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
那句间隔多年的话最初的李垂容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后来偶然想起,才会不由自主地细想下去。
怕是在对她做最后的劝诫罢。
得救不是破了戒的狼吞虎咽,而是觉悟。
李垂容不免哂笑一声,怎么不算呢?他这最后一句话,确乎是点到了关键。
她百无聊赖地在鬼市上悠哉逛着,现在有关她的通缉令估计已经传到了北部,为保险起见,她在面上覆了层纱并施了个小法术来遮掩容貌。
琉璃青火在整条巷子中盘桓,烛火映射下映出诡异幽光,像是无处所依的幽魂一般。
魔域常年不见天光,瘴气丛生,即便是白日青天下也是一片阴霾,唯有日薄西山之际才可窥斜阳。
因此,往往有人息的地方都会有这些青火。
她逛了几个巷子,都没发现自己想买的东西,闻羡则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她,而他们身上的气息又太过扎眼,惹得过路的行人频频观望。
“奇了怪了,怎么不见卖黄纸的呢?”李垂容左顾右盼,也没把那些人的目光太放心上。
她一心只有黄纸,朱砂是买着了,就差个黄纸让她画点传音符了,不然隔这么老远,根本不知道怎么联系裴绪。
忽而,李垂容觉得自己的衣角似是被什么东西勾住一般,低头一瞧,竟是个瞧着清丽的小丫头。
她坐在铺满灵草的摊位前,一只生满茧的手抓着她的衣角,一张小脸青一块紫一块,额间有厚重的刘海,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那长得跟瓷娃娃一般的小姑娘开了口:“我昨天晚上做梦了。”
李垂容:?
她有些莫名其妙地扯回了衣袖,正想不做理会径直朝前走,那小丫头竟直接一下朝她扑了过来,直抱着自己不撒手。
“……”李垂容有些一言难尽地推了推她,“你身上有点脏,我这是新换的衣裙。”
“我昨天晚上做梦了,你就是那位能救我郎君的人。”小丫头固执地不肯撒手。
……碰瓷还能这么碰的,预知梦都整上了?
“好了好了,你要灵石对吧。”
李垂容忙冲身后的闻羡使了个眼色,那人默了一瞬,却还是从怀中掏出了几枚灵石。
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能息事宁人就息事宁人,毕竟现在她的通缉令估计满天飞了,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出什么事端暴露。
谁料那丫头倔犟地很,重重摇了摇头:“我不要灵石。”
李垂容几下用力都挣不脱这丫头的桎梏,“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救我郎君。”
“……”
她认真看向了她,微微低了低身子:“你体内没有慧根,看你年纪不大,哪来的郎君?”
那小丫头眨了眨眼,“他是我救下的,我想要个家,所以让他当我郎君了。”
“有郎君就有家了?”
“不是,家最少要有三个人,现在只有两个。”
“……”李垂容被她这份逻辑整的有些不知该怎么回应。
她叹了口气:“我从不无凭无据救人,你讹错对象了。”
说着,她刚准备运作灵力弹开这小姑娘,却听她又脆生生开口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有黄纸。”
话落,李垂容身形顿了一下,周身本该凝起的灵力也散了去。
她适才是嘴贫了句关于黄纸的话,但那条巷子与这相隔几百米,这孩子又是凡胎,不可能听见这句碎语。
她平静开口:“你先松开我。”
见那小姑娘听话照做,李垂容又看着她道:“你郎君在哪?”
“在后面巷子里,我带你去。”那小丫头转身往后走。
不多时,二人便跟着她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巷角。这地方血腥气直冲鼻子,牌匾斜斜挂着,淅淅沥沥地还在滴血。
着残破血衣的尸骸零落满地,断肢残臂渗出猩红的余血。
“这是……菜人?”李垂容扫了一圈地上七零八落的尸块,面色有些沉重。
菜人,顾名思义就是人肉为菜。为保肉质新鲜,菜人不能先杀再肢解,因此这些尸骸都是亲眼看着自己的肉是怎么被一片一片被割下来的。
一般来说,修士的肌肤光滑,肉质更细嫩,所以是做菜人的良选,正道修士更甚。
因为经过经过洗气,并且恐惧时比凡人出的汗粟要少,所以更为可口。
“应淮!——”
一声惊呼打断了李垂容的思绪,她抬眼望去,却见屋内昏暗,布于阴影处的砧板血迹淋淋,一只青筋盘虬的手掌下,大刀即将挥下。
电光火石间,一道灵诀飞出,将屠夫所持的大刀击碎。砧板上被绑着的男人轻轻睁开了眼,一双凛冽的眸子看了过来,眉心一抹红痕异常亮眼。
赤膊屠夫明显面上一怔,而后张着嗓门破口大骂:“妈的,你们是什么人?!”
眼见他抄起一旁的备用大刀直朝他们抡了过来,李垂容眼疾手快地又补了一记灵诀,却被那人一个侧身躲开,凶恶狰狞的面容再次朝她逼来,却被一旁的闻羡反手制住。
李垂容在看清那个菜人的长相后,瞳孔猛地一缩。
熟悉的眉眼,深邃的五官,仿佛活在传说中的人物——
周应淮?那位法号为“渡真”的佛门大能?!这到底是多久前的世界……真真是活久见,她竟然能在魔域见到这位避世大能。
还是以这样诡异的形式。
但眼前的周应淮,明显与她记忆中的那位眉目悲悯、身披袈裟的大能毫不相干。周应淮整个人像是被血泡过一般,面容稍有稚嫩,破败的布衣,凌厉的气息仿佛浑身带刺一般。
闻羡明显也认出了那人,在短暂的一瞬怔愣后便收好了神色,无声朝李垂容望了过去。
二人对视一眼,皆窥见了对方眸底的不可置信。
小姑娘连忙凑了过去,急得整个人团团转:“应淮…应淮,你怎么样了。”
李垂容默不作声,上前探了探周应淮的脉象,而后松了口气:“他没伤到要害,就是累着了。”
闻羡伸手冲着昏迷的屠夫施了道法术,清除了方才他脑中关于适才的部分记忆,侧目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
那小姑娘重重朝二人鞠了一躬:“谢谢你们,两位恩人。”
砧板上的周应淮被解了束缚,起身后一个踉跄差点栽地,始终不发一言,稳住身形,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
那道背影孤傲、挺拔,陷在门外半明半暗的光影里,哪怕身体濒临崩溃,也不肯折下一分。
“他被困了几日?”李垂容声音有些讶然。
竟连走路都不会走了……这得是被困了多久。
小姑娘掰着指头,若有所思道:“满打满算,已有半月了。”
“这里的屠夫分明与我说好了…只要我攒够灵石,在一月的期限内,他不会把郎君做成菜人。”
李垂容静静看着她:“但是你做了个梦?”
小姑娘点了点头:“对,全然是一个梦,梦中我也是这么做的,并且通过梦境知道你需要黄纸,知道了屠夫会违背诺言,知道你一定会帮我。”
“虽然……很匪夷所思吧,但是这确实是真的,我想这应该是老天也希望我有个家吧。”
她笑了一下,语气很轻。
李垂容又问:“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知道,他是给我家的人。”
那姑娘明媚的眸子忽闪了两下,蕴满了少女稚气。
是老天,赐我的家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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