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荆关失守的消息传到昭安,引得满朝文武大臣唏嘘不已。
关防都快出空了,李意容却在首辅府里的花园中开了一场又一场的夜宴,金钱铺地,被昭安人称之为‘金宴’。府前更是公车不绝,散秩大臣纷纷来府拜见李意容,却被拒之门外。
明月高挂,弦歌尽处。
李意容一袭玄色纹金线长袍,独坐席上,高兴便赏一个大金元宝给下面人,不高兴就把人一一赶走。玉如意、珍珠手串、桂圆大的珍珠、红宝石,遍地都是。美人钗横鬓乱,活色生香,立满园子。
当时的琴朝,哪个大臣富族家中不是如此,喜奢尚美,清谈纵酒,李意容只是把它放大了而已。
苏昭臣走入厅中,就看见李意容一身华袍靠在重席上,她喝醉了。他蹲下身,轻轻扶起她。她的醉眼迷离,喃喃自语。
红尘客梦,纸醉金迷…
“大人…大人。意容,边关传来消息,说紫荆关失守了。”
李意容猛地睁开明艳的眸子,“当真?”她顿时清醒。
这时,新提拔的周演走了过来。
这周演是李意容同族的堂哥,仗着李意容的势力,自来昭安后,气焰嚣张。前不久,因为和王谨的私仇,暗中设计做假供,冤杀了王谨。后此事被李意容压了下来。
周演谄媚地赶走李意容身边的伶人,赔笑道,“大人,柳容抓来了,这小子敢上疏给主上,说您勾结启国徐牧,蓄意谋反,被小的拦下来了。”
李意容打量着对面眉清目秀的柳容,这柳容是柳时霜的族弟,性格耿直,年纪轻轻就位居三品中都督。
她走上前,认真地望着柳容。
柳容朝着她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大吼道,“奸臣!”柳族家风严谨清正,连一个三品官员亦是如此。
李意容微笑的脸登时发寒,喝道,“来人!把他给本辅拖下去,杖责八十。不见血不准停!”
苏昭臣拦道,“大人…”他低头轻声道,“柳容乃治书侍御史。”
李意容皱皱眉,犹豫了一下。
没想到柳容呸了一声,竟大步走了出去,趴在摆好的刑椅上,大声道,“来吧。奸臣!”
李意容冷哼一声,“打!一棍也不要少。”
柳容也是一个真名士,一声不吭,过了良久,被鲜血淋漓地拉了下去。
打完柳容,李意容走上前,重重把周演踹到在地,厉声道,“我说过,打压可以,不要在本辅面前玩手段。你敢利用我,来人,把他拉下去,手脚都打断,全家逐出昭安城。”
周演跪地连连求饶。李意容挥挥手。
板子一打,血一出,也无人敢在李意容面前站着了,大臣纷纷告辞离开。李意容独自一人坐在厅中,坐到月上中天。
张玉衡立在门口,他的边上是那个盲人琴师。
李意容笑道,“怎么?张公子,不是让你带着他回扬州吗,是银子不够,还是怎样?”
张玉衡朝着琴师点点头,琴师抱琴离开。他走入厅内,坐在她身边,轻声问道,“意儿,你不开心吗?”
李意容起身,腰上玉佩发出碰撞之声,缓缓道,“我不开心,为什么不开心?我拿下了高定方,主上又对我言听计从,为我办事的人又那么多,我为什么不开心?”
张玉衡明眸微动,月光下仿佛依旧是那个天下第一美男子兰张玉蘅,叹了一口气道,“我被乌则玉囚禁了二十多年。乌则玉临死的时候,却决心放我自由。可笑吧?二十多年了。她说要放我自由。”
他恨了她半生,然后她病了十年,他也照顾了她十年。如今她要去了,他反而不习惯了。
这个女人,曾经不顾自己的意愿,强行把刚满十八的自己抢到琴朝来,又杀了跟他有关的所有人。
张玉蘅继续道,“可是在她临死之际,我突然不恨她了。爱也没有,恨也没有,只有遗憾。我和她真是冤孽…我常常在想,她比我大了整整二十多岁,那年的她,风华绝代,一国公主,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如果她温柔一点,谦和一点,我不一定不会爱上她。可是她偏偏选了最让我讨厌恶心的方式,占用我。”他看向听着出神的李意容,缓缓道,“不要错过霜儿,他是个好男子。”
李意道,“什么错过?我又不喜欢他,而且一直以来都是他不放过我。他明知柳家人处处对付我,上疏讨伐,派人刺杀,暗中下毒,他都无动于衷。这就是他的喜欢。”
张玉蘅默然片刻,才道,“他毕竟是柳家族长,你不能要求他放弃自己,那他还是柳时霜吗?正是因为他有这份担当,所以柳时霜才受到那么多人的尊敬,称呼他一声史君。”
李意容叹了一口气,“这些话,你应该跟他说。我也不能放弃我自己。” 她脸色坚决,月色下更显冷漠。
赵玉蘅怔了怔,只觉得眼前女子万分的落寞。
她做这些事难道也不开心吗?
……
简旭元年,当真是个晦月灾年。二月初五,不过一夜,整个昭安城里便铺满了雪。还记得,昭安这么大雪,还是内相徐彦先倒台的那一天。
秦煜靠在窗边,一袭月白襦绣长袍,衬着他神清骨秀。徐灵淑一进门,就看到他一副落寞的样子。
听到脚步声,秦煜也没有回头,眉心微低,略带愁容道,“当年也是这样的大雪天,徐彦先跪在琴胥门外。那一天,她的长姐去世。二月初,她带李木容入琴,真是可笑,距今不过一年而已。她真是好大的本事啊。”
徐灵淑略一迟疑,叹气道,“秦相。”
秦煜转过身,坐在桌边,眼还是望着窗外的雪,嘲笑道,“她还算好,还肯让你来看我。我已经听说扶苏回了醉龙楼,那高定方怕是只能孤苦终老了。”
徐灵淑道,“朝中现在多生事端,闹得厉害。你退出来也好。”
秦煜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她的野心,我从来不怀疑,倒是柳时霜,他是怎么想的,我倒是一直没看清。他掌政那么多年,这权力,倒是说放就放了。”又对徐灵淑道,“李意容给徐牧的书信,你给乌则无音了吗,没有被其他人发现吧?”
徐灵淑看着这温雅的男子,即使败成这样,他依旧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乌则无音没有怀疑,刚拿到这些书信,就连夜交给了柳时霜。”
秦煜见她微微皱眉,冷言道,“灵淑,你不认同我。你觉得,我不该这样对李意容是不是?”
他勾唇道,“这说明,你懦弱,无知,心软,女人,哼,乌则无音就是这样的女人,随便割我几刀就以为是报仇了。她恨我,殊不知仇恨会蒙蔽一个人。在政治斗争中,必须要冷静、自信,就如李意容一样。”
他的眼中浮上一抹赞赏,“要十分冷静、速度要快、要冷血。”
他伸手摸着自己的胸口,上面还留着她刺伤他的疤痕,那么深,那么狠,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秦煜知道是徐灵淑救了自己,他也知道,李意容之所以留着自己,也是为了玩弄自己。
她是那么一个爱玩的人啊。
徐灵淑叹了一口气,这种兴奋诡谲的光,他和李意容还真是相似。怪不得,他会喜欢上李意容。
因为两人,都是一样的猎手,渴望杀戮,渴望鲜血。
这时,门打开,秦煜略一咯噔,自从他被李意容囚在这醉龙楼,他一直希望她来找自己。可是,不是她,是蒋风,醉龙楼的老板。
秦煜转回头,冷冷道,“何事。”
蒋风嘻嘻道,“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徐夫人的。”
徐灵淑柔声道,“蒋老板,找我有事吗?”
蒋风道,“扶苏有一幅刺绣,让我交给高定方。可是你也知道,我和扶苏都是局中人,若是提高定方,意儿会不高兴。只能麻烦您的儿子啦。他最近不是很得意儿的欢心吗?”语毕,拿出一副刺绣图。
扶苏不仅善琴,连刺绣都是个中好手,他突然绣了一幅画给高定方做什么?虽说偷虎符是李意容的主意,扶苏却是偷东西的那个人,算是他真正毁了高定方。
这是一副隐居图:篱笆茅屋,绿竹环绕,白衣男子抱琴坐在院中,另一身披战袍的男人立在门口,望着白衣男子。
徐灵淑点点头,接过刺绣。
蒋风叹了一口气道,“我们扶苏啊,心肠好,他估计是向高都督表达歉意吧。”又对秦煜笑道,“秦相,待会有客,你可得接喔?”
秦煜脸色铁青,默然不应。这就是李意容的惩罚手段。他曾经把她扔到乞丐窝里,让一群男人侮辱她,作为报复,她就把他扔到醉龙楼里,让一群女人惩罚他。
他一生最痛恨的就是别人讨论自己的长相,尤其厌恶那些对自己外表垂涎三尺的男人或女人。如今,他还是逃不开这个命运。
窗外雪越下越大。
众人只听得一阵飞快的马蹄声,马鞭挥舞。琴都百姓纷纷让道,一个将士手举牒报纵马直奔太宰府而去,不禁让人心生疑惑,难道又是边关突发变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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