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蛊惑

就在这时,场景又变了。

男孩面前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消瘦,伤痕累累,却站得笔直如松。

男孩看着他问:“花叔叔,怎样才能救你?”

“傻孩子,你救不了我。”花叔叔抬起锁了沉重镣铐的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你父亲已经发现我是桐花谷的人,我活不久了。”

男孩摇头:“我、我去求他……”

花叔叔拉住他,在他手心画了一个加密符,俯身告诉他咒语,交代道:“你听我说,若是有一天你能从这里出去,就去桐花谷找无涯尊者,把这个印记给他看,他会帮你。”

又拿出一个荷包塞到他怀里:“这里面有你娘的遗物,你拿好。”

牢中昏暗,稀疏烛火摇曳得微微迟滞,气氛蓦地压抑阴沉,花叔叔一把推开他。

“嗤。”外面脚步声渐近,人还未见,已听见一声轻笑。

男孩紧张地转身,看见那个男人走了进来。

他甚至不屑质问男孩为何在此处,扔给男孩一把匕首,扬了扬下巴:“去,杀了他。”

男孩站在原地不肯上前,又听见他说:“不然我就把他炼成傀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花叔叔叹道:“他是你的骨肉,你已断他仙途,还想逼他成为和你一样的魔头吗?”

“没错。”父亲毫不顾忌的承认,狠毒诅咒的话语,比手里的匕首更锋利,一点一点刺进男孩的心里,“我便是要杀尽他所亲之人,除去他可笑的善心,没用的感情,让他这一生,无人敢信,无人可依。”

男孩低下头,看不清表情。

画面一转,男孩口中的花叔叔已失了神智,面无表情地冲在最前方与桐花谷的人斗法。

桐花谷的人以防守为主,并未打算杀他,而他招招致命,绝不手下留情。

眼看着就要铸成大错,男孩挡住他挥下的剑,试图唤醒他。

花叔叔愣愣地看着他,浑浊眸中清明一闪而逝,随后僵硬地转了转脖子,开展更强烈的攻击。

男孩被震飞,似伤得不轻,猛地喷出了一口血,挣扎地爬起来拦在他面前喊:“花叔叔!”

没有回应。

男孩含泪道:“你曾教导我,人生苦难常有,万事但求无愧于心,要当得起清白二字。如今你已无法善了,我自为你护好身后名,得个解脱。”

说罢,他沉痛地抬手结印,天色登时暗了暗。

四面八方邪异齐聚,形成一把虚幻的巨剑,怒吼响彻天地,剑穿过了花叔叔的胸膛。

男孩也耗尽最后的气力,和花叔叔一起倒了下去。

他终于还是亲手杀了他。

薛元知唏嘘道:“他居然修过邪道。”

那若是能让他站在自己这边,岂不是事半功倍?

正想着,她人已在长街上。

男孩被绑在柱子上,手脚软软地耷拉着,乌青一片。

底下百姓朝他扔着腐烂的菜叶,群情激愤:“魔头之子,不祥之身,烧死他!”

刑台的火被点燃,男孩失神喃喃:“明明我救了你们,为何要这样对我?”

他的父亲隐着身形就站在他的身边,冷眼旁观:“看清楚了,这就是你想保护的,愚不可及的凡夫俗子。”

委屈与绝望蔓延,男孩缓慢偏过头去:“父亲。”

他定定地看着男人:“我是恨你的,就如同你恨我一样。”

“曾经我天真地以为,你犯的错由我来弥补,总有还清那日。”

“而今我才明白,我救不了任何人。”他自嘲一笑,“我,终将与你同罪。”

那刻,苍穹如裂帛,乌云压城,透不过一丝天光,鬼哭魂叫此起彼伏,铁链被崩碎。

男孩跌落在地,他的双目失了焦点,连眼白都成了黑洞,吸纳着所有的怨祟。

他伸手指着男人,嘴里念着薛元知听不懂的咒语,声声清厉。

周围烈焰突变成灰白色,将两人死死包围,飞沙走石靠近那火都顷刻化为灰烬。

被这一变故惊吓到的众人早作鸟兽散,男人的神情在直冲天际的火光中扭曲又疯狂:“你成魔,只为了杀我?”

然而无论他怎么攻击男孩,男孩既不还手,也不收手,只反反复复念着咒语。

火越来越大,映得长空都发白发紫,像淤堵着经年的毒,久久不散。

男人扼住男孩的咽喉将他举起,他已犹如失了生气的娃娃,仿佛男人轻轻一用力,便能拧断他的头颅。

惊心动魄之时,一支飞箭穿过火光射中男人的胸膛,男人猛地松了手。

来人广袖飘飘揽山岳,低眉仰首尽出尘,正是那无涯尊者。

他辟开火幕冲进去,将男孩抱了出来。

而身后,邪火肆虐,枯骨独立,半明半昧似苍凉的墓碑。

识海内坤心莲滚滚发烫,薛元知捂着心脏,皱眉蹲下来。

这种哀痛,竟如刀刀凌迟的有形之伤,通过坤心莲传了过来。

“他是……在流泪吗?”

原来,如他那般光风霁月的人,也会有不堪回首的过往。

“你们再敢欺负他,我定会揍得你们满地找牙。”

一个稚嫩童声坚定且凶狠。

薛元知扭头看去,见到了幼年花至钧。

破庙前,小小的身躯,将鼻青脸肿的相延予护在身后。

年岁不大,却已经初见现在的老成。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一群小乞丐,领头的大孩子很快爬起来,剜了相延予一眼,啐道:“我们走。”

待他们走后,花至钧替相延予包扎伤口,抱怨道: “怎么不还手?”

相延予挥了挥拳头:“我还了啊,这不是没打赢嘛。”

花至钧指着他手背上被抓出来的指甲印:“你是没了仙髓,又不是没了灵力,有必要肉搏吗?对方这么多人,肯定打不赢啊。”

“我那灵力不纯粹,容易误伤人。”相延予摇头,蜡黄小脸脏兮兮的,“我答应过尊者,要做个好人的。”

花至钧瞟了一眼他满是补丁的衣服和露出化脓脚趾的鞋:“笨蛋。好人也要有命才能当,我可没有给你收尸的打算。”

相延予踢了他一脚:“好端端的干嘛咒我。”

“好个屁。”花至钧有点生气,婴儿肥一抖一抖的,“让你跟我们回桐花谷你不肯,就这么喜欢在外流浪挨打?”

“那件事,我……我又没有怪你。”一激动,他眼里有了可疑的水光,忙偏过头去。

两人诡异地沉默着。

“我对不起花叔叔。”花至钧的颈窝突然一热,相延予抱住他抽泣道,“也对不起你。”

“别把鼻涕蹭我身上。”花至钧嘴上嫌弃着,却没有推开他,“我答应过爹爹要照顾好你的,男子汉一言九鼎,你这样要我怎么办?那要不你在哪我在哪,我也不回桐花谷了。”

相延予忙抬头道:“那怎么行,尊者已经收你为徒,你……”

“我不管。”花至钧打断他,“反正你要是不跟我走,我们就这么耗着,你看着办吧。”

小样,还威胁上了。

薛元知正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突然被悬到空中。

臂弯温暖,相延予正背着她走在遍布毒草的小路上,那些叶子刮破他的衣裳,却没伤到她分毫。

她捏了捏相延予的脸,又捏了捏自己的:“这是恢复了?”

相延予没有说话,径直朝前走着。

“师兄。”薛元知轻喊。

相延予的脚步顿了顿,偏过头来,迷茫地看着她。

两人的脸距离很近,近到他眼底那抹脆弱被一览无余,像是漂泊汪洋的柳絮,又像是坠落深海的微光。

看来是魇住了,薛元知想。

既然他曾经修过邪道,再来一次有何不可。

这可是个拉他下水的好机会。

薛元知狡黠地环着他的脖子,手上开始结印。

“成魔吧,相延予。”她蛊惑道。

别回什么仙门了,和我一起。

一起毁了这里。

那些屈辱、背叛与杀戮,是最好的养分,被囚禁的恶念将破土而出。

而你,会成为我手中最锋利的,刺向苍怀的刀。

意志被蚕食着,妖异之色在相延予的眉间跳跃。

腾腾的煞气开始弥漫,薛元知甚至好像看到了,那个在渐渐凝成形的心魔。

就在她以为大功告成时。

偏那熟悉的琥珀双瞳却生出锐气,破开深渊的黑暗,消魔障于无形。

自此,天塌地陷,梦境崩坏。

两人双双倒在石像旁。

春红焦急的呼唤声钻入耳内,薛元知率先醒来。

春红那张悚然的鬼脸,平常保持距离也就罢了,如今乍然出现她眼皮子底下,纵是薛元知再淡定,心跳也漏了一拍。

春红无辜地问道:“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薛元知往后挪了挪:“托你的福。”

意识到她在说什么,春红也后退道:“没办法,死的时候太难受了。早知道变成鬼会是生前最后一刻的状态,我就算挤也要挤个笑脸出来。”

薛元知道:“是不是还要擦干血迹,整理一下仪容?”

春红嘿嘿一笑,虽然脸上神情仍被定格在痛苦扭曲,声音却轻快:“说得对,做鬼也要做得让自己满意嘛。”

“不过你们怎么回事,走着走着就倒了,怎么叫也叫不醒。”

薛元知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已经到了甬道的尽头。

头顶立着一座人面蛇身石像,蛇尾盘曲交叠,一双嵌着的绿宝石眼睛熠熠生辉。

薛元知心下了然:“我们入了魇的陷阱。”

强大的幻术可直击人心底最柔软之处,杀人不见血。

薛元知自然没有软肋,所以她进的是相延予的梦,看到的是相延予的记忆。

她转头看着相延予闭眼时紧皱的眉头,叹了口气。

这人怎么这么固执,就是不肯黑化呢?

本来他一黑化,她的进程至少能快一半,说不定还能早早交卷,夺下反派榜榜首。

就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真是可惜。

薛元知无比懊恼。

也不知道他在梦里,有没有察觉她对他做的事。

要是察觉到了,她又要怎么应对?

她正思绪纷飞,相延予微哑的声音传来。

“在我的梦里,你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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