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白眼狼的名声算落实了,每个妖全离得她远远的。
一直黏着筻似乎是被她说的话惊住,湿润的牛眼瞠着,肉眼可见几分茫然,难得没有凑上来。
铁牢里很脏,酒楼的人没那个心思给妖随时清理,估计很长时间才打扫一次,排泄物堆在角落里,味道十分不好闻。
角落里的空气不流通,按理更难受。向晚视若无睹地闭上眼睛,她不嫌脏,无论什么地方向晚都能过成一样,她本该睡觉的。
闭上眼睛是怕吓着她回头冲她微笑的赤烈鸟,是一开始看她不顺眼,白天还说她快死了的蓝翎从铁牢里走出去。是地上随意丢着的雀脚,是垂下去的冠羽,是看不出原样被挑筋剔骨的烂肉……
前所未有的厌恶难以抑制的蔓延出来,和当初向晚知道院长得了肝癌,非得瞒着她,硬生生拖到了肝癌晚期,最后还想自己一个人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死掉的感觉一样。
他们全部恶心透顶。
向晚简直恨极了这种自以为是,自我奉献的蠢人。
突然——
有什么东西碰到她肩膀。
向晚看来,乌被充满仇恨厌恶的眸子吓得轻顿,但他动作不停,在向晚冰冷视线中小心捧起小松鼠放在跟在他旁边的筻头顶上。
“地上脏,小崽在这上面睡。”
“哞,睡,筻,筻头。”先前还有些害怕的筻连连点头。
他不懂向晚为什么这样说蓝翎,他只知道向晚是他松鼠妹妹。
向晚不接受好意,默不作声跳了下来,靠着墙边不理会爷孙俩。
她听见乌长长叹了声气,随后头顶被坚硬的蹄子揉了揉:“每只妖都有自己的想法,小崽,我不太懂为什么你能如此坦然乃至向往死亡,但蓝翎没错,你也没错。”
乌在向晚身边坐下来:“蓝翎这雀崽子骄纵得很,听得以前在族中备受宠爱,大概三十多岁和他母亲来到黑林山。我们在一个村子里生活了将近一百年,蓝翎除了说话不好听外,脾气大了点,骄傲了点,心肠挺好的。”
向晚想着最后那坨烂肉,蓝翎确实很骄傲。被生生折磨了十五分钟,三次濒死未曾发出一点示弱的声音。
乌说着,声音再次哽咽:“今晚是他鼓起勇气做的最勇敢的一件事。不管怎样,我想即便再来一次,他还是愿意走出去。”
大抵是自己看大的孩子,乌断断续续说了很多。
刚开始保护向晚受了伤,后面被五子砍伤蹄子,饿得早没力气的乌没能说多久就睡了过去。在睡前,他还在说,蓝翎刚来黑林山很多妖修不喜欢他,觉得这孩子气性太大娇滴滴的,摔了一跤都要找他母亲哭好半天。
似乎死了之后,所有关于这只妖的记忆全是好的。
他们说,蓝翎心很细,有次哪家的小妖不小心走出山,差点死在人修手里,幸好蓝翎及时发现小妖消失通风报信,这才让别的妖把小妖救了出来。
……
后面细语也没了。
向晚睁眼,乌和筻呈半包围地护着她,外面受伤的妖们也无声地围起来,把年龄小的妖圈最里面。
她一只只看了过去,很丑,有的嘴巴眼睛都没有化形完整,看起来形状骇人,在昏黑牢中,却莫名的让人感到安心。
不是骂她不知道感恩吗?为什么不干脆不管她还要把她纳入保护圈?
她就是一个莫名其妙进到笼子里的妖,和他们无亲无故,他们根本没有责任义务照顾她保护她。
向晚看见了乌凝着血珈的蹄子,五子那刀砍得刁钻,锋利刀刃砍在蹄骨连接处,骨面和肉面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就这样盯着。
直到眼睛干涩,向晚才收回目光,原本还没一掌大的松鼠微弱灵光轻闪,七岁大的女童原地出现。妖们都累极了,沉在睡梦中完全没有发现。
体内寥寥无几的灵气将皮毛化成简陋的衣服贴在身上,向晚踩着赤足,无声地绕过保护层找到了一只趴在外面的蜥蜴妖。
她看见过这条蜥蜴的原形,外形很像她看过的鬣蜥,不过体型大了很多,身上还覆满了手掌大的鳞片。
走到蜥蜴人面前,向晚伸手去拽他盘到腰间的尾巴。
没动静。
向晚抱起来往后用力拉了下。
“谁?”
连着饿了好多天,蜥蜴妖灵敏都下降了许多。
看见是个女崽子,他缓了好几秒后知后觉地砸吧砸吧发干的嘴:“没心没肺的松鼠崽,有事吗?”
向晚开门见山:“给我一片你的鳞片,要背部的。”
“嘶!”蜥蜴倒吸气,不可置信道:“背鳞?你还不如要了我的老命!”
背部鳞片最是坚硬,谁他雄兽的敢随随便便拔?!
蜥蜴妖懒得理向晚,不耐烦地翻个身:“给不了。”
过了一会儿。
本以为向晚会知难而退,没想到向晚半点不挪动就守着他。
蜥蜴妖:……
这松鼠崽大半夜不睡,来折腾他干嘛啊?
继续晾了向晚半个时辰,蜥蜴妖烦躁地转过身,很是不悦地看着向晚:“你拿我的鳞片做什么?”
向晚指着自己跳动的稚嫩胸膛:“保护心脏。”
“哈。”蜥蜴妖嘲讽:“你不是觉得早死晚死一样吗?现在知道怕了?我当你多厉害,原来只是嘴巴硬,死到临头了知道来求见妖。”
他说着,手绕到肩侧,糙厚的鳞片层层叠叠,尖利指尖抵住边缘,用力往上一翻,蜥蜴妖疼得爪尖颤抖:“算你有眼光,我鳞片可不是一般的厉害,那些个天杀的人修就指着拿我鳞片当护甲!愣着做什么?接住啊。”
带血的足有成人两掌大的鳞片放进向晚手里。
“先说好了,这可保护不了你,明天该死还得死。”
“谢谢。”
“吼,也不是完全的黑心肝嘛。站住,你走什么?”蜥蜴妖捏住向晚耳朵拉回来,在向晚不解中,他再次咬紧牙利索地从另一侧肩膀拔下一片鳞片。
“给,不是害怕吗?前面藏一片后面藏一片。”蜥蜴妖疼得话都说不流畅。
“行了。”蜥蜴不耐烦用尾巴扫开向晚:“我要睡了,别再来吵我。”
向晚捧着两片沉甸甸的鳞片回到角落里,她摸上鳞片根部,这里带下来的血肉还是暖的。放好鳞片,向晚又找到了一只爪子锋利的鸟妖。
忙活了许久,等天快要放明才抱着她收集来的东西睡了一会儿。
辰时三刻。
孙管事又亲自下来了趟,在铁牢面前巡视许久,盯着向晚好一会儿,似乎在斟酌到底哪只价格更好,最后还是放弃了向晚勉强选出来五只妖:“皮能用,肉能吃。可惜抵不上昨天的孔雀。”
不过要他多白送几只,那更是不可能。
走前,孙先生吩咐巡逻地牢的厨役:“在白大人用这批妖前,你们给我仔细看好了,一只妖不能死。上次的教训想来你们还没忘,若惹怒了白大人,别说他杀了你们,就算杀了我、杀了杨掌柜,不过他动动手指头的事。”
“是!”四个厨役脸色煞白,尤其里面的两个新人更是赶忙应下。
等孙先生走了,右手尚且不太利索,昨晚被五子穿了掌心的新厨役才问:“大哥,小的新来还不太熟,正巧今日楼里都在准备迎接那位白大人,耽搁你会儿时间,给我们这两个新兄弟讲讲?”
平日里他们要么杀妖要么装妖,还得教训不听话的妖,酒楼里人多,他们几乎没时间聊天。
偶尔听过白大人,只知道是个妖修出身,傍上了吉祥楼背后大势力主家中的贵主,更仔细的他们就不知道了,难得今天稍微清闲任务轻,可不得问个清楚。
厨役长不太想说,奈何那次教训实在过于惨烈,他才不想像隔壁的厨役长被自己手下人牵连。
他道:“吉祥楼背靠修真十大顶级势力中的凌家,你们清楚吧。”
两个新人连连点头他们就是冲着凌家来的,有凌家的名头,连城主都得对吉祥楼礼让三分。如今他们出去,饶是个最下等的厨役,别人看见他们是吉祥楼的都得对他们点头哈腰!
“凌家主家位于中州主城,凌家当今家主年岁七百,修为却已至大乘。”
纵然知道,但亲耳听见,剩下三人还是发出惊呼。
他们不过练气两三重,实在无法想象能踏碎虚空的大乘老祖该是何等威风,同时因自己乃吉祥楼的人,也就是凌家的人,自豪油然而生。
“家主膝下本有三子两女,皆是年轻时所生,如今修为最低也在化神。他们管辖之地至少有百来城池,无一不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子。”
“本来他们几位资质皆乃百里挑一,百年前,家主夫人有感而孕,自此诞下第六子。六子方出生,原本在返虚境卡了两百多年的家主晋升雷劫轰然而降,顺利进入大乘期。”
“怪不得听闻那位六少爷受尽宠爱,竟有这么一出。”
“无论六少爷天资如何,家主和家主夫人定会视他做福星。关键这位六少爷不仅鸿运丰厚,他天资更是恐怖,从他八岁开始,每次仙门大比全是他夺得榜首。十岁筑基,十八金丹,三十元婴,五十出窍,百岁化神!足足比他上面几位哥哥姐姐小了五百多岁,修为却已和他们比肩。”
厨役们已经惊得说不出话。
他们听过这位有多厉害,但很多杂事缠绕着他们,他们根本无法听得太细,现在才知道这位一直称为天纵奇才的六少爷是何等妖孽。
厨役长很乐意看见他们这副吃惊的呆样:“六少爷手下城池足有两百多座,咱们这个城就归六少爷管。你们明白六少爷何等威风,接下来再提白大人,你们便知其中厉害。”
“白大人,也就是白宿,是六少爷及冠时带回来的一只妖,原形不清楚大概是只白狐,总之不太强。”厨役长想到白宿的样子,畏惧又夹杂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浑身上下除了双红眼睛,白得跟雪人似的,长得挺像天仙。六少爷向来放荡不羁,听说带回来没多久为了白宿和凌家三小姐闹得很难看。”
“这头狐狸不知从秘境里得了哪门的传承,修了个邪功得了个邪瓶,每个月都要先用邪瓶抽取很多低阶小妖魂魄,吞噬小妖妖身得到其精血修炼,六少爷手下多少城啊,他要多少六少爷给多少,明天刚好轮到我们酒楼出货。”
“他挑得很,只要活妖不要死妖。天子仓的厨役认识吗?”
新人厨役们赶忙点头,装低阶妖修的厨仓共有四个,他们这是最后一个仓,前面还有三个,天子仓就是第一个。每个厨仓隔得远,他们很少遇见那边的人。
“天子仓的厨役长前几个月筑基大圆满,眼力见不错,人机灵又来事,杨掌柜有意提他去上面当跑堂。来我们酒楼的哪个不是非富即贵?和客人靠得近的,打赏少不了,油水足得很!”
厨役长幸灾乐祸笑道:“这家伙眼气高了,上个月把妖押出来带上去给白大人时,有妖趁机逃跑不慎冲撞了他,被人毕恭毕敬对待了几天,鼻孔朝天气性见大,当场吩咐厨役们重伤几只又亲自打死了一只。”
“白大人向来要得急,酒楼只匀出这么多妖,少一只便没了。这人杀完才清醒回来,慌里慌张将死妖塞了回去试图蒙混过关。毕竟这么多年,第一次送给白大人有死妖,说不定白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懒得和他计较,他还得了孙管事赏识。更何况妖刚死不是死了好几天,是这蠢妖自寻死路他不过为了完成他们的吩咐,不小心下手重了点,何错之有?”
厨役们听到这里,低低讨论:“筑基大圆满的修士比一只低贱的小妖珍贵得多。”
“白大人纵然不悦,好歹是孙管事赏识的人,想来确实不会追究。”
厨役长嘲讽:“你们还真想错了,白大人一眼发现了笼里的死妖,问清谁做的后,手指一动这人瞬间爆成血雾。”
他回想起当时的场景。
刑台上,身披及地雪绒大裘的人白发长至脚踝,纤瘦修长的身子如竹如松,似天上月、寒山雪,不染尘染的脚边却散开一滩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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