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小苑那处茶桌旁，刚端起茶水送到口边的人不知怎的，忽地身体一颤，执杯的手微松，茶水倾斜。

他紧皱着眉重新握好杯子，放在案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突然，左胸口有一黑色雾条破开衣料钻出，鲜血还未喷溅而出，那黑色条雾又在半空折返迅速没入胸膛，将血液阻挡在半路。

赫连宸撑着桌角，脸色阴沉着抬手，在那几根雾条又一次冒头时，狠狠攥着向外扯，却是带着手臂也被牵连。

看着手掌上那钻进钻出的叛变雾气，他眼睑微颤，竟是笑了声，染血的手垂在桌边，用那只好手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若无其事地一饮而尽。

*

钟遥闭着眼调整她有些发抖的身体，佩戴玉镯的地方有一圈红印，大概是第一次对上这般厉害的人物，就算是神器也吃不消。

她拍着胸脯，缓缓吐气，已经很厉害了……

有人从身后揽上她的肩轻抚着，是诗凉，她在道谢。

钟遥想说话，张口却没有声音，她才想起自己被禁言了，看着诗凉顿时紧张的神色，她赶紧摇摇头，做了个喝水的动作。

诗凉面上怀疑，还是将她扶起来去找水，又意识到当下的处境，用法术联系了她的父亲，得知他们也遭到袭击，但没有大碍，这会正在山腰处的宫殿，要来接他们。

此处离那树林太近，大家刚从黑影手上逃脱根本呆不住，便也出发山腰，与诗凉父亲汇合。

好在这路上也没有什么戏剧性的事情发生，诗凉的父亲显然很是靠谱，带着小部分守卫接到了她们。在要离开之时，钟遥却没有和她们一起走，而是借口中央宫闻祁在找她，打算继续去做任务。

可现在阵法已成，宫门口竖着一层明显的暗色水波，和之前攻击诗凉她们法力很是相似。

钟遥怕这次剧情走完，整个岛和原著中结局一般，自己再没有机会进来寻找碎片，一时情急，便又想催动镯子的法力打算在这结界上凿个洞。

刚有动作，手腕连带着玉镯忽地被一只大手死死捏住，灰雾在那只惨白的手上缠绕着涌进镯子里，法力顿时阻塞不通。

钟遥看着眼前面色不虞的男人，下意识挣了挣。

赫连宸感觉胸口那道刨剔血骨的感觉消失后，冷冷盯着昂首不悦看着他的人，毫不留情甩开她，讥讽道：“你要死，带着我做什么。”

钟遥本还有些气恼，听见他的说法后，立刻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这契约业务范围已经拓展到这种程度了？

但她现在也没法……等等，他既能从里面出来，说明这阵法困不住他，岂不是也能带她进去？

思及此，钟遥也不在乎什么避之不及的了，讨好地拽拽他的袖子，又戳戳宫殿的方向，急切得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这里。

赫连宸仰头拽回自己的袖子，斜睨她一眼就走，转身还不等经过结界，惊觉身后有人奔来，他心道不好，立刻回身，把即将碰到阵法的钟遥拦下。

这是自己受伤也要让他疼死！

钟遥害怕得眼睛都不敢睁，发现自己没事之后，瞬间就换了个表情，都要爬到赫连宸身上给他揉肩捶背了，小嘴还不停的叭叭，赫连宸都忍不住好奇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甜滋滋无言骂人的钟遥毫无心理负担，表面上使劲巴结他。

“你……欸，我能说话了。”

赫连宸的好奇心终究是占了上风，解了钟遥的禁言，将她拎到里结界稍远的位置放下，示意她说服自己。

钟遥立马也换上得体的微笑，双手叠放身前，颔首道：“赫大人，我实在担心闻祁，想她也担心我，您就带我进去吧，只需要您动动手指。”

看赫连宸表情复杂似要开口，她又急忙接上一句：“您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一根头发丝都不掉。”

“……”

空气安静，半晌赫连宸才道：“鄙姓赫连。”

“……抱歉赫连大人，在下才疏学浅。”

钟遥头越垂越低，怕赫连宸因此生气带她进去无望，想在说点什么弥补一下，彩虹屁正等着要说呢，胳膊猛地被握住，一串灰雾攀上她的身体将她整个包裹，下一刻，自己便站在了宫内离开之前那处角门。

怎么回事，毫无预兆的答应了？

她想道谢，话说出时那人已然离开了，只风中飘来一句话：“我若是再疼一次，就去屠山。”

果然啊，反派还是那个反派。

钟遥抖了抖，小声回了句“知道了”，迅速到墙根将系统叫出来放风，自己则是抓紧时间跟着寻路丝跑。

刚还热闹的楼阁早已是一片死寂，只躺着寥寥残尸，钟遥垫着脚跑得飞快，路上竟是平安无事，畅通无阻地绕进了竹林。

想必赫连宸也不愿受那锥心之痛，将她放置的地方相对安全。

可这高台就不一样了，钟遥本是在竹林里疾行，脚步在林中发出唰唰声，要不是系统感受到碎片周围有些不对劲，发现高台旁的小片竹林竟然都被围着，她就要暴露在前面魔族的视野之下了。

可他们来这里做什么，也是来找碎片的？比女主消息还灵通？这是什么BUG。

钟遥满脑袋问号，一想自己也是来夺他人之物的，似乎也没资格想这个问题，便专心趴在林子里确定那台子的位置。

这处高台之上并不是四面漏风的亭子，反而是建着个和亭差不多大小的阁，大开着窗，有几个黑衣人从里面钻出来，看着一无所获的样子，慢慢走下去，而那台上依旧留有守卫，分别占据四角，眺望远方。

趴到胳膊都快麻了，她才做好心里建设，双指合并点在眉心，一抹幽光自指尖冒出，她心脏狂跳，喃喃自语：不成功就摇人。

睫毛轻眨，眼前便已然是另一幅光景。

自己正蹲身在高台上阁下大开的窗旁，此处风大，吹着钟遥发丝眯眼，她屏着呼吸，心几乎都要顺着指尖蹦出来，才慢慢起身扳着窗沿看向阁中。

这一眼成功让钟遥破防。

怎么什么也没有！

内部只有桌椅软塌，让人根本没有寻找的头绪。

“系统，你快找啊！”钟遥生怕两边的守卫突然转过身，僵硬地站起身想要跨进窗户，系统和她同步着紧张，脑袋里的声音比她还抖，“就在里面，但为什么看不见呢？”

钟遥真想揪它出来扶着肩头使劲晃一晃，但面上还是绷得像张紧弓一般，直愣愣地抬腿踏在阁中的木地板上，勾着腰往那中间的桌子上探身。

正在这时，面前敞开的大门处忽地劈来一道暗光，带着罡风斩进阁内。

钟遥躲闪不及，脚滑就跪，而玉镯自觉护主，银丝如骤雨般迎上，顷刻间，屋中事物立刻被暴起的灵波震得七零八落，本来平平无奇的阁顶猛地闪出一抹亮色。

银丝不敌落在下风，紧贴着钟遥的身子给她切出一点安全空间。

她本是抬手向玉镯里注入法力，撑起上半身时却在头顶的暗光里窥见里房梁上的一点明亮，系统也激动，道那就是碎片。

钟遥的镯子震荡剧烈，敲得腕骨生疼，是法力即将耗尽的迹象，她没有理会，伸出另一只手向空中那处光亮奋力一抓，光芒消失，另一道黑影和那光点失之交臂。

心口一热东西已然到手，同时银光骤然撤去，钟遥脱口而出赫连宸的名字接着连滚带爬翻出窗去，还是被那道暗光波及撞在高台边，后腰钝痛，余光又看见数道黑衣人手握寒光向她袭来，却在眨眼间化为灰飞。

事情发生不过须臾。

檐下挂着的明珠夜灯在风中晃悠两下，翻出星火的灰烬跟着摇摆的灯穗远去，留下渐渐停止的灯影，映照出眼前人写满烦躁的背影。

危机解除，钟遥本该放下心，可看见赫连宸后背穿出的几条猖狂黑雾，心脏又悬了起来。

她扶着屁股爬起来想阻止那些黑色雾条，又不知如何下手，在旁边手足无措地问：“没事吧，对不起啊，你千万别疼啊……”

赫连宸垂头闭着眼，没有理会，但就这一会，旁边的“纸人”开始咳嗽，随即他胸口便又蠕动出两条黑雾，像是钝刀割肉。

他抬头深吸一口气，回看过去，眼看着钟遥本来担心的表情顷刻转变成了惊慌，连退了数步，赫连宸哼笑几声，像之前在那院中一般，将胸口仅是冒头的黑雾向外扯出一大半。

白如纸的手也被那雾条包裹，瞬间变得血流如注，而手的主人，一步走，一步血，稳稳当当，直直盯着钟遥，活像来索命的鬼。

“我之前说过什么？”

钟遥脑袋嗡嗡嗡，勉强听出赫连宸的话，又是道歉。

可那人步伐不停，已经将她逼到了高台边，越过她的脸看向远方，那是山下诗凉她们所在的宫殿。

“含辞很喜欢看我这样子？”赫连宸语气委屈，眼中却是盖了层霜，“不是说来找那小将军？真会撒谎。”

钟遥听得心惊，别开被他紧盯的眼睛，镇定道：“不小心被他们抓来了。”

赫连宸静静看她半晌，任胸口的血坠落挂在钟遥的衣摆上，才慢慢说：“含辞还是不说话比较可爱。”

她又说不了话了，钟遥张嘴喊他名字，得到赫连宸一个微笑，接着自己下颌便被狠狠掐着被迫张开嘴，脑中鸣叫，想挣扎却手脚被缚无能为力，任凭口中流淌下一股冰凉的液体，舌尖尝到熟悉的甜，苦。

液体顺着脸侧流至脸侧颈间，待她因为仰头不得不吞咽的时候，赫连宸才放开了她。

身上不再疲惫憋闷，可钟遥暂时想不到这些，趴在一边呛咳着。

赫连宸没有看她，闪身不见了。

钟遥注意到，抓着领口迅速看往山下，纠结过后，心一横，爬上台边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