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KTV是小镇附近唯一一家，小岛几乎没有夜生活，很少有人敢单独出门。

不过一群人就有些无所顾忌了，公司男男女女包了一个大包厢，在里面唱了好几首歌，另一波人才姗姗来迟。

门被推开的一瞬间，狂躁的气氛都安静了些许。

随后从门后面探出来一个脑袋，装模作样的轻咳一声：“都这么开心吗？”

这时候有人反应过来：“方总呢？”

坐着的万昭垂着眼睛，像是根本没在听，手上轻轻转了下杯子。

“方总身体有些乏，先回去了，特令我来监督你们。”冒头进来的同事像个狐假虎威的小太监。

人群重新狂欢起来，屋子里的男男女女过来，把外面的人连拖带拽拉进来了。

公司团建，当然还是老板不在玩的最无顾忌。

万昭垂了眼睛，喝了几杯别人递过来的酒，拒绝了递到面前的话筒，看时间差不多，于是也便告辞离开。

方清池房间的灯是暗的。

万昭移开视线，默不作声地回房间，收拾东西洗澡。

头发还滴着水的时候，万昭路过门口，站了一会儿。

手指抵上红木色的门，轻轻一拧，伴随着轻微地声响，万昭的视线投过去，对面仍是暗着的。

这么早就睡了吗？

万昭想起了方清池的胃病，那天他给他打电话，万昭过去的时候，方清池晕倒在地上，桌子上是散落的止疼药。

一阵惊疑爬过了万昭的全身，等万昭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方清池的门口，敲门的手就要落下去了。

他迟疑了。

过了会儿，万昭从厨房找到了老板的小儿子，带他去了方清池的门外：“小朋友，你敲敲这个叔叔的门，看看他的情况然后告诉我，我给你买吃的好不好？”

小孩听见有吃的，一口就答应了。

万昭不放心，又补充了一句：“别说是我让你去的。”

小孩信誓旦旦，昂着小脸蛋儿：“肯定的！”

过了会儿，小孩来敲万昭的门，迟疑道：“那位叔叔不在。”

万昭懵了一下，回过神立马就要出去找他。

方清池一开始就没有参与集体活动，就算走着，也早就该回来了。

这里人生地不熟，说的好听了是民风淳朴，不好听了就是尚未开化，治安肯定比不过大城市，大晚上的他一个人能去哪里？

小孩突然拽住他的衣角：“那你还会给我买吃的吗？”

万昭：“会的，回来就给你买。”

被他拦了这么一下，万昭脑袋清楚了一些，他不知道方向，找也没用，于是打开了手机，拨通了方清池的电话。

嘟……嘟……

连续的声响像是一下一下像是在追逐他的心跳，很快，就远远被他心跳的速度甩在了后面。

他手背绷得越来越紧。

正当他忍不住想要把手机摔在墙上的时候，下一声“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嘈乱的杂音。

万昭立刻道：“你在哪儿？”

他听见方清池说：“在派出所，有什么事吗？”

万昭像是突然被抽了力气，他终于放松下来，靠在了背后的墙上。

方清池听见他平静的声音：“没事，问问而已。”

方清池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跟在他身边的女生个子高挑，容貌很好看，重要的是，很眼熟。

万昭不自觉看了他一会儿，直到方清池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轻声说：“视线收敛点儿，这么盯着人家女孩子看是很不礼貌的。”

沉默一瞬，万昭开了口，神色晦暗不明：“你是……郭远麟。”

方清池诧异地看向他，莫名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你们认识？”

郭远麟也有点惊奇：“你认识我？”

万昭摇摇头，他心里有些难堪，这种难堪在得知他们刚刚的乌龙后变得尤甚。

在宴会上搜索郭文瑞的女儿时的心情再次搅弄着他的心脏，在掺满自卑的爱慕时，方清池用一杯酒击溃了他的妄想，原来他这种人，在方清池心中只配当一个工具。

而郭远麟，这样一个家庭背景光鲜，自身又足够优秀的女孩儿，原来就算没有郭文瑞的暗示和撮合，他们仅凭缘分也能遇到。

海岛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是一个世界的人，总归能遇到。两个世界的人，就算在同一个公司，同一间民宿，也会渐行渐远。

万昭忽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太多余了，他垂了眼睛：“我回房间了，你们自便。”

这是有点失礼的举动，但万昭顾不得，他觉得站在这里的自己，像是在马戏团嘻弄自己取乐他人的小丑，这种心情本来应该在他出狱后第一份工作的时候体会到，但方清池救了他，现在，又是方清池让他体会到了。

郭远麟察觉到了空气中有点奇怪的气氛，她皱了皱眉，又对方清池笑了：“谢谢你帮我借车，那我先回去了！”

方清池道了声“好”。

郭远麟住在当地居民家里，离这儿有一段距离，现在天色晚了，方清池不放心，郭远麟说自己练过七年散打，完全没必要担心，方清池笑了笑，还是给了民宿老板钱，拜托他帮忙送郭远麟回去。

所以她才会跟着方清池来民宿。

送走郭远麟后，方清池皱了皱眉，回了房间想吃止疼药。

太疼了，胃部像是被匕首胡乱搅着，他甚至能感受到胃跳动着的频率。

好疼。

但是房间没有止疼药了。

027当初对他的痛苦减轻，让他有些错估了疼痛的阈值，越来越疼的那些时间，他几乎拿着止疼药当饭吃。

管不了什么用量什么副作用了，只要能让他少疼一些。

反正也要死了。

但是，他再次把小瓶子往下倒的时候，手上本应该出现的救赎就这样消失了。

他吃完了。

万昭头发还有点湿，他在房间坐了一会儿，出去找了老板家儿子。

带着他去买了一些小孩爱吃的零食后，一个没看住小孩立马消失了，万昭看着手中提着的“顺便买的”小笼包和海鲜粥，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万昭出现在方清池房间门口，轻轻敲了一下门。

他胃不好，在市政谈完工作，又进了派出所，到现在还没吃一口饭。

敲完门，万昭沉默地等在原地，打算门开后把吃的给他，然后直接离开。

门开了，万昭只来得及看了一眼方清池惨白的脸色，随后身子一重，方清池跌倒在了他怀里，手中的小笼包和海鲜粥没拿稳，撒了一地。

“方清池！方清池！”

方清池只晕了一小会儿，万昭把他放回床上的时候，他已经清醒了过来。

“你怎么样，我叫了车，我们去医院。”万昭拿打湿的毛巾给他擦汗，声音很轻，神态是很少见到的温柔。

“不。”方清池说，“我不想去。”

“方总……”

“去给我买一些杜冷丁，买不到的话马曲多也行。”方清池打断了他。

万昭愣了一下，这些都是些强效止疼药，甚至还有一定的成瘾性，他说：“方总，我们直接去医院好不好，可能是胃痉挛，输完液就好了。”

“不……”他拽住万昭的衣角，抬头看着他，“去给我买吧。”

眼睛湿漉漉的，像一条淋了雨的小狗，这几乎是不属于方清池的表情。

万昭呼吸一窒，两秒后他才说：“车很快就到了。”

方清池放开他，侧过身闭上眼睛，声音冷冰冰的：“不买就滚。”

万昭几乎被他的翻脸无情气笑了：“要用到杜冷丁的地步，还不去医院，你是一点也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吗！”

“轮得到你管？让你滚了！”方清池疼的神志不清，几乎吼了出来。

万昭怔住了。

没错，是怎么也轮不到他的。

无法摆脱的自卑如影随形，在方清池手上凝成了粗糙的麻绳，深深扼住他的喉咙，他感到喘不上气来。

“好，方总让我滚我就滚。”万昭垂下了眼，离开了房间，他没有再看方清池一眼。

方清池深喘了两口气，情绪平静下来，难得的有些懊悔。

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呢，明明在郭远麟面前，还能从容地把她送上车。

只是疼痛而已，明明之前掩饰的很好。

怎么就在万昭面前失了态呢。

他把自己蒙在被子里面，神色平静安然，像是已经睡着了。

好疼。

真的好疼。

……

不一会儿，枕头旁湿了一小片儿，是方清池的冷汗。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清池感觉过了很久了，也许已经早上了。

他睁开眼，按下手机，才过了45分钟而已。

还是好疼。

算了，自己去买药吧。

他坐起身，然后顿住了。

万昭立在黑暗中，不知道站了多久，他提着药盒和新的食物，声音有些闷：“药店有点远，我还买了些吃的，你吃了再睡吧。”

他身上冒着些寒气，手被袋子勒得有点青，像是踏月而来的旅人。

方清池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疼痛牵扯到了心脏，心跳有些不受控制的快。

万昭见他没反应，轻抿了一下唇，将东西放在他的床边，温声说：“如果不是很痛，止疼药就别吃了，但最起码把粥喝了吧。”

“你怎么又回来了？”方清池问。

我那么说你，你怎么还回来？

万昭扯了下嘴角，眼睛里看不出什么笑意：“你最起码现在还是我老板嘛，我怎么也得……”

声音戛然而止，万昭感受到嘴唇上的温软，脑海一片空白。

反应过来后，他的手已经揽上了方清池的背。

黑暗中，两人唇舌交缠，万昭感觉眼睛有些酸涩，他闭上了眼睛，手臂收的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