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哪里来的流云遮住了残月,让本就不明朗的夜变得更加幽深。窗让开一条道,让月光得以漏进。
为了省钱,掌柜没有掌灯,客栈里没有几个住客,除了今日逃走的那个被悬赏之人,就仅仅余下停留在这里准备守株待兔的凤府的人。
掌柜借着月色清点手中的账本,心中越来越不满,气本就不景气的生意眼下更是雪上加霜。
他恨恨地翻过一页,要不是先前的住客将这里有人横死的消息曝了出去,没让他来得及偷偷处理好尸体,赔了钱不说,那尸体可怖的死状也让人不敢再来光顾他的客栈。
想起那尸体离奇的死状,掌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搓搓手臂,倚在窗牖前继续翻看着账本。
近日里账本上只孤零零地躺着一个人的进账,掌柜懊悔不及,来了条大鱼却叫人跑了,实在痛心疾首。
他整个人正懊丧着,浑然没注意到周围暗沉下来的夜色,成片的黑云聚拢而过,严严实实地遮住了细伶伶的残月。
账本上最后一点光亮被急速吞没,他正准备抬头,鼻尖却突然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他感觉有什么东西略过他鼻尖,啪嗒一声滴到了账本上。
掌柜浑身一僵,呼吸猛然间急促起来,不知怎么的,客栈房间里曾经那些遗留下来的残肢碎体一时间冲上了他的脑海,像是事先预示了他的结局。
啪嗒啪嗒啪嗒,东西滴落在账本上的声音渐渐连成一片,鼻尖闻见的血腥味也越来越浓。
连成一片的血帘吸引他不受控制地抬起了头,乍一看,掌柜以为是什么枯枝伸出了窗棂边缘,正在往下滴漏着什么东西。
直到那枯枝一样的东西中间突然冒出了一双眼睛,黑洞洞地看向抬着头的掌柜。
“啊!”掌柜被吓得尖叫一声,甩出账本,慌不择路地转身就跑。
他的背后,两只黑洞愣愣地盯着他逃跑的方向,晃荡在窗沿的十指似有所感,手指弯曲扒紧了窗沿,随后旋转手掌,就见两只手臂的断肢垂了下来,咚的一声砸破窗扇,落进客栈。
窗沿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却没有动静。
掌柜终于反应过来了,那不是什么枯枝而是人的手指,眼睛……
他脚底打了个趔趄,人的眼睛怎么会是黑洞,那人居然没有眼球!
由于没有掌灯,没有一丝光亮的客栈就像是另一个黑洞,贪婪地准备将人吞噬殆尽。这一切对掌柜没有影响,他跌跌撞撞地奔向一间屋子,哐当一声后飞速地插上门闩。
掌柜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那是什么东西,难道真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客栈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掌柜抗拒地摇头,不会的,怎么会呢,凭什么脏东西要来找他,他只是个做小生意的小民罢了,哪里会吸引这些东西。
一定是那个横死在客栈里的人,都是他的错,是他带来了这些不干净的东西!!
还有那个戴着面具的贱人,一定是她转头来报复了,掌柜的心脏好像要跳出胸腔,他揪紧了胸前的衣裳,冷笑一声,还是那些大人有先见之明,留了人在他这客栈里。
就等着被人抓住以死谢罪吧,他一会儿倒要见识见识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他客栈里作乱。
“咚咚。”背后传来敲门声。
吓得掌柜险些失声叫出来,他手脚并用地远离了那扇门,怎么回事,明明没听见有脚步声,是什么东西在敲门。
他心中焦急,明明选了个靠近今日那两位留宿的大人的房间,怎么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察觉。
真是废物!
他保持着安静,门后敲门的东西却不耐烦了,咚咚咚的声响越来越大。
掌柜的脸上满是冷汗,心中安慰自己道,没事,动静越大才越能惊醒隔壁的两位大人。
同时心中懊悔,早知道刚才就应该直接去敲那两位大人的门,正这么想着,背后突然有声音幽幽道:“你为什么不开门?”
这次掌柜没忍住,惨叫一声猛然间转过身,这间屋子的窗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一颗人头正蹲守在窗牖后,阴毒地盯着他。
他惨白着嘴唇喃喃道:“你为什么不开门?”
“啊啊啊啊啊啊!!!!”掌柜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顾不得惧怕门后敲门的东西,掌柜拔开门闩冲了出去,感觉脚边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但他不敢回头看。
门外还是漆黑一片,唯一不同的是,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越来越浓,犹如实质般向他裹挟而来。
他狂奔到那两个留守在客栈的凤府之人的房间门口拼命敲门,口中大喊道:“救命啊!!大人们救命啊!!”
适才绊到他的断臂径直爬进掌柜方才待过的房间内,不消片刻,一个人走到门口,肢体极尽不自然,像是生锈的器具那样僵硬,浑身上下满是暗红的线,像是打满补丁的破布被人拼凑在一起的假人。
他的一只手里拿着蜡烛,追着幽幽道:“你为什么不开门,现在……他们也不会开门了。”
背后阴寒的气息侵袭而来,掌柜泪流满面几乎快要站不住,他拼命拍打面前的房门,里面却还是一片死寂,没有一点回应。
脚上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他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下裳膝盖处被什么液体濡湿,冰冷地刺激着他的膝盖。
浓郁的腥味扑面而来,他听见身后那道声音说不会有人来开门了,瞬间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掌柜咬牙压下心中的惧怕,颤颤巍巍地回过头,借着晃动的烛火瞧见了眼前人的样貌。
那张脸上爬满了狰狞的红线,似是被人缝合拼成的,眼眶里没有眼球的存在,但他似乎仍能感受到投射来的怨毒视线。
来人空洞而又怨恨道:“你为什么不开门?”他好像只会这一句话,像是被魇住的人一般重复着。
掌柜喉咙像是被人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他双眼无助地睁大,突然间认出了这是谁。
这就是那个惨死在这家客栈里的住客,几乎一点也瞧不出这人与活着时有什么相像的地方,但掌柜能认出,因为就是他收拢了这人的尸骨,见过这人被肢解时的惨状。
那天晚上,掌柜不是没听见邻近房间内传来的动静,有人不断拍打着房门喊着开门、救命,但他无动于衷,甚至拦下了原本准备冲上去帮忙的其他住客。
这门是从里面栓上的,哪有从里面叫要开门的,保不齐里面有什么,现在冲上去若是无端被牵连了怎么办?
听掌柜这么一劝,准备帮忙的人也不再言语,发生了这等怪事他们也不敢住了,连夜收拾了东西要走,甚至连退租的钱都没顾得上要。
死一个人还是死一群人,掌柜心里自有盘算,可不能再搭上更多的人了,传出去他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掌柜的头砰砰砰地磕在地上,他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求您饶命啊!!我那时是迫不得已,属实是旁人拦着不让我去救您啊!!!”
“求您开恩!饶了我吧!!我、我,我可以给您提供那几个拦住我的人的去处,求您去找他们报仇吧!!!”
来人一步步逼近,像是听不见他说的,嘴里无限重复着那句话:“你为什么不开门?”
一双残缺的脚停留在掌柜面前,他突然间不再说话了。
掌柜伏在地面,没有勇气抬头,将死的恐惧叫他说不出话来,只能等待着屠刀干脆地落下,让他少受点罪。
他感觉几根枯骨似的手指抓住了他的头发将他提了起来,掌柜不得不抬头与来人对视,在跟那双黑洞对上的瞬间猛地停住了呼吸。
那人歪斜下巴上的嘴角似乎咧了咧,将手上的蜡烛端放在掌柜头顶,说出今晚第一句不同的话,“我、来帮你开门。”
……
浓黑的夜色下,温九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闲闲地摆弄着手中的丝线,发觉这些东西真是跟那人手上的不能比。
质量也太次了,做出来的东西一点也不好玩儿,要不是今天被人坏了事,他也懒得这么晚出来疯一通。
修长的手指间,银白的丝线上下飞舞,像是某人逃跑时扬起的透露着恐惧的发丝。
他啧了一声,刷地收回手,抬头扫了一眼客栈匾额,真是可惜,人要是还住在这里的话,今晚就可以瓮中捉鳖了。
然后他挖完眼珠就可以把人带回去交差了。
温九打量着手中的丝线,心中计算着在涧离生跟前毫发无伤地将人带走的可能,半晌后,他嗤笑一声,遗憾地发现此事还是有点难度。
林近安……跟涧离生掺和在一起,荣登凤府下的缉捕令,还协助凤府大小姐逃婚,这人的日子过得倒是挺丰富,就是不知道命牢不牢靠。
他抓不到人,那就让旁人一起抓,只要最后人在他手里就好。
想通了这一遭,温九心情愉悦地收了手,等收好东西,直奔凤府。
未婚妻跟人跑了,正常人都忍不了吧,温九站在陆志宁房门前时暗自想着,浑然没有半夜来打扰人的自觉。
陆志宁半夜听到敲门声暗自皱眉,谁会在半夜来敲他的房门,该不会……
果不其然,开门见到温九那张面若好女的脸,陆志宁直皱眉,语气不善道:“你来干什么?”
“来帮你啊。”温九笑眯眯道,“有客来,不请人进去坐坐吗?”
陆志宁冷冰冰道:“请来的才叫客,你难道不是擅闯进来的?”
温九耸耸肩,“惊动了府卫才叫擅闯,我静悄悄的,怎么能叫擅闯呢?”
说着他倏然一笑,“当然了,你要是想我坐实‘擅闯’这个罪名也不是不行。”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陆志宁平复了一下心情,冷淡地看着他,只能道:“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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