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元知抬眸,见相延予已经醒转过来,受那梦境影响,还有些恍惚,却不懈追问道:“我刚刚好像听见你的声音了,你说什么来着?”
他的语气浸了寒凉,带着非要个答案的压迫。
薛元知在这位常常笑脸对人,散漫不羁的师兄身上,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严肃。
春红瑟瑟飘到她肩上:“怎么回事?你哪里惹到他了?”
薛元知不语。
又听见相延予挑明:“成魔?”
她心虚地做着最后的挣扎:“我说,吃馍吧。”
这离谱的话连她自己都不信。
果然,相延予彻底沉下脸:“薛元知,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骗。”
友谊的小船好像翻了。
薛元知欲哭无泪。
她辛苦经营的桐花谷弟子体验卡估计也到头了。
难道又得重新来过吗?
就在她郁闷之际,原本静静伫立的石像轰然倒下。
春红吓得飘飞。
薛元知的脸撞进温热的胸膛,头顶一声闷哼,她的脊背剧痛。
仰头见那石像正压在相延予的身上,而相延予将她护在怀里。
“师兄!”
“别动!”相延予两手颤抖地扣住她的肩膀。
“听我说。”他如一堵墙,隔在薛元知和石像中间,“这上面有千斤咒。我捏了诀对抗,等下数到三,你就跑。”
薛元知看着他额上暴起的青筋,犹豫地点头。
“一。”
“二。”
“三!”
相延予把她往外一推,薛元知迅速借势后撤,离开那片范围。
而几乎就在她身退后的一刹,相延予被彻底压倒昏了过去。
薛元知忍着腿上传来的痛感,扑到他面前,运转灵力搬开那石像。
谁知却纹丝不动。
“那是什么?”
春红飘到她旁边,薛元知侧过身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石像倒塌的后方,一池墨绿的水,池中央倒映一轮银盘月,开着巨大的并蒂花,一边盛放一边枯萎。
画面重叠,在烟锦楼遇囫囵兽的记忆闪现。
那池中水不断冒泡,花下浮出两个人头来。
是谢双华和花至钧!
两人紧闭着眼睛,像是正在做什么痛苦的梦。
春红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进池子里。
扑腾了好一会,发现自己没有实体,是虚惊一场,才停了下来。
可是她也出不来池子,慢慢地,闭不上的眼睛变得涣散无神。
这法器竟连鬼魂的意识也能捕捉到。
“呵。”
笑声轻巧,一人于暗处现形。
薛元知眯了眯眼睛。
直觉告诉她,来着不善。
那人男生女相,头戴乌纱圆顶帽,正中嵌一块绿宝石,帽沿金边精美,让他看起来愈发肤白鼻巧,盎目流光。
与那石像有八分相似。
一般遇到对考试有用的信息,系统会自动导入她的脑中。
所以薛元知很快就知道了他是谁——末路冢,半魇伏阶。
“阁下这是要大乱炖吗?”
薛元知在原地友情发问。
伏阶眨眼道:“对,就差你了。”
“半魇,实在罕见。”薛元知的视线扫过他头上的乌纱帽,“不过你这千金钵对我可没用。”
伏阶笑着踱步到她跟前:“所以我很好奇,你究竟是谁?”
“世间万物,凡生出自我意识,则会有感情,从而被牵绊。但你不同,你心里荒芜一片,也是罕见呢。”
他弯下腰审视着她,帽上绿宝石色泽妖娆。
“并蒂双生,一入浊世,一入死门。” 薛元知迎上他的目光,“倒不如让我来猜猜,你费尽心思想要干嘛。”
伏阶偏了偏头,饶有兴致地等她开口。
“阿翦为金魂,沈篁为木魂。”
“你豢养囫囵兽,诱导他人出卖自己的灵魂,再让囫囵兽吞下识别,无非是想从中挑出难得一遇的五行魂力,将其融合后炼出五行之炁,帮你把元神中枯萎的那边绞杀,一枝独大。”
薛元知顿了顿,脸上浮现招牌性示好笑容:“我可以帮你。”
“你要怎么帮?”
被薛元知说中,伏阶的表情没有变化,仿佛这事与自己并无关系,两人只是在闲谈。
“你的方法可行,但需等待百里挑一的时机,夜长梦多。而我所修之术,诡谲奇快,纳天地怨气,可铸一把至阴至寒之剑,助你斩断束缚。”
“你不妨考虑一下,我们合作。”
薛元知伸手在伏阶肩上的空气中一揪,吸了吸鼻子,灵力波动上涨。
“瞧,这怨气可是无处不在的。”
伏阶微微动摇:“那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放了这些人。”薛元知道,“在此之前,不要动桐花谷的人,我留着有用。”
“就这?”伏阶挑眉,“怎么确保你不会骗我?”
“灵契为盟。”
灵契是苍怀所有契约里最严苛的一种,违背者会有天罚。
伏阶显然没有料到她会如此豁出去,终是露出诧异的神色。
薛元知道:“怎么,不敢?我可是摆出诚意了。”
伏阶冷笑:“有何不敢。”
两人遂五指交叉结印,同时取了心尖血,涂抹在嘴上,咒语掷地有声。
“以吾之灵,请八方来证。”
头上法阵银芒乍现,古朴繁复的符文跳跃。
“奉生死,听御令,开!”
笼罩着他们的光圈逐渐缩小,最后慢慢变成一道光柱。
光柱挟着强烈的气流贯穿两人,他们被冲击得体内灵力几乎要失控。
折腾许久,契约才缔结完毕。
四周归于平静,伏阶问:“剑成要多久?”
薛元知抹掉嘴上的血:“月余。”
“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伏阶朝后挑手,和池子一起消失不见。
谢双华等人落在地上,渐渐清醒,春红也恢复过来,又飘到薛元知肩上。
薛元知运转灵力继续去搬那石像,这回石像一下子就被移开了。
“相延予!”花至钧醒来看到此情此景,直奔相延予。
“要被你晃吐了。”相延予被他摇醒,抓着他的手道。
花至钧不满道:“我就说让你不要单独行动,又受伤了。”
相延予咳嗽两声,笑道:“你们也没有好到哪去啊。”
跟过来的谢双华一脸心有余悸:“差点没出来,还好那幻术突然中止了……”说到一半,她疑惑道,“咦,为什么会突然中止?”
相延予看向薛元知,他神色淡淡,像一块温和易碎的玉。
薛元知硬着头皮道:“你刚推开我后,我被一股气流砸晕,所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醒来就是这样了。”
就在这时,隐约的争吵声传来。
“你为什么不肯要?”
没了幻术的遮挡,沈篁愤怒的声音将他们的注意拉了过去。
相延予要起身,薛元知忙去扶他,却被推开了。
他没有再看薛元知,扶着手边石像站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声音方向走去。
花至钧视线在他们之间游移后,拉着谢双华跟了上去。
薛元知默默走在最后,春红在她肩上道:“你师兄好像还在生你的气。”
薛元知没有说话。
春红又道:“不过刚刚遇到危险,他第一时间想的还是救你诶,你要不哄哄他?”
可是她触犯到了相延予的底线,他刚刚没把在梦里发生的事当众说出,就已经是很手下留情了。
薛元知不自觉地放慢脚步,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哄?”
“让我想想啊。”春红道,“以前我和徐图闹别扭,要是是我的错,我就会绣个香囊送给他,一哄就好,他最喜欢我绣的香囊了,满屋子都是的……额,不是说我总是犯错啊……反正就是投其所好,他喜欢什么你就干什么。”
“可是我又没有错。”薛元知撇了撇嘴。
立场不同,又不代表她是错的。
成魔哪里不好,没有秩序,没有拘束。
恶也是众生被压抑的天性里的一部分啊。
若天下皆魔,就不会有所谓的好坏之分了。
“那错的是他?”春红本来就死瞪着的眼睛,仿佛瞪得更大了,“没想到啊,他还这么理直气壮的。”
薛元知低头踢飞一块小石子:“他也没错。”
“啊这……”春红无言以对。
薛元知叹了口气。
算了,做反派的要以大局为重。
要在桐花谷混下去,还是得想想怎么挽救一下和相延予的关系,封下他的口。
她问春红:“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怎么办?”
相延予喜欢什么,这系统可没有记录。
系统只会记录一个人的客观信息,又不会管爱好。
春红道:“那要不你学我绣个香囊?别管有用没用,先试试。”
薛元知将头摇得如拨浪鼓:“我们谷里的女修们就经常送的这,这怕是传情用的,你要坑死我啊。”
“小姑娘家知道的还挺多嘛。”春红道,“那要不你给他做顿饭吃,没有什么恩怨是在饭桌上解决不了的。”
薛元知苦着脸:“有没有一种可能,在吃了我做的饭后,我师兄会和我决裂。”
她只会吃,哪里会做。
还记得有一次,她和谢双华兴起下了小厨房,想学做烧鸡。
结果不仅把手烫了个泡,还把小师傅的锅给毁了,最后都没有做出味道来。
那烧鸡……一言难尽。
可自己动的手,哭着也要吃完,两人互相鼓气,一口一口嚼进嘴里,又硬吞了下去。
于是后面有好长一段时间,两人再看到烧鸡都有阴影。
春红把腿一蹬,放弃道:“这这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薛元知烦闷地加速跟上前面,不知不觉间,他们到了一扇门前。
门推开后,沈篁正瘫坐在地,他双手一起执笔作画,癫狂落拓。
而面前一片狼藉,纸张撒了一地,张张上面都画了一只白虎。
只是那些白虎均线条生硬,全然没有跃然纸上的生机。
满山君正被缚在椅子上,冷冷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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