拒绝,而是挑了几家前去赴宴。

如此过了一阵。于三郎再次带着请柬来了别院,话未多说,先灌了一壶茶。

咕噜咕噜喝完才吧唧下嘴,看着杯子惊讶:“什么茶?”

“六安提片。”

于三郎神情一时扭曲,似乎想把茶吐出来再回味回味。“啧”了声:“你倒享受。”

六安提片乃贡茶,古来只有皇上喝得。

江时雨见他一番作态,将手上本沾唇的茶放了下来,笑而不语,矜贵清雅。

“我现在都成你的门童了。”于三郎拿出扇子来扇了扇风,这凉爽的日子他累出了身细汗。

说着,从怀中拿出了两张请柬放在桌上。

江时雨伸手拿过,展开阅览。

“我是看不懂了,你到底是什么打算?这些日子光看你参加这些宴会。上次说的会一会那张海也没了下文。瞧你这不慌不忙的样子,我都急了。”

江时雨垂目看着请柬:“等东风。”

“什么东风?”

“东风来了。”将请柬合上,江时雨浅笑着递给了他。

于三郎不明所以地接过一看。

是有个叫王东宽的人在明日午时,邀请江时雨至饕餮楼。

比起这些天他接到的各种或华美辞藻或别出心裁的请柬。这副算得上是朴素,其中什么典故都没有用,上面的小楷虽秀丽,也并不出奇。他粗略一遍,没看到什么异样。

抬头正要问江时雨呢,他脑中灵光一闪,“啊”了声:“简水寨?”

简水寨的大当家,就叫王东宽。

“他怎么敢递请柬给你?求饶?”于三郎猜了猜,见江时雨神情高深莫测。

他拱手假模假式地作揖:“我说这位江郎君可否为小子解惑?”

“我刚来临江那日,在你雅琴院的门口看到了他。”

江时雨生性多思,那日见了对方形迹可疑,自然着人去调查了翻。

倒是没想到此人是简水寨大当家。

“啊?”于三郎真的惊讶了,“他一个水匪,在我门口作甚?”他皱着眉思忖一番,“难不成是为了你?”

“明日一见便知。”

-

饕餮楼。

在三楼的包间中,江时雨又见到了那个一身匪气的大汉。

还是穿着一身青衣文士装,贲张的肌肉将衣服撑的紧紧绷绷。

他见到江时雨与于三郎,怪模怪样行了个文人的礼节,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感。

他身边还有一个穿着与他似同一家成衣坊的衣裳,面白无须,像是大王身边的什么军师。

“在下王东宽,是简水寨当家人。这是杨子詹,是我们寨的呃,二把手。”

当初在雅琴院门口只是匆匆一面,又离得远,他只觉得传闻中的江家玉郎确实长得好看。

这会儿当面,他才发现江时雨虽隽秀温雅,却不弱气,反而气度惊人。并不是指他盛气凌人,而是这种世家公子从骨子里流露出的矜贵修养,使人在他面前就不自觉矮了一截。

王东宽不自觉的收敛着一身匪气,二当家之类江湖气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江时雨还礼。几人围坐于桌前。

饕餮楼的美味在秀洲数一数二,在场众人的心思却没有在食料上。

王东宽是知道这儿是于家开的,来之前二当家就嘱咐过他得夸一夸这儿。但他现在一心都在想着等会怎么跟江时雨开口,边回想稿子边措辞。想的眉头紧锁,一脸苦涩地夸道:“这家吃的真好吃,我每次吃都惊为天人!”

简直像是在生动演绎何为逼良为娼。

于三郎:“......”

一旁扬子詹在桌子底下连忙捅了他一下。他却以为是催促自己赶紧说事,于是忽然拍桌而起,气势惊人地看向江时雨。

一旁站着的护卫们反应迅速,刀旋即出鞘,就见王东宽对着江时雨深深作揖:“实不相瞒,在下邀江大人前来,是为了前些日子的事儿赔罪的!”

侍卫们:“......”

扬子詹:“......”

他也不等江时雨回应,就怕忘了,紧赶慢赶地将脑子里记着的话背了出来:“也是为了向江大人澄清。”

“大人也知晓前些时日害了州牧的一帮水匪出自简水寨。但那绝对不是出自我的授意!我们简水寨在江湖中走动,头一条规矩就是绝对不招惹朝廷。”

“我们也是被陷害了。有人利用简水寨对付江家,如今我们也被人从老家赶走,兄弟们十不存一,连填饱肚子都成了问题。而那陷害我们的人,此时却占据了我们的地盘,丰衣足食!”他说的咬牙切齿。

江时雨:“那你们是被谁陷害的?”

“弄舟寨!”王东宽说完,却见江时雨面上没有一丝惊讶,好像早已知晓了一般。

他心中微微一沉,连忙道:“但在下以为,弄舟寨只是个江湖势力,不可能干预朝堂。他背后必有幕后之人。”

“虽然我们是被陷害,但毕竟那些告状的水匪是我们的人,所以为了向江家赔罪。我们简水寨愿意为江家马前卒,去查出弄舟寨背后的势力。若大人有需要我们的地方,我们也万死不辞。”

一番话叫他说的慷慨激昂。

他们来时商量过了,江家的势力虽大,但在秀洲还是有所不足的。而以目前的情况,江氏正缺一个可以帮他们查探水匪间的势力。这不巧了吗,他们简水寨就是水匪!

虽然从前的寨训里,他们是不能参与朝堂之事的。但如今已经由不得他们了,若是不向江家投诚。下场不管是被弄舟寨吞掉还是承受不住江家的怒火,或者变成这场倾轧里的替罪羊。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

左右都是个死,那还不如搏一搏。

他说完,包间内一片静默。

直到片刻后,江时雨将手中茶盏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他慢声细语:“弄舟寨背后之人既然敢设计对付江家,那必然势力不在江氏之下。”

他说到此处就停了下来。后话可能是问他们为何不去投奔对方,又或者是问他们能凭借什么去查探对方的底。

一是问衷心,二是探实力。

充当军师的扬子詹正在揣测着江时雨的未尽之言,构思如何回复。

“但他们杀了我那么多兄弟,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就算他势力大又如何,”王东宽冷笑一声,一身匪气尽显,“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说完余光却看到旁边扬子詹脸色不对。

王东宽顿了顿,解释:“没有真的要拉皇帝下马的意思。”

扬子詹:“......”

王东宽注意到自己的军师脸色转变为无语:“?”

江时雨却笑了起来,眉眼俱染上笑意,如明媚春光。他举起手中茶盏:“以茶代酒,王当家属实妙人。”

王东宽赶忙也举杯,学着他文人腔调:“大人谬赞,区区不过妙绝人寰。”接着如喝酒一般一饮而尽。

江时雨愣了愣,学着他的模样,一样一饮而尽。

待他走了,王东宽长舒了口气,摊在椅子上:“他娘的,累死老子了。”他左右扭动脖子,“跟你们读书人说话比打一架还累。”

“不过幸好没出什么差错,”王东宽想了想,不由有点小得意,“我就说嘛,我能出什么差错。这点小场面不是手到擒来?你瞧江大人走的时候,脸色比来前可亮堂了许多。”

他自得自满了一会,却没听到扬子詹回话,疑惑地看过去:“你怎么不说话?”

就见扬子詹一脸沉重地盯着他,目光深沉:“从今日开始,你每天要读一个时辰的书。”

“?”

扬子詹:“还有,以后不准在江大人面前说成语。”

“???”

-

直到上了马车,于三郎才哈哈笑起来:“这个王东宽,可真是个妙人。”他说完妙人,又笑了起来。

边笑边敲着扇子,“蠢精蠢精的。来日与他约酒。”

江时雨笑着点头:“倒投你的脾味。”

“嘿,”于三郎挑眉,“身边都是些一句话恨不得绕十个弯的人,嘴里没一句实话,都不知道哪个字给你挖坑了。我得绞尽脑汁才知道怎么回。像他这种,轻松,爽快。”

江时雨笑着摇头:“看来于兄对我颇有意见啊。”

“我可没这么说。”于三郎道,“你呢?你喜欢聪明的?蠢的?”

他打量着江时雨片刻,下了定论,“你一眼能看透的。”

江时雨掸了掸广袖,隽雅风流,勾起唇角:“我喜欢听话的。”

小谢:懂了,他喜欢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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