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北部,实乃荒凉,基本上属于万里都见不到一丝生息的地方,地貌复杂,各色诡谲灵植疯长。
其实魔域内相比其他九州来说算得上是落后,李垂容不在位时更甚。
这里的人狡诈、阴险,为求生存几乎无所不用其极,因为你若不害人那么就只能当砧板上的菜人,任人宰割。因此,魔域内的大部分修士经过世风筛选,更能出天骄。
这也是为何魔域被其他九州所忌惮的原因。
这里更没有什么大同思想,所有人都争着往上爬,自然就无暇顾及经营开阔土地。
她继位后,北部原本有一领主,但是不久前因渡劫失败而陨落,并无后辈,因而李垂容便打算将它归属东领地。
谁承想,东领地也憋了个大的,领主归西了。
李垂容叹了口气,拖着疲惫的身躯继续踏剑飞行。
她看向前方奔波数个时辰仍云淡风轻的闻羡,忍不住贫了嘴:“如何?前方可有落脚的地方?”
毕竟这人比起自己这一身鸡肋修为可要有用太多,能探出更广袤的天地,堪称行走的导航。
但她觉得自己的灵力又快耗没了。
初入这个回忆世界时,原身的修为不过筑基,经过她的刻苦修行后终结金丹。但明显还是不够看,灵力续航太短。
“半个时辰。”闻羡惜字如金,连头都没回一下。
李垂容“哦”了一声宽下了心,半个时辰?那还能撑会。
不多时,甚至她觉得可能还没到半个时辰,暮色四合,远远望去山坳间星子点点,等靠近一些看去,是俨然屋舍的灯火阑珊。
谢天谢地,总算是遇到了个镇子。
他们二人歇了脚,停在山腰处,李垂容转头望向他,却见其默默伫立在树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一针见血地点出关键:“你身上有灵石吗?”
闻羡侧头回了她一个视线,清澈的瞳仁不带波动,不言不语。
李垂容扯了下嘴角,看来是没有了。
闻羡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穿的很素,连个芥子袋都没有,看着比她身上还干净。
唯一值钱的可能就是他腰间的那把剑了。
她思忖了片刻,而后拽起闻羡就欲往下飞去,拉了几下,却发现根本拽不动这人,整个人站在那犟的跟块茅厕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
臭石头终于开了金口:“你欲何为?”
李垂容冲他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为什么问你?要是我有灵石还用得着问吗。”
“所以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去抢,或者劫了谁家的铺子,不然我们怎么落脚?”
“……”闻羡默默扯回了袖子。
李垂容看他这模样简直气不打一处来,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心中的仁义?!别忘了,这可不是什么净云宗,这是魔域!
实力才能书写规矩的地方。
不然他这一身修为不是白瞎了吗?
臭石头依旧不为所动,动了动喉咙清冽出声:“我不做如此腌臜事。”
她冷笑连连:“是是是,你多清高多矜贵啊,闻掌门居在那净云宗第一峰上,望岫息心,闻香弈棋,哪能跟我这种恶劣小人同流合污?”
爸根的,怎么这么多事呢,懂不懂什么叫入乡随俗。李垂容上下扫了他一眼,就这般木心石腹,若不是他这一身修为,丢到魔域绝对活不过三更。
“那你在这天为被地为床呆一夜吧,我下去了。”眼见劝不动,李垂容点到为止就动身往下飞去。
谁想还没飞出多远,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扯了回来。
她气急败坏地回头:“干嘛?”
整个身子被定在空中,她只能胡乱扑腾两下,暗自咬牙:这厮己所不欲就算了,还不施于人?
竟敢仗着自己修为高随意侍弄她,等出了回忆她一定要把闻羡千刀万剐!!
“闻羡!”
那人面上轻扯了一丝笑容,看着极淡:“其实我适才还没说完。”
李垂容不动了:“什么?”
“我身上有灵石。”
“……”
她现在的心情,就像是用膳时压轴菜是大白米饭的感觉。
李垂容面无表情:“哦,不早说。”
她又补一句:“还不把我放下来?我堂堂魔君怎可被你如此捉弄。”
话毕,又是一道施力引来,像是有条肉眼看不见的细绳一般将她扯了回去。
闻羡面上的笑意褪去,垂眸定定看向她道:“我再加一个条件,与我同行期间,不得用此等手段。”
李垂容烦躁地应了两声:“嗯嗯嗯,知道了。”
见她一副敷衍的模样,他又在她脸上盯了一会,到底还是没出声多言。
二人就这么下了山,李垂容瞥见他从怀中掏出一袋沉甸甸的灵石,狐疑地朝他脸上看了几眼。
面对闻羡,她的这种心事并未藏于内心,直接出声问:“你这哪来的?我先前怎么没见你有。”
闻羡身形顿了一下,双唇抿起又翕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问你话呢。”她蹙了蹙眉。
闻羡清了下嗓子,有些不自在地开口道:“先前……做杂役赚的。”
“……”李垂容无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开口,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魔域的杂役有多黑奴这是众所周知,何况主家还经常克扣奴役的灵石,动辄打骂。
但闻羡明显不会被如此对待,毕竟有实力在,不过那份收入是事实,她根本不敢想要想赚这么一袋子要做多少活。
堂堂大宗掌门来魔域做杂役赚灵石,说出去估计不会有人信。
她由衷感叹了一声:“……挺好的。”
驿站小厮一阵忙前忙后,眼前二人的气场太强,他垂着头压根不敢抬眼去看。
尤其是那位白衣男人,身上泛着冷意,与周围的一切仿佛不在同一维度,他方才堪堪瞧了一眼便低下了头。
面容冷凝,眉间似覆着霜,与魔域内其他叵测阴翳的危险份子不同,却更能让人感到惧意。
人看着平淡,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二位客官,这两日楼里住了些大人物,你们夜间尽量轻些动静,避免招惹。”那小厮连忙将房券递了过去,面上扬了扬笑意。
他内心不免嗟叹,这年头魔域内如此讲价合理的客人可不多了,基本上是讲都不讲,要换其他人估计又免不了一顿口舌,逼急了还容易生事端。
哎,在这鬼地方做生意不容易啊。
李垂容接过了房券后便往楼上走,同时也将小厮的话听了去,这楼里有“大人物”?
多大的人物才算大,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也没再往深了想。
她回眸望了眼身后紧跟慢跟的闻羡,那人原本正偏头望着窗外,觉察到她的视线后淡淡看了过来,不避不躲。
李垂容张了张口,却发觉现在二人属实没有什么要说的话,哪怕是合作,也再没有要嘱托什么的权力。
还未叛逃前,她跟闻羡比了百年,斗了百年,吵嚷百年,却也并肩齐驱了百年。
那时正年少气盛,她不肯居于人后,不希望自己被世人提及时只是“闻羡那位出色的道侣”。
“怎么了?”他眉目似有不解,依旧是那副清疏面貌,不曾有改。
所以现在,他们之间到底算什么呢。
李垂容默了默,偏移了视线。
是前道侣,是水火不容的宿敌,是一矛一盾,如今势不两立的各方魁首。
“没什么。”她走到自己的房门前,掌心轻按了上去。
里转千回,只道一句:
“谢谢你,好生休息吧。”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而后被关合,再无生息。
多年前,净云宗横空出世二位名震修仙界的天骄,如并蒂双生的珠花般,耀眼夺目。
也正是这两人的圣光,重新撰写了“天骄”二字如何定义。
他们几乎形影不离,堪堪过百的岁数便能与大能齐驱,天赋可怕,悟性更是前无古人。
曾有人言,如若再任其生长百年,二人联手,可逆九州乾坤。
直到李垂容叛逃那日。
得到消息后的闻羡,他不发一言地提起剑,依旧是那往日惯穿的白衣,从正殿徐行而出,衣角轻飞,前去捉拿叛贼。
李垂容逃到了雪山,身上并无负伤,只是牵制整宗的长老弟子让她有些力不从心,眼皮沉重,却还是咬着牙逃窜。
她疲惫抬眼,却在崖间望见一道渊淳岳峙的身影。
白衣胜雪,衣摆如流云,如一只孤山云鹤,几乎与这皑皑白雪融为一体。
她咬紧牙关,眼神凛然掠过眼前的人影,周身华光瞬息涌动。
“你拿不下我的,闻羡。”她缓缓开口,出声轻得如山间飘落的雪,一霎孤冷。
闻羡不轻不重地吐字,平稳无欲:“一招,若我败,你便走。”
李垂容倏然睁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当真?”
她目前的灵力临近枯竭,哪怕拼尽全力赢了闻羡,也必定要调理好些时日,耽误要事。
因此,这句话,或者说这句承诺,对她来说尤其重要。
闻羡并未言语,瞬息间立即拔剑,剑光如雪,刹那华光斜斜落在他的眼角,他不惊不怖,像是从不曾害怕过。
剑风起,自李垂容眉眼间划过,如同寒光闪照,有一瞬的皎洁与惊心动魄。
却见她微微抬手,直截了当地握住了刃身。
“诛身为次,诛脉为首。”她的嗓音有些干涩,“《澹霜剑诀》第二式,攻其气脉,以柔克刚。”
“师兄,这是从前你教我的。”
唯一解法,便是不避不退,那么剑气便不能伤着分毫。
漫天寂静,唯闻山间凛雪鹤唳。
闻羡不曾看她一眼,冷声开口:“得救不是破了戒的狼吞虎咽,是觉悟。”
“李垂容,这是最后一次。”
雪霁云散,那抹白衣决然而去。
李垂容定定看着,只觉心尖有什么东西在微微颤抖。
新生的,情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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