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长老脸上流露出喜色,很快又僵在原地,眼珠子上下滴溜转动,目光落在上官渡白皙如玉的脸颊上:
“我记得那人的容颜和魔尊有七分相似,神尊真的愿意撕裂他的生魂,用来饲养魔种吗?”
热茶氤氲的暖气化为水雾飘在那双眼前,如江南烟雨般迷蒙,吐出的话语却淡漠残忍。
“那又如何,有用不就行了。”
“那人如今身在何处?”三长老神色急切,似乎马上就要将江南杳抓回来。
上官渡握着茶盏的手一顿,悠悠道:“他体内既然有心魔,三长老若是寻人会比我方便得多。”
*
红线的光华像茧中的少女悉数涌去,碧色身影捻起其中的一根红线,眸中怅然。
红线纷纷落下,露出如玉的容颜,额间的那一抹朱砂被一只火凤所取代,如春日盛放的灼灼桃花,许禾缓缓睁开眼睛,泪水像断线的珍珠滚落在衣襟上。
“别哭。”碧色身影温柔地替她拭去腮边的泪水。
“为什么……”许禾的话语哽在喉间,最后沦为残破的呜咽,她耸动双肩,在碧色身影的怀中哭得泣不成声。
碧色身影摸了摸许禾的头,柔声道:“你以后不用再过东躲西藏的日子了。”
许禾抬起头,泪眼朦胧,不解地看向碧色身影。碧色身影将褪去光华的红线放在许禾掌心中,慢慢解释道:
“这是赫连神女的血脉,她将体内所有的神力和力量都传给了你,凤凰涅槃重获新生,她用神力洗去你体内的魔气,从此你就是天地间最后一个凤族神女,天道不会再降下惩罚了。”
许禾缓缓伸手尝试去触碰那道红线,红线一碰到她的指尖就化为了灰烬,她连忙惶恐地缩回手。
“那爹爹呢……爹爹去哪里了?”
碧色身影轻轻叹了口气,轻柔地抚上许禾的脸颊:“她们神魂具灭,不会再回来了。”
许禾眼中涌出泪来,险些落下时被她飞快地用袖子抹去,她抽咽着继续道:“江叔叔呢?”
碧色身影将她凌乱的发髻重新理顺,低声道:“我们现在去找江叔叔,你以后就是神女了,可以不必回到鬼域。”
许禾点了点头,恋恋不舍地回头望向身后散落一地的红线,红线化作漫天飞舞的芙蓉花瓣,轻轻地落在许禾的脸上,像是母亲对女儿最后温柔的爱抚。
两人涉水出了木屋,行过一座山丘,许禾一屁股坐在地上,颓丧道:“叔叔,我走不动了。”
碧色身影瞥到不远处飘过的一抹黑影,回过身来嘱咐道:“你在此处不要出来,一定要藏好。”
许禾点了点头,半个身子藏在碧绿的灌木中,只剩一双晶亮的眸子露出来,她看着碧色身影追着那抹黑影逐渐远去,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来,一天的疲惫悉数涌了上来,两只眼皮像是在打架,索性枕着旁边的石头睡着了。
“怎么是你?”
碧色身影一把扯下那人的斗笠,露出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除了江南杳还能是谁。仅仅分别了三日,江南杳脸颊瘦削苍白了不少,身形消瘦宛若一张纸片。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鬼样子了?”碧色身影哑然,责备的话语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出事了,望月呢?”
碧色身影将望月递了过去,江南杳在即将接触到剑身的那一刻连忙避开,涩然道:“我现在已经不是修者了……我是魔。”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那个心魔?”
江南杳艰难地点了点头,望月剑身嗡鸣,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试图往他身上凑。
“我从鬼域出来的时候撞见了上官渡,他一掌震断了我所有的筋脉,后来我被碧落宗的弟子救下,遇上了和我结怨的飘渺宗弟子,他们……”江南杳话音停顿,喉咙里似有数千把刀子,“他们像当年那样,试图将我烧死……”
碧色身影怜惜地看着他,结果话头:“所以你心魔发作,将那些人全杀死了,是吗?”
江南杳不语,只是点了点头,转而问道:“赫连清和许禾呢?”
碧色身影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言简意赅地叙述了一遍,蹙眉道:“赫连清是凤族神女,你当真不认识她?”
不知是哪个字触及了神经,那股熟悉的剧痛再一次涌上头顶,江南杳身形一晃跌倒在地,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应声而裂,流转出淡淡的金光。
“你的体内竟然还有神设下的禁制?”碧色身影连忙扶起江南杳坐在一旁的石块上。
额角一点点渗出鲜血,像寒冬里绽放的腊梅滴落在江南杳的手上,残破的记忆平凑出那张爽朗的笑脸,江南杳的手腕突然生出莫大的力气,紧紧攥着碧色身影。
“我记起来了……是她,原来是她,怪不得会如此熟悉。”
“是谁?”
“幻音和凤族交好,她和赫连清是至交好友,无上屠戮神族时第一个选择开刀的就是凤族,我那时还不认识许箬,后来听闻凤族无人生还,还是我们去安葬的。”
碧色身影眉头轻拧,疑惑道:“可是你见她的第一面就应当记起来了,为何等她身死之后才想起来……”
江南杳脸色惨白,从前只在听闻中见识过天道的惩罚,当年因为隐瞒上官渡的存在,他的父母被天道收回魂魄,魂飞魄散。却没想到有一日能亲眼旁观,江南杳强行压下心头的恐慌,低声道:
“神魔相恋,天道对赫连清的惩罚是什么?”
碧色身影皱着眉回想道:“难不成是剥夺自由?”
江南杳冷笑一声:“不可能,太轻了,起码也会让她神魂消散,以我的了解恐怕是有人强行为她续命,为了不被天道发现才幽禁起来。”
“那记忆是怎么回事?”
“这估计是天道的另外一个惩罚,抹去所有人对她的记忆,让她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天地间。”
碧色身影微微叹气道:“天道真是不公,为何对神女处罚如此之重,对许箬却轻拿轻放。”
江南杳缓缓摇头道:“许箬远没有想象的那般轻松,他不仅要将自己的寿数给赫连清续命,还要忍受自己体内的暴虐,天道将他摧毁成一个他最厌恶的人,最后只能用冰棺封印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消灭掉自己生长出来的意识。”
江南杳忽然站起身,口中喃喃道:“意识……对就是意识,难怪我那日见他,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像失了魂魄……不对,这世间那有人失了魂魄还能上许箬的身……”
他的眼睛刚和碧色身影对上,答案就已经在两人的心中了。
“是魔种,传闻魔种是无上魔神的残魂,自然魂魄不全,所以上身之后行为举止有异,但毕竟是残魂,许箬只要一苏醒就能轻易地取而代之。可他们怎么会担心将魔种放在许箬身上,定然是在许箬身边有自己的人,可是此人却叛变了,最终还是选择了让许箬恢复意识……”
江南杳额上冷汗淋漓,他暗自心惊,拉住碧色身影就要跑,忙道:“许箬身死,如今在天山灵域之内,最适合存放魔种的自然就是我这具入了魔的身躯,再加上我之前三番五次地破坏豢养魔种的神器,他们如今定要找上门来了。快跑!”
江南杳拉着碧色身影还没来得及跑出几米,身上的血液开始慢慢凝固,白色的玉兰花影舒展在那人的脚边,那双眼眸不带一点情绪的波澜,静静地看着他。
“看来你还挺聪明的,知道我们要来。”
上官渡背后闪出一道人影,眼疾手快地像只猛隼扑了过来,眼看着就要扼上江南杳的脖颈,生生被望月的剑气砍了回去,在他的衣服上灼伤了一道长条的口子。
碧色身影虎口还在微微发颤,他的剑招并不熟练,方才却拼死挡在江南杳身前。
“看来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愿意替你出生入死啊。”
上官渡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踱着步子缓缓靠近江南杳,在距离他一尺远的地方停下,曾经那双含情眼此刻看向他的眸子里只剩下冰冷一片。
“你认出我了,不是吗?”江南杳看见上官渡的身子一僵,眸中闪过期冀,“我记起来了,我全都记起来了,你当初杀我是有苦衷的,对吗?”
上官渡冷冷看着江南杳攥着自己的手腕,那灼热的体温像是急切地想将面前的坚冰融化了,可惜事与愿违,金色的神力从指尖流转,将江南杳狠狠地掷了出去,他冰冷地俯视着身下的人,淡淡道:
“我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豢养魔种,让无上魔神出世。”
江南杳不死心地望着他,继续道:“那杀死幽夜魔尊呢,也是你心甘情愿的吗?”
“自然,如果不杀死幽夜,他又怎么会甘心为无上魔神让位。”
江南杳眸中的希望一点点黯淡了下去,像是落在无垠海上的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个浮木,他涩然问道:
“那你对他可有过真情实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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